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程

Facebook创建全球社交新方式时，没有人会想到，这个以分享图片和状态为主要功能的“朋友圈”有一天会危害世界的民主与和平

Facebook用户数据泄露事件发酵了半个月，终于在国会质询这天达到顶峰。在这次“数据门”中，8700多万用户的数据被窃取，疑似用于精准投放政治广告，干预美国大选结果。

4月10日，美国首都华盛顿。国会山外立着100个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扎克伯格人像，国会大厦内，真正的扎克伯格一身帅气西装，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用滴水不漏的危机公关腔调，接受近百位国会议员的质询。

成立14年后，扎克伯格和他一手创建的社交帝国遭遇了至暗时刻。

数据泄露引发了用户的恐慌，Facebook的市值一夜缩水600亿美元，相当于丢失了两个新浪微博。互联网上“删除Facebook”的言论此起彼伏。

这次质询是扎克伯格的一次生死大考，直接关系到Facebook是否面临巨额罚款，能否赢回21亿用户的信任，会否在今后受到监管。

“Facebook不是第一次面对有关隐私的问题，你在创业之初就开始道歉，你这14年都在道歉，我们凭什么相信，今天的道歉不同？”

参议员约翰·图恩尖锐的提问中包含着难以掩盖的不满。扎克伯格沉默不答。

Facebook早已不是那个扎根于哈佛宿舍的校园社交平台，它如今拥有10多亿用户，两万多名员工，足以引导舆论导向，也随时会成为政治运动的工具。

无论是扎克伯格还是Facebook，都很难回到最初的样子。

滴水不漏

扎克伯格的表现，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料。他的团队为他准备了一份完备的应对计划，他把这份文件带到了作证席。扎克伯格始终保持着理工男的严谨逻辑和企业家的沉着，每次回答都字斟句酌。

议员们也做了准备，但深入的提问需要对社交网站商业模式的深入理解，每人5分钟的提问时间并不支持深度追问。

现场出现了不少“送分题”。一位议员问道：“你如何维护你免费的商业模式？”扎克伯格楞了一秒回答：“参议员，我们投放广告。”也有议员问，“你们是一个垄断企业吗？”扎克伯格断然否认，“不是的。每个美国人平均会装8个社交应用。”

议员们的问题五花八门，有人代表儿子跟扎克伯格打招呼，还有人询问“在Instagram上发送好友邀请，为什么没有人通过”。

CNN不客气地指出，“国会根本不懂扎克伯格在讲什么”，整场质询“就像你买了一台电脑回家，扎克伯格负责教你爸爸妈妈怎样使用”。

遇到尖锐的问题，扎克伯格就用模糊的言语化解。新泽西州民主党议员弗兰克·帕洛尼问，Facebook是否会改变默认设置，以最大限度减少数据收集。他要求扎克伯格用“是”或“否”回答。但扎克伯格称：“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值得多于一个字的答案。”帕洛尼称这个回应“令人失望”。

被问到Facebook是否为那些尚未创建账号或者已放弃账号的人创建“影子账号”，扎克伯格搪塞这种情况可能存在，但只是出于安全和投放广告的目的。在众议员本·卢汉的施压下，扎克伯格表示他对影子账号并不了解，也无法回答Facebook从普通用户或者非用户身上收集了多少数据。

尽管议员们可能对互联网一知半解，但当问到具体的数据泄露问题时，仍然犀利。议员哈里斯直接询问，扎克伯格是不是也参与其中，知不知道有Facebook高层涉及此决定。扎克伯格表示他并不清楚公司内部对这个问题进行了讨论。

哈里斯继续追责，是谁在2015年12月做出的这个决定。扎克伯格答非所问：“事后看来，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扎克伯格的策略初步取得了结果。两场听证会后，Facebook股价连涨两日，分别上涨4.5%和0.9%，市值累计上涨250亿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600亿元。

