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寒山拾得于1916年1月刊载于杂志《新小说》。是作者森鸥外历史小说系列中的最后一篇。与寒山拾得相关的一篇文章寒山拾得缘起也于同月刊载于杂志《心的花》。因此，研究寒山拾得时，除了有必要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之外，寒山拾得缘起也应当纳入考虑范围中。

关于寒山拾得的先行研究，多以论述闾丘胤、寒山和拾得的人物形象为主。关于文章中性格并不是很鲜明的丰干所进行的研究并不十分充分。

根据王成的论文《<寒山拾得>与日本近代的修养主义》中所论述的，矶贝英夫将寒山拾得与寒山拾得的原著进行对比发现，有三处森鸥外添加的细节。其中有两处与丰干相关。分别是丰干的外貌描写和丰干骑虎的传说描写。王成的论文中也考证了森鸥外在执笔小说时，参考了丰干传。回到小说上，可以得出丰干在寒山拾得中发挥不可忽视的作用。尤其，在关于丰干的描写上森鸥外留有多处余白。正是因为余白的存在，使短短的一篇小说可以有多种解读。并且，在这样以第三人称进行描写的小说中，多处有类似作家第一人称的口吻进行的解释阐述。因此拙稿试图着眼于分析丰干人物造型，借以窥探作者当时思想的一些状况，以期待得出不一样的解读。

关键词：丰干 传道 制造权威

拙稿将寒山拾得中关于丰干形象的描写大致分为直接描写和间接描写。并按照寒山拾得中故事的推进，对丰干展开分析。

1 直接描写――传道的丰干和持有怀疑态度的森鸥外

寒山拾得中关于丰干最初登场的描写为以下描述。

不久进来的是一位高个子僧人。穿着满是污垢破破烂烂的法衣。长长的头发遮住眼睛，手里拿着僧人化缘用的铁钵。他一直在敲，让人都觉得有些吵闹。

这一部分对丰干的外貌进行了详细的描写。给读者最深的印象也莫过于这个近似于乞丐的僧人形象。而且，闾丘胤的女儿也这样用乞讨僧人一词形容丰干。之后丰干自我介绍中也这样说道：我为了给众生谋求福利并且教化众生，在此进行乞讨。丰干外表寒酸，但是丰干的自我介绍却很有来头，依靠他人施舍食物的僧人却标榜为众生谋求福利。这样的反差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勾起了闾丘胤这一俗人的好奇心，促使闾丘胤与丰干进入对话部分。

因为僧人一直不说话，所以闾丘胤这边开始问话了。

你说想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僧人回答说听说您将要去台州了，但是现在受头痛之苦，我正为意欲治愈您的头痛。

正如你所说的，因为头痛我正想着要不要拖延出发的日期。为什么想着给我治病？有什么药方吗？

没有什么药方，烦扰四大之身的病（一说认为人的身体由地水火风构成）都是幻象而已。只需要在这个容器里盛满清水即可，剩下的用咒语来治疗。

这一部分描写了两人在进行治疗之前的对话场面。有意思的是，明明是丰干主动要见闾丘胤，但是闾丘胤出来之后丰干反而一直保持沉默等闾丘胤开口。森鸥外也并没有交代丰干沉默的原因。闾丘胤直接问所来何事，丰干直接言中了困扰闾丘胤的头痛一事，闾丘胤也并未显示出任何诧异，在尚未明白丰干到底如何治疗的情况下，匆忙展开了治疗。文章中在此处留有太多空白。在描写进入治疗之前的这组对话时，森鸥外用较多笔墨描写了闾丘胤的心理活动，之后会进行论述。闾丘胤的心理活动表明他并不是没有疑问，只是内心并不在乎这些疑问，对他来说眼下最紧要的治好他的头痛，以免耽误上任的时间。结果也证明，丰干的确对他的头痛有所帮助。但是森鸥外这时不适时宜地以强烈的第一人称的口吻写下了自己对这套治疗的看法。

森鸥外的本职是军医，同时也具备医学博士的头衔，森鸥外在文章中对闾丘胤的病以及丰干的咒语都进行了自己的一番解释。闾丘胤的头痛只是单纯的风湿性头痛，再加上闾丘胤平时对稍有些神经症状，所以喝了请来的医生开的药也总不见好。不仅如此，他还认为丰干其实并没有治好闾丘胤的头痛，只不过是因为他不同寻常的举动而转移了闾丘胤对头痛的注意力，所以头痛暂时没有了。在这里，森鸥外并不认为闾丘胤的头痛只是幻象，他认为病是实际存在的。也从根本上否定了丰干的咒语法术，咒语法术本身并没有任何作用，只是咒语法术带给人那种玄妙的感觉以及丰干实施咒语法术时的行为动作产生了作用。但是这种作用也只是仅仅转移了注意力。总之森鸥外对丰干这一一列行为是质疑的。

