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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儿干,归家的路标

2018-09-04董得红

雪莲 2018年7期
关键词:碌碡日月山唐古特

董得红

中秋节刚过,河湟谷地降下第一场雪。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早了十多天。早晨起来从阳台上眺望,西山昨日还金黄的杨树叶经一夜的风雪后稀落了很多。早饭后,车载着我在雪花中离开西宁西行。34年了,已记不清这是多少次离家西行。湟源峡的秋景很美丽,云杉的灰绿中泛着白桦的金黄、小檗的紫红。公路边的标志牌上出现了兔儿干那熟悉的名字,不由得环顾兔儿干的村庄和村庄周围的田野,公路两侧集镇似的混凝土砖瓦房像砖包城一样包围着昔日的黄土庄廓,一排排燕麦捆子横七竖八地排列在布满白雪的田野里,一块块覆盖着积雪的洋芋地里的洋芋秧经昨晚的雪压耷拉着头,一幅幅土庄廓房顶上的积雪在秋日的映照下融化成雾气,在村庄上空飘荡。

看到兔儿干那陪伴和牵挂了几十年的熟悉的名字,一次次从兔儿干村旁走过,走向日月山,走向西部,走向青南高原,又一次次翻越日月山,走过兔儿干,走向温馨的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每次离开家,走过兔儿干,离开兔儿干的土庄廓,心里就酸酸地知道已离开家,在西行的路上,再也看不到黄土夯筑的土庄廓,人离家越来越远,牵挂越来越近。每次西行或归家,兔儿干成为离家和到家的一个标志。

第一次走过湟源峡,翻过日月山,走向更远的西部是1985年的初春,刚走出校园到省林业勘察设计院工作,和老队员们去柴达木盆地的香日德农场调查农田防护林。森林勘探车载着我向西行,睁大眼睛第一次看着西行路上的景物,记得离开一个标有“兔儿干”的村庄,就开始爬日月山。那时西行必须从日月山上的日亭月亭中间通过,尚未开展旅游,日月亭只是建在两个山头的标志性建筑,路人都可以随意上去参观照相。山口风很大,我和同样初次翻越日月山的同伴们穿着皮大衣,带着棉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地在日亭上让老队员照了张黑白照片,成为我西行路上的第一张留影。从此,每年的春天,我都陪伴北回的大雁,走过兔儿干,翻过日月山,走向果洛的玛可河林区,那里与四川隔河相望,走向玉树澜沧江河谷的江西林区,那里与西藏一河之隔,走向囊谦的白扎林区,那里距西宁一千余公里。那时所有的林区都无通讯设施,邮车也是10天半月才来一次。在寂寞的日子里,只有一台信号时强时弱,声音时大时小的半导体收音机陪伴着我们,寂寞难挨时,就靠在森林中的大树上或趴在松软的苔藓上写信给广播电台上点歌。从林子中用信件给广播电台点播的歌曲,有时回到家月余才能听到。离开家,走过兔儿干,翻过日月山,家的音讯全无,只有绵绵不断的思念。这一别,就是大半年。从离开家的那天开始,兔儿干和家一起成为向往。兔儿干到了,土庄廓见了,家就不远了。

回望历史,当年文成公主进藏也应该是走过兔儿干翻越日月山的,也许那时兔儿干已经有人居住,有了土庄廓,成为日月山下最早的村庄,才有了文成公主与“日月宝镜”的传说。文成公主行至日月山,将要离别唐朝管辖的土地,心中一片凄楚。向前西望吐蕃,天高云低,草原苍茫;回头东望长安,更加留恋故土。遂拿出皇后赐予的“日月宝镜”,从中照看长安景色和亲人,不禁伤心落泪。但当她想到身负吐蕃联姻通好的重任时,便果断地摔碎了“日月宝镜”,斩断了对故乡亲人的眷恋情思,下定了毅然前往的决心,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西行的道路。

自古以来,翻过日月山西行的人,都肩负着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责任和使命,更带着背井离乡的浓浓的乡愁和对家的眷恋。