隐私之困

回到8年前，Web2.0方兴未艾。Facebook创建全球社交新方式时，没有人會想到，这个以分享图片和状态为主要功能的“朋友圈”有一天会危害世界的民主与和平。

时任候选人奥巴马总统率先在多个社交网站上建立账号，吸引了大量年轻人的追随。他因此被称为“第一个真正社交”的总统。当时，扎克伯格就站在了奥巴马的阵营中。

同年，扎克伯格的传记电影《社交网站》上映，并获得奥斯卡提名。电影描述了扎克伯格早年的生活，一名IT天才在失恋后创建了一个改变世界的网站，在快速成名、暴富后，在名利中迷失的他，抛弃了最初的合伙人，双方对簿公堂。

影片中，扎克伯格赔偿了合伙人6000万美元，走出了这场纷争，往日的女友对他说，“你不是一个混蛋，你只是尽力想成为一个混蛋。”

现实中，Facebook在快速的成长中不断经历高层人员流失，有人质疑扎克伯格的性格“不适合共事”。但这并未妨碍Facebook成为拥有21亿用户的全球第八大上市公司。

直到2018年，服务于特朗普的竞选团队的“剑桥分析”，借助Facebook数据，利用选民的个人资料分析选民性格，分析选民的政治倾向，靠推送特朗普相关的广告，拉拢选民。

爆料人克里斯托弗·威利是“剑桥分析”的前员工，他声称，Facebook在2015年就知晓这件事，却从未告知用户信息已泄露，也未主动要求窃取信息的APP从平台下架，直到事发才着手处理。扎克伯格本人给出的解释是，“认为侵权行为已经停止，被欺骗了。”

在回答议员或尖锐或复杂的提问时，扎克伯格说得最多的两个词就是抱歉和责任。

他很重视自己的隐私。他花了3000万美元购买他家邻近的4处房产，以保证家人的隐私和安全。

对于大众的隐私，他的态度就要模糊得多。数据泄露事件爆发后，他没有立即做出回应，5天后才决定公开道歉。在丑闻报爆发的前一个月，Facebook还接到了多起来自各个州关于侵犯隐私权的诉讼。

社交网站在隐私上的困境，并非只困住了Facebook。页面上无处不在的赞和踩， 实际都是体现用户倾向的原生数据，将这些用户数据出售是重要的盈利途径。不向用户收费，而依靠广告推送的商业模式，是社交网站的原罪。

早在2013年，知名做空机构香橼研究公司就发出警告，推特一年通过销售用户数据创造4亿美元的收入。这样的盈利依靠，让推特在隐私监管上不值得被信任。

苹果CEO库克曾批评出售用户数据，“隐私权也是一项人权。苹果宁愿向客户收费也不愿将用户数据卖给广告商。”

扎克伯格却怼回去，“苹果这样向用户收费的公司根本没资格说它关心用户。”

《华尔街日报》认为，Facebook自2004年创立以来，调性早已经发生改变。最初迅速发展成为全球科技巨头，依靠的是Facebook的企业文化——鼓励快速试验，始终遵循“快速前进，打破常规”。

随后，华盛顿议员们开始利用这样的创业精神，纷纷向Facebook示好，争先恐后在平台上购买竞选广告。公司出售用户数据获得了利益，与议员们之间的“友谊”帮助它躲过了监管。在这个过程中，Facebook轻视了用户的隐私。

现在，很多问题已经超越了扎克伯格可控制的范围内，而是散落于Facebook的20亿用户无数的接触中，“自然生长”，即无数用户自由互动所带来的强大而不可预测的后果。无论是搞笑视频，还是虚假新闻，一切都可能像病毒一样传播，改变着人们的想法和行动。

“Facebook正在经历一场哲学层面上的改变。”扎克伯格开始意识到，社会利益对于一家大公司的重要性。

坐在作证席上，扎克伯格的每一句话都在诚恳地表示，Facebook将痛改前非，却始终没有给出具体的方法论。“我的隐私也同样受到了侵害。”扎克伯格最后说。

他的脸上一直挂着一个亦真亦假的微笑。

编辑 张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