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婷 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激光聚变研究中心

我不是摄影师，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在这里大谈摄影的话题似乎很怪异。但是当我真正拿着相机在路上捕捉光影时，才逐渐明白道，摄影终归反映的是拍摄者的性情，当拍摄者具备了正确的基本价值观后，影响他照片专业水准的更多体现在其综合人文素养和经验上，甚至他心底深处的隐秘的自我因此，西方一位摄影师说：“按下快门的一刻，你就成为了照片的一部分。”

这里，我冒昧想以一个科研工作者的观点，从摄影的基本功能谈谈摄影这回事。摄影最初于1839年一个法国人路易.雅克.曼德.达盖尔发明了银版摄影术，然后法国科学与艺术学院购买了其摄影法专利，并将这项革命性的发明公布与世，宣告了摄影技术的诞生。这在当时引起了巨大轰动，大家用“留住了稍纵即逝的时间”对摄影这一技术给出了最本质的评价，而这一评价和本质至今没有改变，换言之，也就是说记录是摄影最重要的功能。

在实现基本记录功能前提下，拍摄者开始依据个人思想“构造”各种场景，比如：有人喜欢把照片做成特别有装饰样的感觉，特别唯美；而有的则像一幅画一样。我尊重不同的选择，但内心不是特别认同这种做法，与其这样，放弃摄影，单纯画画不是更好吗，折腾什么摄影呢？同样，绘画流派中也有一个照相写实主义，作品主要体现细腻，比如每一个毛孔都栩栩如生。此时，个人认为那不如拿高像素大画幅的相机拍一张，尺寸可以放大到四层楼那么高，所有的细节活灵活现。而你非要用画笔来完成，有什么意义呢？所以画画和摄影在有些时候，无法清楚界定，但似乎它们之间也存在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区。

在我看来，照片即影像的呈现方向有两个：纪实和表现。表现的体现方式就是拍广告，拍杂志大片，比如把楼梯拍得跟鹦鹉螺似的，把斑马线拍得跟钢琴的黑白键似的，把假花拍得跟真花似的或者相反。

旋转楼梯

而纪实体现在拍摄方式上就是抓拍。比如你看到的有些照片，构图、用光可能都不是特别讲究，甚至焦点可能都不准，但是它却将某一时刻定格为了永恒，甚至于超越了一般摄影技术在理论上所囊括的范畴，而成为经典。

我们闭上眼睛，会想到很多这样的照片，比如1932年拍摄于纽约的《摩天楼顶上的午餐》，1936年罗伯特卡帕拍摄于西班牙的《战士之死》以及他那句经典：“你的照片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1945年《life》杂志的摄影师阿尔弗雷德拍摄于纽约时代广场的《胜利之吻》，这张《胜利之吻》，它经典到什么程度呢？经典到时常有模仿比赛，一对对伴侣跑到时代广场上，看谁学得最像。

摩天楼顶上的午餐

胜利之吻

当然还有《长崎核爆》、《切格瓦拉头像》、《枪决越共》、《人类首次月球漫步》、《秃鹰和饥饿的孩子》等等，他们都深深地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成为上个世纪人类文化学研究对象的经典。而《秃鹰和饥饿的孩子》这张照片甚至因为涉及到新闻伦理的探讨和争论，致使摄影师科特陷入争议，最后无法忍受碎言自杀。

秃鹰和饥饿的孩子

其实纪实摄影，除了好的观察力，还要具备关怀和温暖。画家于小冬说过“没有关怀就没有感人的肖像画”。

玛格南摄影通讯社成立于1947年，他是专门为忠实呈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影像纪实而成立的，创办者都是当时知名的新闻摄影师, 如卡蒂埃.布列松、罗伯特.卡帕、乔治.罗杰，大卫.西蒙。当时社会上对该通讯社纪实照片的评价非常高，曾有一种说法，当一个外星人首次来到地球，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这里的生物是怎样生活的，看看马格南图片社的照片就知道了。

同样，就在我们身边，也有许多拿起相机记录身边真实生活的“乡土摄影师”，他们帮我们留住了一些最鲜亮、最真实的乡土生活。比如在四川北部、嘉陵江边的小城，很多乡村生活的痕迹正在随着我们送别的这个时代而消失。有一个人，多年来却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了这一切，为乡土中国留下了珍贵的影像历史。他就是南充的摄影师杨麾，多年来，他一直坚守着拍底层，拍他熟悉的生活。他的街拍中有画年画的，有从裤裆里掏钱的，有打点滴逛街的，有背着手喝酒的……，看着这些照片，一种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暖，真实，感动。街头摄影，他们面对的是不断变化的漩涡，消失了再也不会呈现，比如小码头，比如剃头匠。而它们的价值也正体现于此。

杨麾作品

因此，在这里，对于摄影的建议有如下几点：

第一，要拍自己熟悉和热爱的：不要老想着去非洲拍狮子、拍难民，去南极拍冰山、拍企鹅。猎奇固然能吸引眼球，但是自己熟悉的事物，充满了感情的镜头，才能触碰到内心深处的东西，而不致呈现于表面化。当手拿着相机，拍摄时按照自己内心的思想去追寻，日常的情景、看惯的场所都会变得很新鲜，这也是一场内心之旅。