走进兔儿干村是近年的事。走进兔儿干才知道,那是一个浓缩了河湟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的地方。2016年9月的一天,兔儿干村被深秋的颜色浓裹着,村道旁的白杨树叶子开始泛黄,两岸山坡上依然翠绿的燕麦地被塄坎上的野草拥抱着。野草中蓝色的野菊花一团团一簇簇地盛开着,花草们绵延不绝地把村庄与山坡与天际连了起来。一走进村庄,在村道旁三五个留守老人坐在一组不知谁家废弃却依然能用的沙发上聊天。看见有车开进村庄,习以为常地掉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他们的话题。在村庄与耕地连接的一片杨树林里,几匹马、骡子和几头驴在有一下没一下地食草,走一步停一步,低头在草丛中拣食嫩草。啃一口草,就摇一下头,仿佛告诉旁边的伙伴,这里的草又嫩又甜。树林右侧是一片已收获后翻耕过的耕地。地头塄坎边上无秩序地横放着三两根青色的碌碡,淹埋在荒草丛中。有的碌碡上的棱角很坚突,有的被昔日打麦场上的麦草磨光了棱角。年岁或长或短的碌碡,在这里静躺了最少有10多年。在那个打碾完最后一场麦捆后,主人用马、骡把他们拉到地头,他们还清楚地记得,那年秋收打碾完后,主人把它们集中在一起。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他们的朋友镰刀和皮绳。和往年一样,主人为他们举行了“卧碌碡卧镰刀和卧皮绳”仪式。主人为他们宰了只羊,用新麦和新菜籽油做成油搅团,拿着香和表,抱来麦草,让全家人跪在他们面前,将羊肉摆在八仙桌上,把油搅团涂抹在他们身上,边点火燃烧麦草,边祭祀烧香表,感谢碌碡、镰刀和皮绳对主人秋收打碾付出的劳作和辛苦,让他们吃饱喝足后好生休息,养精蓄锐,以便来年再立新功。可到了第二年秋收季节,碌碡们精神抖擞地准备帮助主人打碾时,地里却开进了收割机,不一会就把地里的庄稼变成了一袋袋粮食。碌碡们睁大了眼睛看着收获完的黑土地,感到新奇。从此,碌碡们就一直静卧在地头看着主人播种、灌溉、收获。主人并没有忘记他们,干活干得累了,就走过来和他们坐在一起,聊聊家常,说说今年的收成和明年的打算。碌碡们看着村庄一天天变新,一天天长高,心里乐滋滋的。有一天,碌碡们从站在自己身旁的主人口中得知,兔儿干村入围全国田园建筑优秀实例名单,不久这些碌碡和那些旧农具一块进入村博物馆,通过他们把村庄千百年来刀耕火种的耕作历史告诉一代代村人,让村人永远怀念田园,守望田园。

村庄里也养着牦牛。同样的牦牛,却吃着和日月山以西青南草原上不一样的田野牧草。村道旁、塄坎上布满河湟最早发芽报绿和顽童们挖食的辣辣根儿。辣辣根儿的学名是独行菜。多少年来一直纳闷植物学家为何要起这么个与植物形态、习性毫无关系的名字。在兔儿干的田野上看到密密麻麻带着成熟果实的辣辣根儿,突然醒悟:辣辣根儿是春天里最早钻出地面露出绿芽的植物,岂不是独行者?独行菜不但是孩子们春天里最早采食的野菜,全株和种子还是重要的中药材,用来祛痰止咳、利尿、治腹泻、腹胀等。田野里的车前子、马缨子都是草原上看不到,只生长在河湟田野的牧草,也是重要的常用中草药。从野草野花的种类来看,兔儿干的野草花带着典型的河湟谷地脑山的类型,花草门喜欢阴湿的环境。喜欢生长在草原阳坡上,个体最大的草本植物唐古特莨菪,在兔儿干却喜欢长在土庄廓的墙边、墙角和遮风的塄坎坡上,因枝叶和根系都有毒,人和动物都敬而远之,因而也为唐古特莨菪生长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一株的个体比两三株洋芋合在一起还大。每年的六七月间,当田野的油菜开出金黄的菜花时,唐古特莨菪也在枝叶根里抽出花蕾,开出漏斗状钟形的花,那是少有的紫色花,和茄子的颜色一模一样,有3厘米长,人们把那紫色花看成果实,给这种植物起了个“野茄子”的名字。说起来,唐古特莨菪和茄子有着很近的血缘关系,都属于茄科植物,和他们同一家族,长在兔儿干的还有洋芋、辣子和旱烟叶。唐古特莨菪虽然有毒,却是良好的中药,枝叶、特别是种子具有麻醉镇痛的作用。治病毒性惡疮,种子研末治牙痛,但内服要特别慎重,防止中毒。唐古特莨菪也叫山莨菪,用山莨菪可制成“盐酸消旋山莨菪碱注射液”,用于治疗平滑肌痉挛,胃肠绞痛、胆道痉挛以及急性微循环障碍及有机磷中毒等病症。

