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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征帆何处泊

2018-10-20张宇

文教资料 2018年16期
关键词:唐代

张宇

摘 要: 唐代士子热衷功名,远游成风,许多文人墨客都在江湖漂泊中度过了一生,留下了浩如烟海的羁旅行吟之作,其中数量众多的夜泊诗不仅负载了诗人的情感与理想,而且记录了唐朝的风土人情、百姓日常。本文通过解构唐诗中的夜泊情结,分析夜泊诗中包蕴的重要意象,管窥唐人独特的宦游文化与情感体验。

关键词: 唐代 夜泊诗 夜泊文化

在那个诗中鲜衣怒马的年代,水运不仅维系着一个王朝的经济命脉,而且承载着无数文人士子的理想与幻梦。翻开浩瀚的全唐诗,在文人墨客的反复经历与书写中,“夜泊”逐渐积淀为一种文化特色,蕴含着深厚的审美魅力。

一、“夜泊”的审美要素与情感特征

意象是一个既属于心理学,又属于文学研究的题目[1],它是使用共同语言的人类,长期积淀下来的共同情感体验。“夜泊”作为一种特殊又普遍的行旅状态,它确实是羁旅漂泊的游子们所共同经历并且书写过的情感体验,但它并不是一个名词性的传统文学意象,而是一个由不同的文学意象组合而成的意象群体,或者说是一种诗中的意境,并且它至少指向了三项要素。

其一,舟船意象。“泛彼柏舟,亦泛其流”[2],从诗经年代开始,舟船就以特殊的品性得到文人墨客的大肆书写,从而成为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传统文学意象。关于这一点,前人已有诸多论述。舟船一日千里的速度与逼仄狭小的船内空间形成了艺术张力,“不系之舟”既是自由的,又是无法自我把握的;既是潇洒的,又是孤独渺小的。诗人在作品中将舟船的品性与人的心理状态相系联,失意时寄寓自己身世飘零、离愁别绪;得意时则乘兴而发,兴尽而返……舟船不仅是宦游士子辗转江湖的工具,而且是隐士高人无拘无束的心灵寄托。但是白天一日千里的不系之舟,在夜晚已不再具备速度与潇洒。尽管“不系”的状态被暂时打断,但是这引出了诗人的另一番感慨——“何处泊”“何处归”。在出发之前,临时的停泊之地是未知的,这种不确定性更加激发了诗人的身世之感。对未来的无知与对旅途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这种忧思一直贯穿唐代宦游士子的人生始末。从离乡求学到进京赶考、迁官放任、贬谪他乡……官场一如江海波澜起伏,众人如同小船随波逐流,不知道自己在旅途中间会向何处停泊,这种对未知的恐惧与无奈与“夜泊”时的心理相通。因此,“夜泊”不仅是诗中描绘的场景,而且是诗人旅途中经历的真实片段,更隐喻其茫然未知的人生状态。

其二,水流意象。江河湖海是舟行天下的必备条件,南浦送别、灞陵折柳,水与舟几乎同时构成唐诗中最典型的送别场景。游子漂泊异乡的起点是水陆相接的码头,这里封锁着他们关于家乡的全部记忆。古人相信天下的河流都是相通的,《博物志》记载:“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3]顺着人间的河流不仅可以泛槎天界,而且可以沟通黄泉,无论相隔多么遥远,足够强烈的思念是可以顺着河流与河灯(另类的舟)传递给对方的。水与舟与行人,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意象群体。一方面行驶在江海中的舟是无系无束的,它和水流一样都象征着人类无法达到的自由状态,“孤帆远影碧空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它们一起奔向人眼所不能及的远方。另一方面舟是随波逐流的,舟船既是沟通行人与河流的载体,又被寄寓一部分诗人的情感特征——他们是同样的势单力薄,只能随着命运的河流离开安全的港湾,奔向无法操控的未来。这三者共同构成了诗人笔下描绘的送别与思念的场景,共同承载着诗人的情感诉求。比如李白的《渡荆门送别》: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从首联典型的临别场景到末句诗人以“舟”自比,水流的意象贯穿始终。诗人的行程随着河流的奔腾而变化,离家乡越来越远。江水伴着孤舟,同时也是此时唯一能让诗人和故乡联系在一起的情感寄托。

其三,夜的背景。“近海江弥阔,迎秋夜更长”(《夜泊旅望》),“萧萧落叶送残秋,寂寞寒波急暝流”(《舟行夜泊》),“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黄鹤楼》)。“夜的背景”是夜泊诗的最后一个特征,同时也给夜泊诗铺上了底色。黑暗中人们无法探知外部世界,也无法把握内心的焦躁与凄凉。因此,夜泊诗中的“夜”常与变幻莫测的风雨联系在一起,如“夜雨滴船背,夜浪打船头”(《舟中雨夜》),“可知风雨孤舟夜,芦苇丛中作此诗”(《独树浦雨夜寄李六郎中》)。无论是自然界的风雨,还是人生的风雨,都是诗人无法预知的。人类在命运面前是如此的渺小微弱,因此与风雨相伴而来的夜便隐含着一种恶劣无情的力量,从而衍生出对人生悲凉的哀叹、对家乡的思念、对前途坎坷的无奈等复杂的情感。