第二，要拍变化的：摄影的严肃性，近年来日渐衰退一些层次不齐“老干部们”的加入，使得摄影成为了广场舞一般奇形怪状的艺术形式，一些俗不可耐的走场式影展、评奖更使得摄影越来越背离初衷，比如：某些照片参展中，以至于评奖委员会直接内部开出一个单子，说下列作品不给参评——满脸皱纹的老头老太太，杀牛杀猪的伪民俗，水边洗澡少女，微距下的花朵和飞鸟，逆光的喇嘛……，想想都觉得乏味之极。自然界中的山川河流固然壮美，但是成千上万年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不如将相机对着家门口的街道，即使是和昨天一样的东西，只要拿着相机，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看到它的不同方面。摄影不是创作影像的工具，而是揭露世界的媒介，拍摄对象在过往的时间中自然浮现，是看到的，擦肩而过的，在意的，吸引我们的东西。

第三，在拍摄中，观念大于技术，技术大于器材：一个孩子，你给他一部10万的徕卡，20万的菲斯，他能拍成什么呢？一位照相馆的老师傅，拍了一辈子标准像，技术上没问题，他的照片能够被人们记住吗？我有单反，有专业级卡片机，有一部徕卡，但是用的最多的，还是手机。所以，在摄影上，排第一的是观念，然后是技术，最后才是器材。比如，当代摄影师肖全的画册《我们这一代》出版了，业内有这样一句话来评价他：“他拍谁就是谁最好的一张照片”。为什么肖全拍的杨丽萍、崔健那么传神？是他的相机好？是他有经验？都不是，是他了解这些人的内心，并且努力通过一个图像让人们看到主人公的内心，这就是高级的观念。

肖全拍摄1992年的杨丽萍 北京

第四，摄影中的蒙太奇概念：我们回想一下电影中是如何运用蒙太奇来完成叙事的，一段武打动作戏开始之前——大路上的烟尘，草被风吹动，握着刀的手指轻轻一跳，警惕的眼睛，马打着响鼻，衣衫在风里抖动……谁看了这段接好的画面，都知道这是要开打了，但是单个镜头是不会产生这种效果的。

由此导出蒙太奇一个重要理论：单个镜头是没有意义的，组接产生意义。现在，摄影的组图中也引入了蒙太奇概念，成组照片中，每张之间的关系形成类似影视中的画面语言剪辑，好的摄影师是可以用照片来讲故事的，组接令照片产生新的意审美意义和表现空间。比如现在很多人在手机微信朋友圈中用“九宫格”组图在呈现意境和表现空间一样。

第五，摄影中组接技术的运用：一次同学聚会，一场演出，一个交通事故，一次举家出游，都会把它记录下来，然后发在朋友圈里，等待别人点赞。那么怎么才能让你发的照片与众不同，高大逼格呢？有如下几个原则：

第一原则，景别要有变化。景别概念：全中近特。全景镜头大气稳定，中景近景构图饱满，交代细节时多使用特写。

第二原则，多侧面有逻辑关系地选材。比如一次聚会，可以以炉子、食材，兴奋吃东西的孩子体现。即使没有逻辑关系，也要注意视觉兴趣的调配，比如一幅幅人、接人、接人就不如来交替干的人接树、接牛、接人、接河流、接人的好。另外还特别要有空镜头，手术室里，除了主刀医生，麻醉师，护士，病人以外还可以拍什么？文字、规定、整整齐齐的器械包、复杂的仪器。这些都是空镜头，组照当中要有这些表现因素。

第三原则，显得高大上的图片细节。比如二维平面中的三维营造，顺光逆光，黑白彩色，失焦的单幅……

第四原则，主题摄影成组。反其道而行之的，就是找寻多幅照片的内在一致性，同类题材不断重复，然后成组。横向对比，同一时间下不同地理空间，或者同一地理空间下不同时间。我喜欢的是观念摄影大师贝尔纳.弗孔的《人偶》、《房间》系列，迟磊拍摄的《五星招待所》，通过戏剧化的演员表演、夸张的道具陈设和强有力的瞬间迸发的情感表现了无奈的贫穷、阴暗的腐败和苦难中的奋争。王福春的《火车上的中国人》，20多年时间拍摄车厢百态，是纪实的，对我们特别有启发：“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一点上，车厢跟病房是很像的，试想如果在同一机位拍摄一间病房，如果积攒足够多的素材，一定能成为有震撼力的组照：吵架、喂饭、哭泣、签字、亲人来探望、高兴了唱歌跳舞、打牌、被护士骂……要是能拍到患者死亡的一刻拔管子、亲人磕头……这种焦心而沉痛的场面，就更难得更震撼了。

五星招待所

贝尔纳.弗孔作品

火车上的中国人

最后，一个建议，那就是多看，多看，再多看。多看国外摄影家的作品，学着拍，多拍。没有数量就没有质量，不久你就会惊异地发现，你已经比大众摄影月赛投稿那些人，拍得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了。不用看专业书，也不用花很多钱听课。这个时候，你可以沉默，不出手，但你已经不是原先那个拿个单反，穿个摄影背心，四处乱拍的摄影爱好者了。

你知道了摄影的本质，你有了更先进的观念，这时候你就会更加自信，内心产生更强大的力量。拿起相机，到街上去，从个人欲望中产生的固执的自我表现所揭露的现实，都会呈现在您的镜头中，打动人心。就像于坚在他的诗作《作品75号》所说——

我知道一条河流最深的所在

我知道一座高山最险峻的地方

我知道沉默的力量

那些山峰造成了我

那些青铜器般的山峰

使我永远对高处怀着一种

初恋的激情

使我永远喜欢默默地攀登

喜欢大气磅礴的风景

在没有山岗的地方

我也俯视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