和唐古特莨菪一块生长在兔儿干庄廓周围的大型草本植物还有天仙子。天仙子也是一种莨菪,个体略小于唐古特莨菪,有明显的主杆,叶和茎上都被有粘性腺毛和柔毛,看上去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叶片小于唐古特莨菪,高可达80厘米到1米,花生于叶腋,在茎端密集,花冠漏斗状浅黄色。枝叶和花都具有一股难闻的异臭味,尽管生长在庄廓边,牛羊和人都很少接近。花开败后不久里面有许多粒蒴果宿存于萼内,样子很想旱烟的果实,河湟人管这种植物叫野黄烟,其种子在医药上叫天仙子。种子是重要的中药,具有解痉止痛、安神定喘之效。由于唐古特莨菪和天仙子的自身保护,其它植物都被牛羊啃食的枝残叶败,唯有他们高大完整的身躯成为晚秋里最翠绿艳丽的野生植物。

在村旁、路旁、渠旁和田野边,最多的要数已枯黄,枝干上挂着累累果实的巴天酸模,这种遍布河湟谷地,因叶基部含有鼻涕一样的粘液被河湟人称为“鼻邋遢”的植物,成为河湟人最忠实的伴随者,在宅旁、田野中随意就能看到。走过日月山,在广袤的草原上很难看到他们高大宽阔的身影。“鼻邋遢”叶子带有淡淡的酸味,是牛羊们喜食的植物。

在田野和河滩里,长着许多河湟谷地脑山地区特有的小草,高度只有10多厘米的宝盖草,圆形的叶片一轮轮密布在方柱形的茎秆上,犹如张开的伞,从叶基部抽出的一朵朵唇形的紫色花,仿佛一群在张开的伞上跳舞的舞女。已开过花的甘青铁线莲的果实成为一个个白头翁,有序地排列在悠长的长茎上,有的缠绕在挂着红果的白刺上,有的缠绕在柳枝上,没处缠的就懒洋洋地躺在地上。

听说兔儿干的阳板台有一座远近闻名的寺院,很想去探个究竟,午餐后向寺院赶去。寺院叫东科寺,又称东科尔寺,为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明代弘治元年(1488年)初创于西藏,清顺治五年(1648年)在今湟源县城东异地重建东科寺,但后来又毁于兵乱。乾隆元年(1736年)清廷准予重建东科尔寺,选址在兔尔干的阳板台,全称“东科尔大密金刚洲”。据说兔儿干是现有寺院,后有村庄,随着寺院的修建,信教群众渐次居住,村落才逐步形成,人口不断增加,汉、藏、蒙、回多民族开始在这里聚居。至民国时,设兔尔干乡,1984年后称兔尔干村,乡名改为日月藏族乡,乡政府所在地依然在兔儿干村。几十年过去,村庄里依然能找到建乡年代留下的痕迹。进入村头不远,就能看到一座土庄廓上安着一副与周围庄廓不一样的砖雕大门。据说这个院子在民国设兔儿干乡时就作为税务所。

寺院依山傍水,正殿大经堂五间,耳殿两间,正门五间,规模宏大。寺院极其附属建筑以地势拾阶而建,门前视野开阔,社火院一平如砥。寺周松柏成荫,白杨挺拔。特别是一棵繁茂的菩提树给寺院增加了肃穆庄严的气氛。这株菩提树与青海其他寺院的菩提树一样,是暴马丁香。菩提树与佛教渊源深远,传说佛祖释迦牟尼是在菩提树下修成正果的,佛教将菩提树视为“神圣之树”。菩提树原产于印度, 是一种桑科榕属的常绿植物,随着佛教的传入而被引进到中国南方。由于中国地域广袤,生态环境差异大,南方树种在青藏高原难以成活,高原人就选择了树形高大,花朵素丽而芳香的暴马丁香作为高原菩提树。每年6月中旬,寺院掩映在青海云杉、祁连圆柏和杨树丛中,暴马丁香也開出由一朵朵小白花组成的一簇簇的花序,一股暴马丁香特有的清香味飘荡在寺院上空。

在寺院一角,摆放着一对水磨磨扇和手推磨磨扇,还有几个农村危房改造时废弃的柱顶石。抚摸着磨扇上深深浅浅的石槽,思绪回到过去的年代,仿佛看到一条清澈透亮的小河奔流而下,一座刻有岁月痕迹的水磨欢唱着古老的歌谣。小河的流水声、河边嬉戏的儿童、进出磨坊妇女们的喧闹声、水轮转动的吱扭声和两片磨扇的摩擦声日夜不停地伴随着这块土地上的人们……

离开寺院,沿着河边返回兔儿干村,南山河和东科河在村庄西头汇合,又流入药水河。药水河一路奔腾,汇入湟水河。走进村庄时已夕阳西斜,微风中夹杂着炊烟的味道。看到兔儿干熟悉的村庄,又一次感受到当年归家的心情。兔儿干到了,家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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