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眉

年轻真好，那个时候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透明，像当年洒在未名湖面的阳光，刺眼而明亮。

盛夏之中竟觉得冰凉

千禧年前夕，离上次和灵雨萌讲话快一年了。他终于学会了放下，读了这么多年《论语》，他好像明白了古人“慎终追远”的真正意义，明白了古人父母去世为何要离职丁忧三年了。因为人的悲伤是有期限的，在这个悲伤的时段，人们无心为国效命，无心娱乐，无心花前月下，最好的方式就是安安静静地沉浸在悲伤中等待它逐渐消逝。

而放下一段感情的时间如守丧一般，是对过去的自己的一个交代，一旦这个时间过去就该重新整装待发了。

一年前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他在座位上放了纸条告诉灵雨萌下午无需帮他占座，他打算翘课。放学后，她就找了他，问他为何无故旷课。他当然不会告诉她。

那个下午他酝酿了许久，他准备跟灵雨萌表白。

未名湖上波光粼粼，他曾经和灵雨萌在这里赏水中月，吟湖边诗，文科生的日常生活就该如此，两个人的心也随之一点一点地靠近，他发觉他们俩极其的相似。事情发展至今，总得有一个结果，总得有一个人先迈出那一步，事情总得大白于天下。

按捺不住躁动的心，呆呆的灵雨萌恐怕想不到，他每天要她帮他占座只是想找一个天天和她搭上话的理由，而她也乖乖地帮他占了近一年的座。她坐第一排，他坐在她身后。每一次她一转头就会甩他一脸的马尾辫，这时候灵雨萌就会吃吃地笑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他穿上他那件最整洁的白衬衣，同宿舍的另三个舍友早早地等在湖边。灵雨萌出现了，他满脸通红，或许是被烈日晒的。高高瘦瘦的他，顷刻之间汗如雨下。灵雨萌已察觉到气氛有点异样，面带惊恐。太阳高照，人心也跟着燥热，说到底不适合表白。

“做我……我，女朋友吧。”

他忘记了他是如何将这几个字从口中推出的，但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灵雨萌当时的表情，那张脸像是一个被雨水浇过的番茄，突然间涨红起来，她的身子微微后退，却不知退到哪去，额头也沁出汗珠。终究一句话也没说出口，竟转身走掉了。

在树下的兄弟们这时才跳了出来，跑到他跟前问道：“嘿，怎么样？她说什么了？”却只见他哭丧着一张脸，他失望透顶，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表白竟然如此失败。兄弟们本是帮他助威来的，在他看来这时候他们俨然变成了来看笑话的了。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刚刚火热的感觉全然退去，盛夏之中竟觉得冰凉，手凉脚凉，心更凉。

找一个特殊的人，过特殊的时刻

从那之后，灵雨萌一直躲着他，他再看到她也变得不自在，慌张而尴尬，他想，既然如此，那就不见吧。

自此他就只在寝室看书而不去上课，上课点名也是在室友的帮助下能逃一节是一节。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学会了抽烟，每天早晨跑到未名湖畔，望着耸立着的博雅塔，再也不能跟雨萌像当初那样自在地聊天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表白是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每一天的起床都变成了一件困难无比的事，每一天他都要孤独地与这个世界对抗，每一天都要心理建设八百遍才能正常地吃饭看书。这种痛就是失恋之痛吧，不见面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度秒如年，又忍不住地想去教室。于是，每一次都是等到看到她的身影坐定之后，他又离开，总是在她经常出入的自习室里间出现，又不让她看到。

偶尔又自我安慰，能在同一个校园见到她已是万幸，可心里依然难过得想要轻生。

一位师大的女生知道这件事之后经常约他出去聊天，他也开始往外跑，他觉得整个校园都弥漫着同一个味道——空气中弥漫着他坐在灵雨萌身后时闻到的她身上的味道。

他知道女生约他出去某种程度上就是喜欢他，但他好像一时接收不到信息。暂时地，就像旋转音乐盒失去了转动的发条，再发不出任何爱的音乐，他就像失掉了爱的能力一般。

晃荡到12月，北京的冬天很难熬，没有了心的冬天更难熬。

即将迎来盛大的千禧年，街头热闹非凡，人们都在这个世纪交接之时蠢蠢欲动，都想要证明似的做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事情来。

