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涛

凌鼎年的《剃头阿六》在充分发挥微型小说的特有叙述方法和文体优势方面，有着可以深入探讨的话题。

在这篇作品里，作者突出加以表现的是剃头阿六可敬可佩的“职业精神”和“工匠灵魂”。田爷先是试探性地问道剃头倘若不满意怎么办，剃头阿六干脆利落地答道：“砸我担！”在剃头过程中，日本飞机来轰炸了，田爷顾不得半截子阴阳头，起身要躲，被剃头阿六一把按住：“这模样，算出你自己丑还算出我丑？”田爷再三表示剃头钱一个不少，剃头阿六说：“莫动！莫嚷！割了喉咙莫怨我手艺不精！”日本飞机的炸弹击中了剃头阿六，剃头阿六在咽最后一口气时对田爷说：“如……如不满……满意，可以不……不给钱。”为了自己的手艺和名誉，剃头阿六固执得令人不可思议。他是用自己的生命作代价，托举出了手艺人视为命根的职业道德。这篇作品抓住主人公对自己手艺固执、认真的性格元素，通过3个“斜升式情节链”一步步地做足了艺术的铺垫。在微型小说短小的篇幅里，只抓住人物的一个性格元素反复进行渲染，并在高潮处将其置于反常化的环境中，使这一性格元素爆出最亮的光彩，是塑造人物的较佳方法。《剃头阿六》就运用了标准的“骤升爆点”写人手法。

《剃头阿六》让读者动情的地方，是人物固执到不可理喻的独特行为——在敌机轰炸的险境中坚持把头剃完。作品首先通过对人物反常行为的着力渲染来造成对读者的新奇化阅读刺激。人物平常的、普通的行为在长篇、中篇、短篇小说中可以放笔描绘，但倘若将其放置在微型小说的短小篇幅中，就很难使读者产生陌生化的惊奇感。因此，描写反常化、奇特化的人物行为和人物心理，是微型小说选材、写人的有效方法。

剃头阿六“爱艺如命”的“工匠精神”放在一般的生活情境中并不难理解，但是当作者为他设置了一个有生命危险的特定环境時，他的“爱艺如命”的性格元素便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现。这就是设置“反常化环境”的含义。在这一点上，《剃头阿六》给我们的启示是：捕捉和设计人物在非常环境中的表现，或者将人物安放在作者精心设计的非常环境之中，便能将平常环境中很难发现或不易表现的人物行为和人物性格的深层内容在矛盾冲突中揭示出来。

描写人物的反常行为和设置人物活动的反常化环境，对人物细节和生活材料做新奇化处理，仍然不是凌鼎年构思的最终目的。爱艺如命，珍惜自己的手艺名声，这是所有有责任心的艺人都必须具备的“工匠精神”和人生宗旨。当读者从非常险恶的环境中以及反常的人物行为描写中领略到了这支持剃头阿六的生命基点时，便会释然，便会明白反常的新奇化实际上贯通的是平常的、极富概括性的立意，反常与正常的因果关系就这样建立起来了。这就是微型小说特有的魅力。

于新奇化中体现概括化的艺术内容，从反常的描写中揭示带有普遍意味的文学立意，这是微型小说构思的一个基本规律。因为对生活做了新奇化、反常化处理，于是就能够形成对读者的“速率审美刺激”；因为新奇化的背后又连接着概括化、普遍化的生活哲理，这将使读者在偶然的反常中把握必然的文学创意。这便是《剃头阿六》给我们提供的艺术经验和可以学习的创意写作方法。

（选自2017年第19期《微型小说选刊》，本刊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