在这三种意象的组合之下,“夜泊”成为文人墨客笔下新的造物,它不再是单纯的日常生活场景,而是经历了无数诗人的审美创造与叠加之后的“文学产物”,“诗人以自然赋予的风月作为原始素材,创造出与日常生活世界完全不同的崭新的诗的世界”[4],这既是诗人私人的、不可共享的孤独情景,又是普遍的、共情的审美意境。他们在舟中读书、落泪、思考、成长或老去,这是他们在陆地之外的广阔又渺小的生存之境。

二、夜泊诗中的“灯火”意象

张继的《枫桥夜泊》作为书写羁旅漂泊的千古绝唱,几乎树立了后人脑海中关于唐人“夜泊”的典型场景,“江枫渔火对愁眠”所营造的完美意境让“灯火”成为夜泊诗中最令人神往的意象之一。

夜泊诗中的“灯火”,一部分是指舟内的照明工具,另一部分是岸上村落或集市的灯光。前者如白居易的《舟中读元九诗》:“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闲坐,逆风吹浪打船声。”此诗连用三“灯”,写诗人夜泊时的场景。“灯火”在这里将诗人与陌生的环境隔离开,让他可以沉浸于友人的诗中世界。“诗尽灯残”之后,现实的黑暗与身体的疲惫再次将诗人拉回到现实,回到夜泊船上,只剩听觉感受着外界真实的风浪。而在《枫桥夜泊》中,“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则是直接通过凄冷黑暗的背景衬托着一灯如豆的渔火,森寂空阔之感扑面而来,诗人的落寞与压抑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与意境的烘托中让读者感同身受。“近钟清野寺,远火点江村”(《巴南舟中夜书事》),“渔市月中人静过,酒家灯下犬长眠”(《钟陵旅泊》),摇曳的灯火,热闹的人群,在诗人笔下总是隔着一段清冷的距离,这一点热闹光明带来的却是无尽的落寞,是难以接近的彼岸。唐朝时渡口和船只停泊的地方往往商业活动繁忙,杜牧有“夜泊秦淮近酒家”之句,罗隐在《金陵夜泊》中也曾感叹“栖雁远惊沽酒火”。秦淮河是唐人夜泊的热门之地,这座昔日繁华的六朝古都,在隋唐两朝都处于寂寞空城的尴尬状态,只有秦淮河的酒肆歌館依旧灯火通明。这种时空交错的张力,赋予了作于此地的夜泊诗独特的历史风味。

在“雾气渔灯冷,钟声谷寺深”(《信州溪岸夜吟作》):“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枫桥夜泊》)等诗中,视觉意象“灯火”与听觉意象“钟声”在夜泊的场景下构成了一种层次更丰富的审美意境。这种隐约而又庄严的声响,敲击着游子的心灵。唐朝时佛教盛行,“带给中国传统思想以‘空的观念后,寺院的钟声不仅复活了其原始宗教巫术功能,而且被赋予了一切皆空的佛教思想,从而逐渐变成人们反省、忏悔和探视内心、领悟生存的象征”[6]。日暮的“钟声”与将尽的“灯火”,同时象征着时间的消逝,它们作为一种信号,向诗人及读者们展示着生命流失的程度,以及随之而来的怅然若失。在夜泊诗中,诗人在黑夜中舟行苦海,远处传来的“钟声”伴随着一灯如豆的烛火,既让游子审视内心,又时刻将其拉回红尘。

无论是“江枫渔火”抑或是“詩尽灯残”,诗人们灯下枯坐、灯下读诗、灯下失眠……“回看深浦停舟处,芦荻花中一点灯”(《浦中夜泊》),一片漆黑的背景中最醒目的是与诗人一同对抗黑夜的“灯火”,这种巧妙的隐喻似乎一下子就把我们拉进一个更玄妙的世界。“不须愁日暮,自有一灯燃”,这是化用的佛教中“以身为灯台,心为灯盏”[8]的比喻。“灯火”是对抗黑暗的武器,它带来光明;诗人是时代精神的创造者,他的思想与信仰同样是划破黑暗时代的灯火与武器。诗人与灯相伴,其实是一个互相烛照的画面,它们相互支撑,互为隐喻,合二为一。

夜泊的舟船如同离岸的亭阁,它们自成一体,船内孤独漂泊的诗人们酝酿着与陆地生活完全不同的诗的世界。唐人对漂泊母题的开拓,极为真实地反映了那个时代文人士子对功名的执着追求,以及对家园和人群的向往。他们身上那些微小却灿烂的星星之火、为国为民的政治理想在这些脍炙人口的夜泊诗中流传至今。

参考文献:

[1]勒内·韦勒克.文学理论[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203.

[2]褚斌杰注.诗经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14.

[3]张华.博物志校正[M].北京:中华书局,2014:111.

[4]山本和义.诗人与造物:苏轼论考[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38.

[5]刘士林.古代诗歌中的“钟声”意象[J].文史哲,1993(2).

[6]周博琪主编.永乐大典[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8: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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