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噩梦十年

2018-09-30刘昊

上海故事 2018年9期
关键词:噩梦乌镇老乡

刘昊

江南水乡乌镇,住着一个北方汉子,他叫韩子清,是个生意人,十年前抛下父母妻儿来到这里。十年没回家了,每逢节日,他就孤零零地遥望着北方的夜空,思念家乡的父母和妻儿,长长地叹息后禁不住潸然泪下:有电话不敢打,有家不敢回,因为他背着一个肇事逃逸的罪名。

十年前麦收后的一天,是韩子清噩梦的开始。韩子清开车去县城谈一桩生意,与合伙方谈得很顺利,当天就签订了合同。为了长期合作愉快,晚上,韩子清就在饭店摆了一桌,宴请了合伙人。韩子清开车从来不喝酒,那天晚上还有50公里回家的路,但酒桌上抵不住对方的热情敬让,为表达诚意他破例喝了一杯白酒。吃过晚饭,他开车上了公路。真是老天不作美,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韩子清紧握着方向盘,睁大眼睛目视前方不敢大意。雨越下越大,雨刷不停地摆动,前方的能见度很低了,韩子清喝了酒,开车自然比以往都快,汽车时速达到了120多。下雨天路上车少,韩子清也就有所放松。离家越来越近了,再有几里路下了公路就到家了。这些天,东奔西跑的很累了,恨不得一步到家,好好地睡上一觉。在穿过马庄子村时,韩子清驾车丝毫没有减速。突然,从车下传来“咣当”一声,韩子清的第一反应,不好,撞人了!车驶出100多米后才停下来,韩子清慌慌张张下了车,透过濛濛细雨回頭一看,脸色吓的“唰”地白了,公路中间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酒后驾车,雨天超速行驶,被警察抓了,又得罚款又得坐牢,自己家里那点家底儿,都拿出来也赔不起,停留片刻,一不做二不休,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韩子清心惊胆战地跑回家,越想越害怕。公路上都有监控,警察会很快找上门来,撞死人逃逸,这可是罪上加罪。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外逃吧,自己作的孽自己去承受,不能连累家人:“秀娟,我……我撞死人了。”妻子一听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心有余悸地问:“你想跑?逃逸会坐牢的,这可怎么办啊?”韩子清说:“我出去躲一阵子,等过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了,我再回来。”那天晚上,韩子清带了些钱,在风雨中开车踏上了逃亡之路。

韩子清心神不定地一路狂奔,来到江南乌镇这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转悠了几天,找个小旅馆暂时住了下来。对着镜子照了照,一副憔悴不安的模样,他都不认识自己了,篷头垢面,身上都有了异味。想起在家安逸舒适的日子,不由得惆怅满怀,失落心酸,赶紧洗了澡,吃了点饭就昏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韩子清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古镇游逛,抬头看到一家理发店,推门进了屋。理发师傅是一个中年男人,见了韩子清热情地打一声招呼:“请里边坐!”韩子清礼貌地回了一句:“好的,谢谢!”韩子清坐在了理发椅上,理发师一边理发一边主动和韩子清聊起来,问韩子清:“老弟,听口音,你是北方人吧?”韩子清说:“是的。师傅,你好像也是北方人吧?”理发师傅说:“我也是,来这里有十五年了。”两人一听是老乡,真是老乡见老乡眼里泪汪汪,越说越近乎。说着说着到了中午,韩子清把老乡约到饭店,要了两个菜一瓶酒喝起来。两个老乡自报了家门,理发师傅姓李,名字叫李玉江。李玉江喝完三杯酒问:“兄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韩子清吞吞吐吐地说:“在……在家里赌……赌博,欠下了五……五十多万的高利贷,出来躲……躲债了。”李玉江没再多问,两人继续喝酒。那天中午,两人喝了不少酒,分手时,李玉江拉着韩子清的手:“兄弟,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就说话。在这里,我比你熟比你朋友多。”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遇到了老乡李玉江,韩子清很欣慰,口袋里的钱越花越少,要找点挣钱的差事,不能坐吃山空。他在李玉江的帮助下落下了脚,在一个超市给人家打工,负责开车拉货。

韩子清听说当地公安部门经常查外来人口的身份证,没有身份证不能久待。自己的身份证不能用,还担心公安机关把自己的信息整到网上,不知哪天被抓,就赶紧找到李玉江。李玉江帮韩子清办了一个假身份证,隐姓埋名,摇身一变成了“陶毅”,每天头上戴着帽子和墨镜。

一晃几年过去了,韩子清感觉到,离开家的日子悲凉苦涩,自己就像失去航向的一叶小舟,在无边无际波涛翻滚的大海里漂泊,漂到啥时候到岸?他自己也不知道,如同活在噩梦般的世界里。晚上,经常做噩梦,梦见警察闯入他的出租屋,给他戴上锃亮的手铐,把他推进昏暗的监狱里,他苦苦地挣扎……醒来后,是一场梦,惊得身上出了好多汗,心惊肉跳地长叹一声:“这样的日子,到哪天才是个头啊?”

