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

要说这三里铺屯的王二小，已是三十多岁的光棍了，尽管他不大手大脚，也知道过日子，可就是讨不上媳妇。老爹着急，屯里人也跟着着急。王二小这孩子命苦，打小就没了娘，完全是靠老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眼下老爹又患了病，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没有了主心骨，家里弄得简直不成样子，这要是再有个难、招个灾可咋整？全屯子的老少爷们都跟着着急。

其实，这王二小确实是个老实巴交的乖孩子，吃苦耐劳，没一丁点不良嗜好。只是这孩子日常胆子小了点，有一绝不敢说个二字。这一天，正当大家都为王二小讨媳妇着急的时候，好消息竟然“嗖”的一下就来了：原来是屯西住着的媒婆——快嘴车，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动了一位邻村——兔耳坨的大姑娘兰花。

那兰花是家中的长女，据说干起活来炕上地下都行，扔下耙子就是扫帚，从来都不闲着，很是懂得过日子、操持家务。好事是说妥了，但人家女方兰花她爹要求选个日子，让他的亲戚们都瞧瞧这位未来的女婿——王二小究竟是何许人也。因兰花的爹爹按辈分是本家族中的老大，他说自己的闺女头一回相亲找婆家，一定要让亲戚都亲眼看看，也好帮兰花把把关，这也是自家对家族亲戚的一种信任和尊重，以免过后挑理。

快嘴车和兰花家商量好相亲的日子后，又通知了王二小，说是在农历十六的上午，由快嘴车带着王二小，一块儿去兔耳坨的兰花家见面。

掰着指头的好日子，终于到了。王二小昨晚没有睡好，翻来覆去地折腾。王二小心里激动得睡不着，生怕今天去兰花家相亲不成自己丢了脸面。他一早起炕，就翻出前几年爹爹在集镇上给他买的一件压箱底——的确很上身。这件衣服原本就是王二小他爹给他买的，留给日后他找媳妇相亲穿的，可多少年了一直也没有用上。今天王二小穿上它显得都有点小了，一副皱巴巴的样子。唉，无论怎么说那也是一件从来没上过身的新衣服啊！王二小穿上它还是觉得挺俊的，它比往常干活时穿的衣服强多了。

王二小骑着二八自行车，后座上载着快嘴车，一路撒欢地紧蹬，好似脱缰的野马：穿过白杨林，越过黄土坎，走到一处叫苇子沟的地方。

因路实在颠簸，快嘴车肚子疼得有些受不了，哇哇直叫：“哎呀，我说二小啊，你也忒虎了。赶紧下来，让婶子歇歇，婶子这肚肠子都要被你给颠得折了。你心里再急也得稳当点不是，兰花如果跟你有姻缘，早晚都是你的，急啥呀，你看这太阳还没爬过树梢呢！”

“嗯，好的婶子。俺不急，只是觉得这身子骨有的是力气没地方使，就骑得快了点。这回俺不那么骑了，俺陪你走路，反正兰花家也快到了，好不婶子？你实在走路费劲，俺还可以让你坐车座上，俺慢慢地推你走。”

“哟，这还差不多，你瞧这二小，还知道心疼人呢！多好的孩子呀，这些年咋就没人给说媳妇呢？”两个人停住，快嘴车拉住王二小的手认真地叮嘱道：“二小啊，这兰花家下了坝坡可就到了，你记住了，一会儿进屋的时候，自己千万别乱讲话。人家问一句你答一句，没人问，自己别随便搭腔，脸上带点笑脸、精神点就行了。兰花家今天屋子里人多，七大姑八大姨的可能都在，要是嘴没把门哪句话说漏了嘴，可就砸锅了。记得有一次我给河西一家介绍对象的时候，男方因为说了一句椽子比檩子都粗结果就弄岔劈了。”

王二小听快嘴车这么一说，心里还真有点紧张了，他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真好像瞬间进入京城赶考的现场一样，不知所措，腿都见打摽了。

快嘴车领着王二小来到兰花家，兰花家满屋子全是人。兰花的老爹向快嘴车和王二小分别介绍了南北大炕上及屋里就坐的各位亲属的辈分称呼：什么姨娘婶婶姑姑、叔叔大爷娘舅、叔伯哥哥姐姐等，不管是介绍到哪一位，王二小都是点头一笑，犹如走马观花，一个也没有记住。介绍完毕，快嘴车和王二小被安排在南炕头的炕沿上坐定。