可他没有，人生仿佛没有什么是值得追求的。

12月25日，外国人的圣诞节，他没有去师大找那个女生，只是留在寝室。就像过去的重复的每一天一样，浑噩度日。突然走廊里的电话机房传来呼叫他名字的声音，他走过去接起，熟悉而久违的声音——是灵雨萌。全身的毛孔瞬间苏醒，她的一字一句仿佛天外之音，他渴望抓住每一个音节。他以为他已经放下了，可是接到她的电话，他的心脏仿佛就要从心腔里冲出来。身体里仿佛有已死亡的一部分被瞬间唤醒，得以复活。

她约他一起跨年，12月31日下午去女生宿舍楼下等她。放下电话他的心仍是久久不能平静，脚踩棉花般地回到了宿舍，欣喜若狂。

次日，他接到了那位师大女生的电话，她们好像约好了似的，以同样的理由约他。这一定是女生中的共识，要找一个特殊的人一起过那有特殊意义的时刻。

给自己一个交代

12月31日，1999年的最后一天如期而至，他尚未回复约会，第一次明白了有时候有选择比没有选择更令人不安与痛苦。他在寝室里抽了整整一包烟，烟雾弥漫中，他和室友一遍一遍地分析，分析着去哪个女生宿舍楼。

无论是与谁一起跨年，这都是一份约定，一份在一起的约定。

他知道师大女生喜欢他胜过他喜欢她，她一次次地主动关心。在他这一年的无数次落寞中陪伴着他，说心底话，他对她是感激的。

而灵雨萌，他并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正地想要与他在一起。但他心底的呼唤是能与她多说一句话，哪怕死了也甘愿。

上铺兄弟急得拍着他的后脑勺吼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跟她约会？还怕再次被拒绝吗？”

他打了个激灵，这一年来有过无数次想第二天不再醒来，死去就不再想她也许就是解脱的想法。而在这时候却又害怕起来，害怕再次被否定，害怕燃起的希望再次被浇灭，害怕她再一次将他推开。

于是他又跑到未名湖，湖边那块大石头仿佛也在这一年被他的屁股磨平了——见证他失魂的这一年的石头。他突然想通了，他想要给过去这一年的自己一个无论好坏的交代。

扔下烟头，他往红楼那边跑去。

零点的钟声响起，烟花齐放，北大校园在他心中再一次变得明亮起来。

每个女生都有她的天魔星

时隔十几年，秋末冬初的校园里仍是寂静，他在高高的教学楼的办公室里看书，一个女生闯进他的办公室，泪满盈眶，好像荷叶上的露珠，一碰就会掉下来。他不是没有惊吓的，赶紧把办公室的门打开，才坐定开始安慰她。一问，果然是失恋了。

她是他的学生，一个平日里冷静又勤奋的女生，他以为她比同龄人成熟，也应该比同龄人坚强，才知道在恋爱中她也依然是一个小女生，也有使她内心方寸大乱的事情，因为总会遇上那么一个人，每个女生都有她的天魔星。

于是，他就跟她讲了他的故事。

女生听完停止了哭泣，问道：“那老师你就不问师母为什么一年才想通要和你在一起？”

“没问。”他回答道，“有些事无需多问。”

女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去找他吧，如果还放不下的话。”

“可是要以什么理由？现在又不像老师当年有千禧年那样重大意义的事情。”

“哈哈，有心，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可以变得有意义。”说完他又抽了一根烟，想到年轻真好，那个时候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透明，像当年洒在未名湖面的阳光，刺眼而明亮，人的心就该如此，一心换一心，是爱让所有的事情变得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