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舷

有十多年儿科经历的秦医生，还不到40岁就已经晋升为主任医师了，这得益于他的睿智、敬业与对患者的真挚同情。请看他对一例因脑膜炎引发斜视儿童的抢救过程。

星期六的夜晚，辅导完孩子的功课后已经入睡的秦主任，被一阵急切的电话铃声唤醒，听筒里传来急诊科王医生的声音：“秦主任：我们接诊一例危重患者，他持续高烧，并突发斜视，希望你能过来参与治疗。”秦主任像消防员接到火警命令一样，一边穿衣服，一边简单了解患者的病情，不到半小时，他就赶到了离家十公里的医院。

我们儿科医生面对的患者是孩子，他们没有清晰的表达能力，一旦遭遇突发情况，我们便很焦急，生怕耽误了患儿的治疗。既然我的治疗经验多一些，所以对同事们的召唤我是招之即到，从无怨言。这是大家对我的信任，也为我积累更多的治疗疑难病例创造了条件。

赶去医院的路上，我就在想，患儿的突然斜视，可能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因为它是在高烧不退且烦躁不安的情况下出现的，极有可能是脑膜炎诱发的视神经障碍。

来到急诊室，王医生把我带到病情危重的患儿面前，名叫浩然刚过一周岁的患儿啼哭且虚弱无力，没有他这个年龄孩子在饥饿或疼痛时喊出的大嗓门。他的声音短暂、急促，且异常尖厉，稍有经验的儿科医生都会意识到，小浩然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我仔细观察小浩然的眼睛，发现那不是普通的斜视。在一般情况下，当有斜视的孩子向前看时，视线会稍微向内或向外偏移。为了吸引小浩然的视线，我将色彩鲜艳的贴纸放到他眼睛的正前方，他的视线于是朝向了正前方，可是当我再向两边移动贴纸时，他的眼睛便立刻变得斜视了。情况初步印证了我的判断，估计小浩然的视神经出了问题。因为他的两只眼睛可以朝向正前方，但是却不能同时向两边移动，也就是说，两只眼睛失去协调一致的能力。这充分证明，小浩然的视神经受到了某种程度的伤害，阻碍了神经信号的传递。

我们知道，在人的头盖骨里，有12对神经联结着脑干、大脑各部分以及颈项，它们中的3对是控制肌肉的，在它们的操纵下，我们全身的肌肉方可协调运动，包括我们双眼的同时运动，假如小浩然的视神经一切正常的话，他的目光会轻松精确地跃过这页彩纸，再敏捷地抬起眼睛，盯住窗外，之后以同样的敏捷将视线收回到这页彩纸上来。这3对专门控制肌肉的神经，分别是第三对的眼球运动神经、第四对的滑车神经、第六对的外展神经。

根据以往的经验，我初步认定问题出在第六對神经上，它盘桓在脑干的外围，其所处的敏感位置使它显得十分脆弱，当头骨的压力增加时，这对神经很容易受到挤压。而出血、肿瘤、外伤和感染等情况都可能导致颅内压力上升，持续增加的颅内压会伤及第六对神经，可能只伤到一侧，或两侧相继受伤。一旦这种情形发生的话，专门负责控制眼球做横向运动的肌肉便失去作用，致使人的一只眼睛出现了斜视。

对于儿科医生来说，观察和联想有时比问诊和触诊更重要，因为，病儿缺乏表达能力，他们的病痛基本是靠本能反应表现出来。敏锐聪明的医生，通过观察联想很快就能判断出病儿的大概情况。接下来的仪器检查，基本就是对他们判断的印证。

通过观察分析，我告诉王医生，小浩然得的是脑膜炎。脑膜是环绕于大脑和脊髓周边的隔膜。是脑膜炎造成颅内压升高，进而损伤了第六对神经，导致斜视的发生。

脑膜炎的典型症状在小浩然身上一个也不少，发烧、倦怠、第六神经瘫痪、易怒，还有那脑膜炎患儿特有的尖厉刺耳的哭声。准确的说，一听闻孩子的这种哭声，我心里就有谱了。颅内压飙升带来的剧痛是成年人都难以忍受的，患儿唯有以惊天动地的哭声来宣泄自己的痛苦。

我用眼神示意急诊室的同事，小浩然需要立刻治疗，否则会出现严重的并发症，一旦发生痉挛、昏迷，我们就无力回天了。

实不相瞒，医生的职业生涯中或多或少地会遇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特殊情况，因为宝贵的抢救时机转瞬即逝，他们唯有靠自己的智慧与果敢来挽救患者的生命了。

治疗的过程并不长，为了让您听得清楚明白，我们先来谈谈脑膜炎的成因。自从40年前2种针对细菌脑膜炎的疫苗推广使用以来，中国儿童脑膜炎的感染率明显降低了，但每年仍有一定数量的由肺炎链球菌引起的脑膜炎病例出现。病例主要出现在医疗条件相对较差的偏远地区。

罹患脑膜炎，一般情况下是因为病毒或细菌感染，病毒和细菌通过流动的血液进入到包裹着大脑和脊髓的隔膜里，开始，它们只是潜伏着，在时机成熟时才出来逞凶作乱。比较而言，细菌感染的危害要远远大于病毒感染的危害，原因是诱发的脑膜炎逐渐严重，并伴发大脑肿胀，如果不能及时就医，可能造成性命之忧或可怕的永久性大脑损伤。病情发展之快，有时会让医生猝不及防。

小浩然的斜视说明，他的大脑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肿胀，留给我们的抢救时间已经不多了。

假如情况允许的话，医生在诊断脑膜炎时总要提取一点脑脊液进行化验，以便确定白血球或细菌是否存在于脑脊液中。化验室的医生还要培养这些脑脊液以确定细菌和病毒是否处于繁殖状态，以便为主治医生制定最佳治疗方案提供参考。

小浩然随时可能恶化的病情，已经无法使用常规的治疗流程，从他的脊髓槽抽取脑脊髓液会加速他病情的恶化，因为，这会使他头骨的压力进一步增加，那样会使大脑下沉至头骨底部，使他丧失呼吸的能力……

此刻，我只好放弃化验，凭借以往积累的经验进行果断治疗了。我决定对小浩然做一个高剂量的抗生素注射，用头孢噻肟钠和万古霉素杀灭细菌，它们是造成脑膜炎感染的祸首。为了既治疗脑膜的炎症，还能防止大脑出现进一步损伤，我又另外加了一剂威力强劲的类固醇和地塞米松。治疗结束后，小浩然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我在第五次来到病床前查看他的情况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值得欣慰的是，我的判断和及时治疗精准无误，获得成功，小浩然的病情逐渐趋于稳定，由于病痛得到缓解，孩子停止哭闹，甜甜地进入梦乡。参与抢救的医务人员都长出了一口气，彼此相视微笑，好像是自己又闯过了一道命中注定的难关。

就在秦主任回到家，刚要吃晚饭时，他手机的铃声再次响起，听筒里传来王医生激动的声音：“遵照您的指示，我们刚刚为小浩然做了脊髓液化验，正像您判断的那样，他的脑膜炎的确是由肺炎链球菌引发的，我们还为他做了青霉素注射，孩子康复的速度，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您实在太神了！我们一定努力向您学习，将这个病例详细记录下来，为今后的顺利诊断奠定基础。”

“好啊，你如果愿意记录的话，我会把自己记录的所有疑难病例治疗经过，都借给你参考的。”

秦主任晚饭还没有吃完，就累得趴在餐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