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闳

贾樟柯的真诚，反映在他始终在操练着自己精心打量过的时代和气氛，这里哪怕有投机的嫌疑，你也不能否定他的诚意。不管是《天注定》、《江湖儿女》这类有诚意的故事片，还是《二十四城记》这种与商业合作的纪录片，都能看出贾樟柯始终都在做自己熟悉且能够胜任的事，他从来不越“雷池”半步。

在中国电影导演的世界里，大概同时并存两条既是而非又似乎异常清晰的线路。一是获得票房市场上的成功，即在类型片的功夫上用尽自己的力气，去争取最大的票房数字；二是获得国际电影奖项的认可，金棕榈金狮金熊等等，能填补空白最好，能混进主竞赛单元也是一个小小的胜利。

两条清晰的线路，看似只是简单的不同而已，但其实它们更是平行关系，至少在目前的中国导演里能将两者在同一部电影中都做好的几乎没有。

前无古人，但不代表着没有人会做出这方面尝试。比如最近贾樟柯就在全国各地忙活着自己的新片《江湖儿女》路演，他当然想的是靠这样一部文艺片，唤起更多的观众往电影院里进，然后让自己的作品票房更好、再好一点。

有了这样的出发点，也就不难看出贾樟柯最近与微博大V之间互动的目的了。比如有人说他的作品“心里堵得慌”和“臭豆腐”，因为对方是网络上的名人，是振臂一挥有无数粉丝拥趸蜂拥上来的大V，所以贾樟柯才会接下来按部就班地大概花了五六篇微博來回应这件事。

其中具体的争议，其实一点没有必要在这篇专门讨论贾樟柯本人的文章里引用，有不同立场不同角度进而产生审视上的不同，也有貌似不同但在审美上的一致性，不管怎么说，被网传的那篇所谓对《江湖儿女》的批评文章，其实这是眼下对于正在公映的《江湖儿女》最有效的一篇推广文章。“心里有点堵得慌”一句，当然也被贾樟柯抓住并重点解释了，要我说，这一句看似批评和表达不满的话，其实却是对《江湖女儿》的极高评价，对于导演贾樟柯来说，也应该是内心接受和受用的。

举出当下话题中的争议部分，并不是煽风点火嫌事情不够大，而是从中你能看到一个人的真正内心世界和他对于这个世界的需求感。

贾樟柯的回应，让我想起他多年前在戛纳的一个举动。据说当时贾樟柯在国际电影节上如日中天，从戛纳游走去了威尼斯之后，更是被戛纳像破镜重圆般再度请回戛纳，这个在业内人眼里是说，“我戛纳系的人一个不能到其他有竞争关系的电影节去，尤其是这种还有远大前程的导演……”。重回戛纳的贾樟柯据说当时意气风发，得奖和被尊待不在话下，唯一的问题是，他的电影作品那时都已经通过审查，但在国内院线公映的效果并不算佳，可怜的票房与当时的获赞口碑无法形成呼应。所以在戛纳接受主要为国内记者的群访时，当时的贾樟柯突然做出一个大鹏展翅的动作，那一时间闪光灯都知道自己该干活了。当时的话题营造和回应上，据在场的记者回忆，也是对贾樟柯的迎合和聪明姿态感到震惊。

贾樟柯知晓在恰当的时候做出恰当的选择，至少有些时候做点恰当的姿态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吧。

即将知天命之年的贾樟柯，早就说过自己的电影融资什么的都不是问题，但也许他眼下的问题是，如何把事情弄大。国际电影节得奖，除了金棕榈这种象征着最高荣誉的，其他都不是重点，而诸如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或者有可能的终身成就奖，他也无需太焦急，时间会将很多东西到时候置换出来。对于贾樟柯来说，能够在单纯的票房市场上证明自己好像也不应该是过于考虑的，毕竟那种类型片既非爱好，也非特长。换言之，贾樟柯重点大概想的是，如何站着把钱挣了，而不是一副看上去毫无追求换了立场般地狡猾实现目标。毕竟自身还是大导演的材料嘛。

有人说贾樟柯在很多采访里太虚了，不接地气儿的表达以至于让这种“虚”很快就接近一种态度上的“假”了，但事实上，面对创作，贾樟柯势必还是那种真诚的艺术家。他的语言系统里有凌空蹈虚的一面，但这绝不是大家批评的所谓不接地气儿，而是后天文化熏陶和个性养成造成的结果，也可以理解为他的语言系统与大众的并不一致。这个其实没什么值得探讨的，一个艺术家面对公众如果像你爸爸说话时那么口语俚语化，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吧。

贾樟柯的真诚，反映在他始终操练着自己精心打量过的时代和气氛，这里哪怕有投机的嫌疑，也不能否定他的诚意。不管是《天注定》、《江湖儿女》这类有诚意的故事片，还是《二十四城记》这种与商业合作的纪录片，都能看出贾樟柯始终都在做自己熟悉且能够胜任的事，他从来不越“雷池”半步。

而贾樟柯身上另外一个特点，也随着他与大众媒体的接触而越发明显。比如他在一次路演宣传时，对于当下火爆的女团成员杨超越的评价是，未来可以合作，“她对于歌舞部分毫无问题”。这种善于把握时机，并可以迎合四面八方的苛刻审视目光，贾樟柯堪称城府深厚。包括在与其他大V互动，如何利用其他艺术行当里的专业人士上，贾樟柯都显得如鱼得水，这既是本能，亦是残酷现实培养出来的一种功夫。

还有诸如这次大家已经把“女主演赵涛”当成一个梗来吐槽时，贾樟柯不但没有回避，或者针锋相对地反驳，而是抓住了这个话题再次将自己的艺术标准重述了一遍，告诉你艺术的真相和自己的态度——你不得不佩服，能够站着把钱挣了的人，一定都不是简单的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