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懿

1980年2月的一天，喧闹的扬州东关街上围聚着不少人，他们仰头张望，久违的“谢馥春”招牌悬挂一新。簇拥在人群中看热闹的，就有谢馥春第五代传人谢崇德。他伫立许久，凝视着“谢馥春”三个金字招牌，心中感慨莫名。

自古言：天下香粉，莫如扬州。明清时期，扬州的香粉和苏州的胭脂堪称“红妆一绝”。康熙年间，扬州两淮盐运使就差人将香粉装入五彩花盒后，作为贡品进献入宫，民间唤为“宫粉”。道光十年（1830），一个名叫谢宏业的药铺学徒，利用自己平日苦心积攒下的银两，在扬州城内的下铺街一带租下店铺开始经营香粉行业，取名“谢馥春”。据说，谢宏业嫌“谢”字有凋零衰落之意，遂冠名“馥春”，以预示自己的事业如“春回大地、桂馥兰馨”。当时，扬州城内有不少经营香粉的老字号，尤以“戴春林”最为有名。谢宏业不甘示弱，依凭徽商的机敏和勤奋，很快使谢馥春品牌在扬州城站稳了脚跟。为了扩大经营，谢宏业还高薪延聘戴春林的老师傅来店协助。不久，谢馥春就在扬州香粉业内独占鳌头。

作为扬州香粉的传承代表，谢馥春以“香、粉、油”三绝闻名天下。太平天国战争时期，扬州城深陷兵燹，谢馥春店铺也毁于战火。战乱过后，谢氏家族由仙女庙迁回扬州，在东关街一带置地筑园，名为“馥园”。馥园含谢氏老宅、后花园和粉妆坊三部分，是为数不多合住宅、园林、作坊为一体的园林建筑，至今保存完好。清末民初之际，谢馥春也潮起潮落，但其工艺却经久相承。

第四代传人谢箴斋本是谢家独子，他敏而好学、善于经营，不断改良香粉工艺，并萃取法国香精技术，研制出了鸭蛋粉、桂花油等新品种，将谢馥春品牌推向鼎盛。1913年，名噪一时的谢馥春，引发了中国第一例商标侵权案。当时，扬州城内香粉业惟谢馥春一枝独秀。残存的小香粉店无法与之抗衡，纷纷干起了假冒伪劣的勾当。谢馥春最受青睐的莫过于香粉和梳头油，为了防止假冒，谢馥春便用五只竹筒为商标放在柜台上，名为“五桶为记”，象征着五路财神迎门，大吉大利。囿于当时未有知识产权保护，一时间不少商家冒用“五桶”商标。于是，谢馥春向官府申诉，经审理，遂明令其他商家禁止使用“五桶”商标。此后，谢馥春用黑漆木牌绘上红色“五桶为记”商标，同时还用金字书写告白于一侧：“本店城内仅此一家，此外并无分铺，请认清辕门桥谢馥春老铺五桶为记商标，庶不致误。本号主人谨白。”未过许久，波澜又起，扬州城内出现了“射馥春”“塮馥春”“谢复春”等相似名称的13家香粉铺，极大损害了谢馥春的利益。为此，谢馥春广泛搜集证据，向司法部门提出侵权诉讼，经北洋政府大理院受理判决，责令侵权商铺具结悔书，严禁冒韪，并赔偿其名誉损失。1915年，北洋政府推选近万件特产参选在美国举办的巴拿马万国博览会。经过激烈角逐，谢馥春和茅台酒同时斩获国际银质奖章。由此，谢馥春也走出国门，成为享誉世界的化妆品牌。一时间，南京、上海等各大城市的名媛纷纷争相购买，谢馥春也组建了“中国第一家化妆品公司”。

1949年，解放后的扬州给谢馥春的发展带来新的契机。11月，扬州15家香粉店成立了同业公会，共同推选谢箴斋为理事长。当时，扬州香粉业中，谢馥春的营业额占据了96%。抗美援朝时期，谢箴斋主动捐款购买飞机，支援前线。然而好景不长，在1952年2月28日的《苏北日报》上刊载了一篇《我划清了阶级界限，检举了奸商》的文章，署名的是谢馥春厂的19位工人。他们共同检举谢箴斋恶意逃税，并行贿国家工作人员。尽管谢箴斋极力辩白，但最终被认定为违法经营户。1956年，全国掀起了公私合营浪潮，“谢馥春香粉店”改制为“公私合营谢馥春香粉店”。1958年，更名为“公私合营谢馥春日用化工厂”。1966年，更名为“地方国营扬州日用化工厂”。“文革”期间，谢家人都不同程度地遭受运动冲击，并被迫离开了谢馥春。

进入20世纪80年代，在改革开放政策影响下，一批老字号企业纷纷复出，部分老字号传承人也开始重操祖业。此时，谢箴斋的儿子谢崇德和谢崇光也重返谢馥春。返厂后，两人从基层干起，怀着对党和人民的无限深情，以及对谢馥春祖业的诚挚热爱，他们将自己毕生专研的心血毫无保留地上交给国家。于是，鸭蛋香粉、冰麝头油、雪花膏、蛤蜊油、驱蚊油、珍珠霜等一批改良后的新品纷纷上市，深受广大顾客青睐。

在谢氏家族中，谢崇德一家的经历颇为坎坷。1937年初，青年才俊谢崇德迎娶了扬州著名盐商汪竹铭的大女儿汪礼珍。汪礼珍为名门闺秀，其婚前居住的娘家，是素有清末扬州盐商第一宅之称的“汪氏小苑”，现今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两人婚后不久，日寇就占领了扬州。汪氏小苑被日军征用为司令部，后长期被汪伪和平军师长熊育衡霸占。尽管汪家遭逢国仇家恨，但谢崇德一直宽慰妻子，两人相扶倚助，共度时艰。此后，汪礼珍不顾大小姐之尊，帮助谢崇德悉心打理谢馥春。“文革”之初，两人俱因资本家出身被红卫兵揪斗、抄家，其大女儿和二女儿也被下放至农村，三女儿谢澄安则辍学在家。

改革开放之初，谢崇德得到平反，政府积极落实政策，并重新安排其回谢馥春工作。临近退休之际，其女谢澄安顶替父亲进入谢馥春工作。她从一名普通工人干起，憑借自己的不懈努力，成为厂里的生产科科长。谢澄安为了提振谢馥春的知名度，巧用《红楼梦》中描写的扬州香粉典故，邀请红学家冯其庸先生来厂考察，并联合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等机构，在谢馥春挂牌成立了“红楼梦化妆品研究室”。1991年，谢馥春化妆品还作为国礼馈赠给朝鲜领导人金日成。

进入20世纪90年代，国内外知名化妆品品牌纷纷抢占中国市场，谢馥春一度面临窘境。2000年，谢馥春开始进行改制。谢澄安深孚众望，被选为董事长。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谢澄安没有畏缩。她依靠新技术，不断改良产品和包装，带领员工披荆斩棘、克服困难，最终使谢馥春这一老字号重获新生。2005年，谢馥春推行股份制改革，组建了“扬州谢馥春化妆品有限公司”；2006年，被商务部评为首批“中华老字号”；2007年，被认定为全国重点保护品牌；2011年，谢馥春获得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殊荣。

如今，谢馥春品牌已是蜚声海外，名扬天下。谢馥春的百年发展史，印证了中国民族产业的心路历程，也见证着中国梦的历史缩影。迈入新时代，中华老字号面对滚滚大潮，不断焕发勃勃生机，迎接新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