一天,韩子清正在超市门口卸货,忽然,从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声,声音越来越近,韩子清胆战心惊的一哆嗦,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双手颤抖得不听使唤,货物“哗啦哗啦”落了一地,正被店老板一眼看见。老板冷着脸不高兴地说:“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幸亏不是易碎物。”老板还想说什么,韩子清一捂肚子说:“老板,我肚子疼,地上的货物我回来自己拾掇,我先去厕所方便方便,顺便再去附近药店拿点药。”说完,捂着肚子就急急忙忙地离开超市。

韩子清离开超市门口,并没有去厕所,也没有去药店,而是躲到一边藏了起来,等到警车呼啸着拉着警笛远去了,韩子清才战战兢兢地出来,问了问一个做生意的小贩,才知道,警察接到受害人的举报,附近有一伙外地人搞传销害人,警察兵贵神速,一举把这个传销窝点给端掉了,救出了十多个被害人,搞传销的头目被警察带走了。韩子清听了,虚惊一场,深深地叹了一口大气,无精打采地向超市门口走去。

乌镇是江南水乡的一个旅游景区,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到乌镇一游。在旅游旺盛季节,不管天气多热,为防万一,韩子清都戴着口罩和墨镜,把自己隐藏起来,他担心稍有疏忽,就会被人认出来,会给自己带来牢狱之灾。

端午节下午,韩子清出门去拉货,走到乌镇北头,迎面驶来一辆警车,醒目的车牌号是:冀O××××。韩子清立刻警觉起来,这是家乡的警车,吓得面如土色,掉转车头一拐弯跑了,一口气跑出100多公里,比拉货的货场远了50公里。这期间,老板给韩子清打过电话,询问怎么还没回去。韩子清就说车坏在了半路上,因为太晚了,修车师傅活多忙不过来,第二天才能把车修好,骗过了老板。

韩子清又做了一夜的噩梦,醒来后,太阳已经老高,再不回去,老板就要多心了。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是跑是留,回去探个究竟再作打算。韩子清开车回到乌镇,把车停在一片树林子里,悄悄地躲在超市远处观察:超市周围有没有异常?一旦有情况,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韩子清观察了半个多时辰,顾客正常进进出出,老板和店员忙里忙外没什么异样,就回头把货车开出来停在超市门口。他从行人的谈话中获得一个信息:昨天从河北来的警察抓走了一个凶杀在逃犯。此时,韩子清悬着的心才算平静下来。

但是噩梦始终缠着韩子清。转眼间,十年没见到父母和妻儿了,想起父母妻儿,他终于下了决心回家去看看。

韩子清找到老乡李玉江。一见面,李玉江见韩子清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疑惑地问:“陶毅兄弟,你今天的情绪有点儿不对呀!怎么啦?”

“李大哥,我当初欺骗了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不叫陶毅,我叫韩子清……”然后,把自己为什么隐姓埋名的原因告诉了李玉江。

李玉江听后沉思了片刻,说:“你欺骗我,我不怪你。这事,回去一定是要坐牢的。不过,这样躲躲藏藏哪天才算是个头?我赞成你回去,向政府投案自首是对的,进去好好地改造。你还年轻,争取早日出来,过平常人的生活。”

三天后,韩子清开着那辆趴了十年窝的肇事车,心事重重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日夜兼程,一路颠簸,黄昏时分,终于忐忑不安地回到离别十年的家,把车停在家门口,一进院子和妻子打了个照面。妻子瞅着韩子清愣了好长时间,然后,惊喜地冲屋里喊一声:“虎子,你爸爸回来了。”

这时,从屋里跑出一个男孩,不眨眼地瞅着韩子清,嘴动了动没有出声。秀娟拉着虎子指着韩子清说:“这是你爸爸,快喊爸爸!你不是哭着闹着找爸爸吗?怎么见了爸爸不喊呢?快喊爸爸呀!”

韩子清笑着说:“别难为儿子了。不怪儿子,我这个当爸爸的不称职,这次回来不走了,儿子慢慢会接纳我的。”

秀娟抹着泪问:“这些年,你究竟去了哪里?杳无音信,电话也打不通,我都快急疯了。”

“我是有罪的人。外逃后,心里害怕把手机号也换了,我走后,有警察上门抓我吗?”

“没有,家里从来没来过警察。我还纳闷呢!”

“我十年前把人给撞死,不该逃逸。那是罪加一等,我自作自受,这次就是回来投案自首,坐几年牢,洗刷自己的罪过,出来好好地过日子。这些年,委屈了父母,还有你和儿子了。”

秀娟听了“呜呜呜”地哭起来。韩子清安慰着妻子:“等着我,出来后,我会好好地加倍补偿你和儿子。”随之,也泪水汪汪了。

第二天,韩子清见过年迈的父母,说自己有事,还要出去一段日子。出了父母的家门,打车去了公安交警大队,一个老民警见了韩子清,站起来热情地问:“请问你来办什么事?”

韩子清嗫嗫嚅嚅地说:“十年前,我在公路上撞死过一个人,心里害怕逃逸了。今天,我是来投案自首的。”

老交警一听,警觉地问:“你还记得是哪一年哪一天吗?”

韩子清想了想说:“记得,是2006年6月11日晚上10点多,地点是马庄子村边的公路上。”

老交警翻出那一年那一天交警出警的记录,看后告诉韩子清:“那天晚上正巧是我值班,10点多有人报警,公路上有人被撞倒,肇事司机逃逸了。我立即带队開车出警,到了事发现场,走近一看,虚惊一场,公路上被撞的是一条大黄狗。这条狗伤得很重,幸亏报警及时,命真大……”

韩子清听了老交警的话顿时如释重负,惊得喜极而泣。他既后悔当初的逃逸,又庆幸自己今日的投案,十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责编/邓亦敏 插图/陈伟中)

提示:凡经本刊录用的稿件,即视为本刊已经获得作品与《上海故事》相关的网上传播、同版式汇编出版、电子版或有声版的制作发行等权利。本刊向作者支付的稿酬,已包含上述权利内容。如有特殊要求,敬请提前说明。

猜你喜欢

噩梦乌镇老乡
《老乡系列》之八
沿线老乡的“筑路梦”
咱老乡
苏区老乡
轻轻松松聊汉语——去乌镇
在乌镇做一场戏剧的梦
乌镇,来过便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