关于闾丘胤的心理活动，森鸥外也进行了细致的交代。尤其是，也只有一杯水而已，倘若咒语出错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吧，就像是在东京给高官治病的气功一类而已。从中可以看出，闾丘胤对眼前的乞讨僧人并未有多少信任之感，更多是由于好奇心的驱使。并且闾丘胤多次寻访治愈头痛良药却无果，他也有不妨一试的想法。从这处心理细节来看，闾丘胤是什么也不懂的，但他确确实实在用一套自己的逻辑去思考是否可以允许丰干治疗。也只有一杯水而已，出错了也不会有太大的风险。换言之，他不仅仅没有过多期待丰干的法术，反而早已经做好了没有治疗好的准备。闾丘胤一开始也是很有质疑的。但是，对于这样一种森鸥外和闾丘胤都有所怀疑的法术，森鸥外还是很细致地描写了经过。

僧人拿起水，捧在胸前，直勾勾地看着闾丘胤。

正在这时，僧人含了一口铁钵里的水，突然朝闾丘胤的头上喷去。

丰干向闾丘胤展现了煞有介事的施法过程，自然对于闾丘胤来说，头痛治好的原因在不外乎在于咒语的作用上。值得注意的是，闾丘胤从这时开始，除了感谢，已经开始对眼前的乞讨僧人产生兴趣和崇拜意识，因为结果太出乎他的预料。这两种新产生的感情使闾丘胤开始询问丰干的身份。

僧人安静地把铁钵里剩下的水倒在了地上，并边说就此告辞边快速转身，朝大门方向走去。

等一下。闾丘胤叫住了僧人。

僧人回头。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表达一下谢意。

不用。我是为了给众生谋求福利，并且教化傲慢才進行乞讨。不受治疗费的。

原来这样。那我就不再执意说了吧。您是何方神圣，我想要去拜访您。

目前为止在的地方吗？天台的国清寺。

啊，您在天台的国清寺。请问您的姓名是。

在下叫丰干。

很明显可以看出，比起丰干，闾是推进对话的一方。他向丰干提出了关于姓名和住址的问题。这个部分与最初闾丘胤和丰干的对话比较来看，主动一方已经从丰干转变至闾丘胤身上。闾丘胤的变化显示了其作为官吏的典型思维，丰干法力高超，绝对不是仅仅一个乞讨僧人而已。一定问出其真实身份。丰干对这样轻佻的问题的回答很轻易说出能力在自己之上的寒山拾得的真实身份。但是并未向闾丘胤解释为什么这两二人分别是文殊和普贤便匆匆离去。从闾丘胤上任之后的第三天便前往国清寺进行拜访这一细节来看，闾丘胤对丰干的话深信不疑。丰干在某种程度上也似乎有把握闾丘胤会照单全收他的话。他用治愈闾丘胤头痛的方式建立了在其心目中神的地位，并在自己的宣传下进一步造神。但是丰干的不解释以及闾丘胤本身的俗人性质，让他对丰干本人以及寒山拾得的崇拜接近盲目，他前去拜访也很是很有目的性的。

2 间接描写――徒劳的丰干

2.1制造权威的丰干

这里，文章中关于对丰干的直接描写结束，之后对于丰干的描写借用道翘这一人物的介绍继续进行。

道翘回答。您说的是丰干吗？丰干在此之前一直在本堂后面的僧院居住，出去云游之后至今还没有回来。

丰干在这里做什么事呢？

丰干在这里捣供僧人食用的米。

这样啊。他有没有和其他僧人不一样的地方？

有，丰干干活很卖力，是很好相处的僧人，我们都很珍视丰干。然而有一天他突然出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很不可思议。接着有一天他从山上骑着一只老虎回来了。一直骑到走廊里。在虎背上边吟诗边走，本来丰干就是爱吟诗的人，在后面僧院里，经常到夜里了还在吟诗。

这是道翘和闾丘胤围绕丰干的一组对话。同样，这组对话里也存在了很多空白之处。为什么有一天丰干会骑着老虎回来？丰干到底是何方神圣？从道翘在文章中的表现可以看出，道翘也并不是很了解丰干的，他虽然是僧人，但本质上和闾丘胤是一类人，权威的崇拜者和维护者。

除此之外，闾丘胤在向道翘询问寒山拾得时，始终用的是敬语，但道翘用的是很随便的语言。从两人言语的差距上我们可以看出两人对寒山拾得认识的不同。其实通过闾丘胤的心理活动寒山拾得若是文殊普贤的话，骑着老虎的丰干是什么？这一细节中，不难推测在闾丘胤的心目中，丰干的地位是高于寒山拾得的。本身对于寒山拾得的盲目崇拜是根植于对丰干的盲目崇拜之上的。而道翘则对寒山拾得多有斥责之意，拾得更是犯了道翘眼中无视权威的大忌。那么为什么丰干会轻易将寒山拾得的身份告诉俗人闾丘胤，却没有告诉同在寺院的僧人道翘呢？原因不得而知。但是同属于一类人的闾丘胤和道翘对寒山拾得确实展现了两种对比鲜明的态度。

