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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宝强:残酷来的时候,我就消灭它

2018-08-30张月

东西南北 2018年12期
关键词:探案王宝强块钱

张月

“幸福不仅是开怀大笑,其实哭、痛苦、难过也是一种幸福。”

今年开春的时候,王宝强组织公司员工去欧洲旅游,他带上了自己年迈的父母。逛了十来天,他没记住景点拗口的名字,只记得带着爹妈看了“大教堂和各种建筑、吃了各种美食”,让他们“见了见世面”。

34岁的王宝强有着中国人最朴素的价值观,觉得人生最美的事情,就是向父母证明了“这个儿子没白养”。父母时常会在北京跟他一起住,给他做饭吃。他说:“每个人都得有让你活下来的依据,那我想说的肯定是我的父母、我的孩子。”

相比于不那么高的生活要求,王宝强的事业却是一路高歌猛进。2017年春节,他拿出了自己执导的第一部电影《大闹天竺》,口碑惨淡,但票房闪亮。今年春节,他主演的《唐人街探案2》拿下了春节档的票房冠军。

他扮演过很多阿甘式的角色,和本人最像的是《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那是一个不太焦虑,从不抛弃也不放弃的角色。第一次看到剧本时,他觉得每一句台词都像是摸着他的心写的。

十多年过去了,他似乎还是许三多。在一个不太相信鸡汤的时代,自顾自熬着许三多式的鸡汤。他说:“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儿。”“记住一个人的好,总强过记住一个人的坏。”

但他已不再是许三多。他不再能演那些无忧无虑、纯然相信的角色,《唐人街探案》里的唐仁是一个略显油腻的中年大叔。他说:“经历很多人间烟火、形形色色的人,都会成长。”

他自嘲现在最大的危机感在于年龄,偶尔回看过去的电影,困惑那时候那张脸怎么那么稚嫩,那么年轻旺盛。“现在老了,褶子又多了。”

3月26日,他亲自去现场领了金扫帚最令人失望导演奖,获奖感言是:“我知道这不是一个特别光彩的奖项,但它可以鞭策我进步。”然后被掌声打断了。

面对质疑和痛苦,他有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乐观。“我的悲观可能刚上来,啪,一大堆乐观主义就给它压下去了。落差、残酷来的时候怎么办?来了之后,我就会消灭……你是善良的人,但是会让你遇到不好的事情,但是我觉得总是会迈过去的,到最后惨的都是恶人,对吧?”

他是相信意志胜利的强者,觉得只要努力,什么都能干成。他说,假如没有成为明星,哪怕去开餐馆,他现在也一定是连锁店的老板。

他是幸运的,遇到了一个和自己生活和内心都极其相似的角色,于是抵达了一个群演所能抵达的梦想最高处。对当下的生活,他无法判断满意与否,“不满意也得过,有得有失,我得到的多,失去的也多,真的。”

他很少感喟过往:“做任何一件事情,我都不后悔。从我离开家乡去少林寺,再到北漂,我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后悔),我觉得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每一个都是自己的选择,每一个关口,每一个节骨眼,每一个戏,每一个剧本。”

(以下是王宝强的口述)

疲惫时,支撑我的是父母和孩子

我有两个(艰难)阶段吧,第一个是2000年第一次来北京的时候,那个时候是比较困难的。然后就是,大家也知道这两年是最难过的。

到现在,我跟自己说,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了,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这样的事情。在一些事情上(我)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更成熟一点。我相信今后很多事情都会变好的。

每个人都得有让你活下来的依据,那我想说的肯定是我的父母、我的孩子。特别疲惫的时候,支撑我的就是父母和孩子,真的,这俩是最大的。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第一必须让我的父母过好,第二就是让孩子长大成人。现在我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些。

我不想让老人太担心我。未来我相信有美好的生活,有这么多人喜欢我,这么多人爱我,我觉得会越来越好。

现在我尽量会把工作和生活分开,毕竟孩子需要父亲,我要陪伴孩子成长,给他们更多的教育,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近几年,我突然间爱自己的身体了。现在对自己身体很照顾,尽量早睡。我说我一定要身体健健康康,才能让我的爸爸、妈妈过得更好。看着我的孩子,我要当好父亲,未来我一定看他们长大成人。

我不能说对我的生活满意或不满意,不满意怎么办,你也得过。我觉得有得有失。我得到的多,我失去的也多(笑),真的,就是这样的。

对我的过去,没办法说很满意,我也没办法说不满意,但是最起码未来我会让自己做到满意,无论从生活还是说工作上,尽量让观众满意,让爱我的人都满意吧。

你得想办法摆脱

我最开始做演员时,所有人都说王宝强只能演傻根,圈里圈外都觉得我也就是昙花一现,也就《天下无贼》这一部戏就完了。我后来拍了《士兵突击》,再拍《我的兄弟叫顺溜》《Hello,树先生》《唐人街探案》。

