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色风景

一

这片土地太辽阔了，总让人感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每一天，我都要展开翅膀，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就在这样的过程中，能看到许多稀奇的事情。

比如前阵子，我看到了两个形影不离的身影——一只豹子和一只兔子。

这也许是这片土地上最后的豹子与兔子了。从前，豹子和兔子都是很多的，并且豹子总是追赶兔子。

追上了，一扑，一咬，世界上的兔子就少了一只。

谁也没想到的是，当兔子慢慢减少，豹子也渐渐地看不见了。

所以你能理解，一只豹子和一只兔子的组合，对我的吸引力有多大了。

何况，我还发现，那是一只瞎了眼睛的兔子。

二

豹子和兔子，我喜欢躲在树上偷窥他们。我最感兴趣的就是那豹子为什么不吃兔子。

不但不吃，那豹子还对兔子……怎么说？挺好的。

因为兔子看不见，豹子就让她叼住一根树藤，自己咬着另一端，带着她四处走来走去。

兔子看不见就不方便找东西吃，但豹子总会领着兔子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兔子一低头就能吃饱喝足。

兔子看不见容易有危险，但是跟着豹子在一起，安全系数总是更高吧！

我注意到这片土地上的其他狠角色，比如狮子，比如兀鹫，他们时常远远地打量这奇怪的一对，咬牙切齿，摩拳擦掌。

他们跟我有着同样的疑惑。难不成那豹子养着兔子，是为了自己享用吗？

那只被照顾得极好的兔子，有着油光水滑的皮毛与不算瘦削的身材，但豹子要吃掉她就是一口的工夫。

三

今天运气不错，我偷听到了豹子与兔子的对话。我承认我差点儿笑出声来。

我听见兔子问豹子：“为什么只有你一直跟着我呢？”

豹子说：“因为我们是最后的豹子了。”

兔子说：“以前不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的。以前还有兔子。”

“兔子是什么样的？”

“兔子……有着长长的尾巴，还有短短的耳朵，跟我们正相反。”

“你见过兔子吗？”

“见过的……”

他们的对话时断时续，但似乎彼此都不觉得有什么不自然。只是让我等得挺不耐烦。

好半天我才听见兔子说：“幸好还有你，我才不是这世界上唯一的豹子。”

四

最后一只豹子与最后一只兔子有时会一起眺望远方。

在这个树木并不密集的地方，想看见地平线不是什么难事。

我向你保证我知道那只豹子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了一群一群的豹子和一群一群的兔子，看见了豹子在追逐兔子。

但是一眨眼，豹子和兔子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这只豹子和他身边唯一的兔子。

每逢那时我就觉得，豹子凝视兔子的目光充满了哀伤，那已经不是看待食物应有的目光。

而瞎了眼的兔子，她又看到了什么呢？

她什么也看不到。她黯浊的眼底倒映着的是豹子，一只长期陪在她身边的豹子。

五

冲突还是發生了。狮子向豹子发起了挑衅，豹子将兔子护在身后，拼命抵抗。

那应该是我期待已久的一场好戏，但我却看得浑身发抖，爪子几乎把树枝拧弯。

他不是这片土地上最后一只狮子。不过他似乎并不关心这个问题。他以压倒性的强大力量节节逼近，豹子显得非常吃力。

危险！我差点儿叫起来。穷于应付狮子的豹子，没有注意到来自空中的趁火打劫，眼看他的背部就要被兀鹫的铁爪抓伤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看见那只蜷成一团的兔子突然站了起来，迎着风，她神奇地弓起双腿用力蹬去，正蹬在兀鹫错愕的脸上。

我惊呆了，兀鹫惊呆了，豹子惊呆了，就连狮子也惊呆了。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豹子立刻叼起兔子，跑得没了影。

我感叹，那真是一只不要命的兔子啊！哦，还有那只豹子，也很不要命。

不要命的豹子在叼起兔子时，还温柔地注意到不要咬伤她。

六

那一天我栖息在一棵树的枝头。天未亮，我就被一阵嘈杂的响动吵醒了。

睁开眼，我惊讶地看见一只巨大无比的铁鸟在头顶盘旋。铁鸟慢慢降落，一些用两只脚走路的动物走了出来。

我想我知道那是些什么动物。他们的智商远超过这片土地上的任何生灵。我预感到将有什么巨变。

果然，他们推出了一个很大的箱子。他们把箱子打开，放出一大堆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兔子！她们活蹦乱跳着，庆祝来到这片崭新的天地。

两只脚的动物们回到了铁鸟的肚子里。又是一阵吵死人的声音，铁鸟飞走了。

天也亮了。阳光洒下来，照见草丛里一簇簇摇曳的长耳朵。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很想马上看到那只最后的豹子以及已不是最后一只的兔子。

七

当太阳把所有的黑暗都照亮后，这片土地迎来了好久不见的生机。

我展开翅膀，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看见那些跟豹子有过恩怨的狠角色奔走相告，把好消息传遍这片土地。

当找到那只豹子时，他的脸上写着什么已经清楚。风里蕴藏着许多信息，我知道他光靠闻就能获悉远方的事情。

那只瞎眼睛的兔子正安逸地享受着果子。豹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半晌，他终于动了。他叼起树藤，兔子立刻自觉地衔住另一端。

豹子慢慢地走着。我比他在的地方高，我能看见他正走向一片聚集了许多兔子的野草坡……

对于豹子这不速之客的拜访，草坡的新居民显然吃惊极了，而当她们看见那只与豹子近在咫尺的兔子时，吃惊得连跑都忘记了。

豹子扭头，一拽树藤，瞎眼睛的兔子便被带进了她的同伴之间。然后，豹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风吹过，草丛中的长耳朵摇曳着，拼成一个个问号。

八

“你好啊！”

“你们是……？”

“和你一样呀。”

“啊，这么说，你们也是豹子？”

“豹子？你可真逗。刚才和你在一起的才是豹子呀。”

“我知道呀，难不成他还会是兔子？”

“……”

“我还以为我俩是世界上最后的豹子呢。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同胞！对啦，他在哪儿？我感觉不到他了。”

“……”

有些事，小小的兔子没看到，只有我看到了。初来乍到的草坡居民防备意识太差，没留意刚才有一只闻风辨味的狮子正朝她们走来……

而豹子将瞎眼睛的兔子托付出去之后，义无反顾地向那狮子迎了上去。

九

时间过得很快。兔子们的到来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拯救了这片土地。

又是那派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景象了。几乎每天都有外来客兔子情有独钟地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安家。

只是不管迁来了多少新居民，我始终没有再看见豹子。也许就像曾经的那只豹子所悲观感应到的一样，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后一只豹子。

但，也或者不是。至少我知道有那么一只兔子，尽管生活在兔群之中，除了眼睛看不见外与其他兔子没有任何不同，却坚称自己不是兔子，是豹子。

同伴们都管她叫疯兔子。而我总习惯在心里称呼她最后的豹子。

这片土地太辽阔了。我总觉得，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