这时，南炕的炕上，有一位兰花称呼二叔的人说话了：“那个——今天侄女相看对象这事呀，要我看，都是南北二屯住着的，也没啥可说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庄户人家。肯吃苦能干活，能养活家里几口人就行了，我侄女兰花找对象呢，也不要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人实诚不馋不懒，知道心疼媳妇我就举两只手赞成。”

“二小啊，你家现在几口人呀？”兰花姨娘问。

“两口。”王二小答。

“老爹今年多大年龄了？”姑姑又问。

王二小有点发蒙，别说，他还真说不清自己的老爹到底多大年龄了，在家里也从没有人提过这事。他想了想说：“属鸡的。”

“噢，那应该是六十了。”不知道兰花的哪位亲戚算了下说道。

“二小，你读了几年书啊？”一个婶婶问。

“毕业。”王二小心里忐忑，生怕说错了话，尽量减少自己的话语。

“你们屯子多大？能有多少户人家？”兰花的舅舅是生产队的会计，也在一旁开了腔。

王二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举起了三根手指。因为他真不晓得屯子里，应该是多少人才对，他只知道自己的屯子叫三里铺。王二小由于怯场，举起的手指有些发抖，来回晃了好几次。

“噢！三百，这么肯定，那还真不少，比俺们兔耳坨还多出了一百来号人呢！”问话的舅舅似乎明白了王二小的手势。

经过一阵紧张的考场一样地过筛子，兰花的亲戚们都没有对王二小挑出什么毛病，感觉这孩子还行，实实在在的挺好，看王二小那大体格子估计差不了，应该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庄稼人。

兰花家所有的人，在背后通过研究，同意让兰花和王二小这个小伙子先处一处，相互了解一下，只要兰花自己没什么意见，事也就基本定下了。

相亲的仪式结束后，兰花家热情地张罗招待快嘴车和王二小吃饭，又杀鸡又宰鸭的，兰花家忙得是热火朝天。快嘴车和王二小都很高兴，因为相亲后只要主人留吃饭，那就是事情百分之百地钉钉了。

饭后，快嘴车和王二小就要离开兰花家了，亲戚们都出来送了好远，兰花更是依依不舍地一直陪快嘴车和王二小走到屯东兔耳坨的坝顶上，仍意犹未尽。快嘴车故意往前快走几步，想让兰花、二小两个人再说说悄悄话。

兰花有些忸怩地说：“二小哥，看来你知道得还挺多的呢，要是有人问俺，俺都说不出来俺爹爹多少岁，属什么属相，还有那些屯子里多少人啥的，看来你书没白念，你咋啥都知道呢？”

王二小有些發愣，不好意思地说：“唉，俺知道啥呀，其实俺也不知道俺爹多少岁，俺只知道他平常喜欢吃鸡，就说他属鸡了，多少岁都是你家亲戚说的。那么多人在场俺都蒙了，现在心里还突突呢。”

“那毕业呢，你到底哪儿毕业呀？”

“学前班呀，还能有哪儿，俺屯子只有学前班没有别的呀！”

“那你屯子有三百口人是咋回事？你咋那么肯定，还一再比比划划的。”

“俺知道啥呀，俺除了知道俺屯叫三里铺外，别的俺啥也不知道，那都是你家亲戚说的，可别赖俺！”

“哦，原来这样啊，哈哈哈哈！”兰花想想笑了，笑得是前仰后合。

王二小被兰花这一笑，弄得是一头雾水：“咋了？兰花，你笑啥呀？难道俺哪儿说错了吗？”

“没有，你说得哪儿都挺好的，俺笑得是俺家这些亲戚，他们太能联想了。俺知道你是一个实在人不会撒谎，俺也看出来了，俺以后愿意跟你好。没事，因为家里穷，俺也没念几天书，你回去好好干活吧，等秋后活不忙了，你来接俺，俺跟你去你家帮你照顾照顾你爹，也顺便帮你收拾收拾家里。”

王二小兴奋地握住兰花的手，不由得滚出了热泪，多少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自己。他无比感动：“兰花你放心吧，只要你嫁给俺，俺一定不会让你遭罪的。”

兰花点点头，两个人难舍难分地告别了。

作者简介：刘恒山（1958-），辽宁沈阳人，辽宁省散文学会会员、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曾出版诗集《家在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