现在,很多人开始说王宝强演什么都像什么,其实对我来说这是挺大的一个认可,证明我演什么,观众都相信。

说实话,我觉得我这种,就是属于老天爷赏饭(笑)。真的,老天爷是赏饭吃,我没学过一天表演。

我出道就合作了许多特别优秀的导演和演员,迈入这门槛的时候就比较正,根正苗红的方式。演戏有天分也有自己的努力,我本身就喜欢学,刚开始看剧本,有很多词和字都还不认识,就拿字典查,天天字典在身边。

大家都说我本色出演,其实本色出演并不容易。你这一生当中能演你自己是非常荣幸的一件事情,对我来说,这个角色是许三多。

我相信缘分,在最对的时候遇到最对的人,无论是你的事业,还是你的爱情。

许三多这个角色是徐帆老师帮我推荐的,她跟(导演)康洪雷合作过,当时说要拍《士兵突击》,徐帆老师就给他推荐我了,当时许三多人选不是我一个人,好几个呢。

我跟他很像,农村长大,小时候也是经常会被人欺负,有时候又挺笨不啦叽的。如果生活中我不是这样的人,可能这个角色就不是我的了。当时康洪雷看了说,那么多有经验的、著名的演员来演许三多,我都不担心,肯定从技术上都能胜任得了,可是见了王宝强,我觉得王宝强就是许三多。一个人就是许三多,一个在演许三多,哪一个会更有意义?

我看了剧本,特别想哭,又哭不出来,笑又笑不出来,就是那个劲儿,又掉不下去,难过的、压抑的那个感觉。我说这编剧是谁啊,就像摸着我的心写的。

那种感觉其实挺幸福的。有时候经历的事多了,回过头一看人的幸福不仅是开怀大笑,其实哭、痛苦、难过也是一种幸福。

作为演员你要知道拍什么,要给观众什么,要在这个过程中挑战(自己)。其实每一次挑战,风险都很大,演不好你就垮了,但是每次你挑战成功得到的那种成就感,也是很能满足你的。

“唐探1”的时候,我那时候在拍《道士下山》,(陈)思诚找我,他说兄弟,有一个戏,专门为你写的,讲喜剧探案的。我觉得还挺有意思,我说这样吧,剧本你先写出来之后再看看。

因为我们兄弟很多年了,我说拍戏呢,不能因为拍戏来消耗兄弟的情谊,这么多(剧本)里边我肯定得选,剧本又好又可以增加兄弟的情谊的,而不是说兄弟这么多年的感情拿剧本拍戏来消耗。

当时我有很多剧本的,这个剧本放这儿之后确实脱颖而出,我第一时间看到非常兴奋,很激动,很有演的这种欲望,一口气就看完了。在唐探里,我演一个荷尔蒙高的中年大叔唐仁。在这之前,我都演那种蔫蔫儿的、收着的角色,说实话,不是没有顾虑的。

我这人比较害羞,内心是比较腼腆的,后来自己就特别不要脸,让自己性格要打开。唐仁有一场戏在大街上裸奔,还是扮女装,其实对一个演员来说,内心挑战挺大的,尤其像我这种保守型的,脸皮又薄,这怎么克服?

我当时就想,因为你是唐仁,你不是王宝强,你要分清。你要是王宝强的话,麻烦了,这事你就做不成了。要是我肯定不脱,但是你是唐仁,唐仁他就是这样的。

在探案过程中,你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意外,人生当中也是一样的,今天是这样,你明天什么样都不知道,很难预知。那来了你怎么去面对、怎么解决?你得想办法摆脱吧,要不然你逃不过去这一劫。人到了这时候,为了活命,你可能什么都会了。

也有挑战失败的,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笑)。比如《大闹天竺》观众不满意,我也能接受。人都要上一年级、二年级,一点一点成长吧。《大闹天竺》当时拍的时候可能自己意识不到,荷尔蒙很高,很激情。上映完之后,再看觀众的评论,我承认我自己会欠缺一些经验、不足,那你再拍摄的时候就会避掉那些,对吧?

我并不是说做一部就不做了,就一棒把自己(打死了),别人可以质疑你,但是你自己千万不能质疑自己,千万不能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演艺圈可以看到未来,你早晚都会被替代。时间久了谁不会过气呀,这是早晚的事,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要面对现实,但是尽量在当下这个情况,你能做多少去做多少,尽可能做到让自己不要有恐惧感。做演员哪天如果你不红了,你的选择性很小。为什么我自己要做自己的团队,这样更有主动性,不要让自己恐惧。

你怎么可能做成演员?