当见到其貌不扬的寒山拾得时，闾丘胤因为有了和之前丰干的相遇，再加上道翘口中对丰干进一步的介绍，闾丘胤并未对眼前的寒山拾得有任何怀疑，而是竭尽向寒山拾得表达自己最高的敬意。寒山拾得一眼看破，并且当着道翘的面嘲笑了闾丘胤。文中以道翘脸色苍白呆呆站立而结束。在这里闾丘胤恭敬表示了自己对权威的崇拜，而寒山拾得却又一次对道翘眼中的权威进行了嘲笑和冒犯，两个对权威鲜明的反差使文末给人无穷遐想。

但讽刺的是，闾丘胤这一系列的盲目崇拜仅仅根源于。丰干通过咒语治好了自己的头痛。而对于这样一个关键的细节，森鸥外在文章中表示了自己的看法，只不过是因为注意力的转移一时间感觉不到头痛了。跟丰干本身是否有能力毫无关系。

那么丰干对待权威的态度则并不是闾丘胤和道翘那般鲜明了。在对待寒山拾得时，他的态度和闾丘胤和道翘都是不一样的。在对待闾丘胤时，他的态度和道翘又是不一样的。丰干对寒山拾得的尊崇源于真正懂得寒山拾得的真实身份，对闾丘胤的态度体现了丰干对莫须有的权威的不屑。一定程度上丰干是靠近于寒山拾得的一类人，是会突破权威桎梏的人。但是他同样也兼具了闾丘胤和道翘等人对权威的追随态度，因为他的布道实质上包含有利用人们对权威的陌生和畏惧来进一步制造权威的含义。

致力于传道的丰干却同时在做着造神的事。这里借用佛教的观点来看丰干这一行为的徒劳性。佛教提倡世间万物有佛性，所以人人都可以成佛。尤其在禅宗的理念中主张，不借用外力，恰恰是靠自己的力量成佛。提倡顿悟批评迷信权威。在文章中，拾得不在意权威，与宾度罗佛像一同吃饭这一行为正是禅宗精神的反应。而丰干却在以制造权威这一方式培养人们心中的崇拜意识。引来闾丘胤这样盲目崇拜的人，而这样的人也不会做到内心真正的崇敬。甚至在被寒山拾得嘲笑之后，虽然文中并没有描述，但通过道翘和众僧人的表现，闾丘胤大概也是处于一片错愕之中。最后寒山拾得那句丰干多嘴饶舌的嘲笑也不难解读为对丰干徒劳行为的一种嘲笑。

2.2丰干与森鸥外

由以上看来，森鸥外对丰干其实是怀有质疑的态度的。在他看来，丰干更像是介于闾丘胤和寒山拾得之间的一类人。进一步丰干相近于当时宣扬修养主义的那些精英人物。一味吹捧权威的修养主义运动反而让真实的修养离普通民众越来越远。正如闾丘胤并不明白寒山拾得一样，丰干似乎也不太明白布道的真意在何处。

在寒山拾得缘起一文中，森鸥外面对孩子们对于寒山拾得的疑问穷于回答，也一定程度上促使他本人反思对修养主义的理解。最终，森鸥外这样回答孩子们，其实自己就是普贤，只不过还没有人来拜见而已。一方面森鸥外自认是普贤，一方面却又透露出对外人拜见方面上依恋。结合当时森鸥外正意欲辞去日本陆军省医务局局长一职的同时，也向石黑男爵邮寄书信表示了对贵族院议员对向往之情。颇有弃医从政的意味。这样的转变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本人也正如丰干一样，执着于布道这一行为，他希望能以更活跃的角色参与到当时的社会建设中。但他并不赞同丰干的做法，自己也同样正在思考什么才会是适合丰干代表下的这类全体的最佳布道之法。

但是森鸥外是矛盾的，文章中他赞扬寒山拾得不迷信權威，是真正知道道的人。但同时寒山拾得又更加像一个远离世俗的理想群体。

结 语

丰干这一人物是俗人闾丘胤和圣人寒山拾得之间的一架桥梁。丰干直接促成了闾丘胤对寒山拾得盲目的崇拜。而同样，闾丘胤对于丰干的崇拜也属于盲目，只是基于并无实质的一系列法术。丰干一方面致力于布道，让更多的人了解寒山拾得，一方面这样制造权威的方式反而更加拉开了闾丘胤和寒山拾得之间的距离。这样的布道违背本意成为了权威的布道，扼杀了闾丘胤为首的俗人对道真正的理解和尝试，让他的行为终归于徒劳。

从丰干的形象上我们也可以看到当时摇摆不定的森鸥外。他也在丰干这样的矛盾之中。道是存在的，只是传道的方式值得商榷。这也隐隐透露了森鸥外对于自己目前道路选择的困惑和怀疑。

参考文献：

[1] 高澤健三.森鴎外「寒山拾得」――冬の時代の鴎外文学

[2] 高野奈保.「因縁」は説明できるか――森鴎外「寒山拾得」論

[3] 岡本文子.「寒山拾得」考――豊干像を中心に

[4] 王成（2013）「寒山拾得与近代日本的修养主义」『山東社会科学』10（3），pp.89―94

作者简介：贾戈辉（1993—），女，汉族，河北省邢台市人，吉林大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日本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