我以前吃过很多苦,遇到很多的进退两难,也是不断地在告诉自己,鼓励自己,一定要(努力)。经过这几年,我就在想,老天这是在考验我,你想达到成功,就看经不经得住对你的考验。

我刚来北京闯荡,别人耻笑我、侮辱我,也有人鼓励我。那时候住地下室,身上长了很多痘痘,痒得受不了,没有钱吃饭,吃这顿没那顿。跑北影厂,一天没吃饭,回去花一块钱买了五个馒头,不断喝水。

我在北京租房子,租了将近得30个地方。可能这个月在这儿租,下个月在那儿租,最开始10块钱一个月,后来五个人住100块钱,每个人20块钱。后来自己一个人住,就是50块钱,后来100块钱、200块钱,然后变成500块钱。

我为什么在北京特别希望有自己的一套房子,就是再也不要听到该交房租了,时刻一到就想着房租,一直换地方换地方,特别没有安全感。

最开始做群众演员的时候,别人给我起外号,叫我小狗狗(笑),老实呗,个儿不高。他们说要不然你就回去吧,要么就回少林寺,要么就回老家。

其实人家说的也没有错。做演员的太多了,你看中戏、北电有条件的、好的太多了,你王宝强怎么可能做成演员呢?

但是不能因为他的质疑,你自己把自己就给定死了,人家说不行我就不行吗?我相信一点,我年轻,我有机会,我会武术,我给我自己时间,我要把心里这个坎儿迈过去。

当群众演员的时候,确实没什么竞争力,当时给自己总结了三点问题,一个是受教育程度不是很高,第二是个子不太高,第三个是长得不好看。

群演一般肯定找高的,身高不高,挤不进去,进去都看不到你。那时候,我群演戏不多,后来不得不去工地上干活,得维持生活啊。但维持生活但也得有力气啊,也得要身高啊,我觉得确实挺痛苦。

那时候吃东西吃不上,长身体的时候又没有营养,饥一顿、饱一顿的,确实会影响自己的身高,把发育的最黄金期给耽搁了,真的给耽搁了。完了之后那时候雀斑特别多,你看《盲井》就知道,脸上雀斑特别多,长得也不好看,自己也自卑。

当时我就想办法,想把雀斑给去掉,要么我就长好看点,要么想法让自己长高。后来就老是看那种增高广告啊,一看到(眼睛)就亮了,就去问、咨询,但是又没有钱,挺贵的。

那段时间比较迷茫。就想当不了演员,也得长高啊,咱干活有力气,咱也得生活,对吧?要不然咱长好看点,是吧?

现在看来,是这三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成就了我今天。2003年遇到《盲井》的时候,李杨导演就想要一个不起眼的小孩,不需要说什么专业学校学表演的。如果我个子高大,也可能没有这种机会了。

別太给自己一些太多的困扰。你困扰干嘛,哪来那么多困扰?你有困扰,你得想办法解开,解开就没有了,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解不开的困扰。

有时承受力特厉害,有时很脆弱

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首先性子比较急,有时候要求可能会比较高,不管是对于我自己,还是对于员工,要求都比较高。我很容易生气,一生气就写在脸上。有时候到现场找不到状态的时候,好焦虑。我希望自己不要生气,希望可以有一种自控(能力),不要动不动就生气,动不动就着急。

我还有一个缺点,不太会辨别朋友,本身这个人的人品不行,跟他特别好,最后可能被他影响得不好了。我交过这种朋友,所以要有记性,要有长进啊。

导演需要理性,演员需要感性。我内心就是两种,有时我承受力特别的厉害,有时内心很脆弱,人都有脆弱的一面。

我记得2015年那时候受伤,腿瘸了,要进手术室开刀,要签生死状,瞬间就像经历了一场生死。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我的脆弱,就是那一瞬间。

所以,我觉得人要把自己每一天当做最后的一天,做你自己想做的那些事情。不要让自己活在遗憾当中。

我其实有个弟弟,小时候我俩都想去少林寺,我妈没让他去,让我去了。后来有一次我弟弟放暑假,自己去工地上干活去了,干了不到一周,然后被机器给绞死了,那时候才十几岁。

这在我人生中应该是第一个打击,挺大的。小的时候我老欺负他,他老穿我剩下的衣服,跟妈妈睡觉,一边一个。那时候突然没了他,感觉天都塌了,我觉得宁可今天我不要当明星,也不用有现在这么好的生活,如果能换回他生命,哪怕回农村种地都行,但是时间不能倒流。

我有时候会梦到他,我们又在一起玩,梦到他有时候会哭醒,但是心里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人挺脆弱的,真的,很多东西就是要珍惜当前,你不能说人不在了,你再回去后悔,再去弥补,晚了。所以说,尽量别让自己留遗憾,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过好今天才会有明天。

(徐汇荐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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