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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的陪伴

2018-08-27林艳红

幸福·婚姻版 2018年7期
关键词:王叔儿女阿姨

林艳红

一进腊月,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不过今年的年味对我来说似乎过于寡淡。父亲一直住院,已安装十年的起搏器最近频发事端。最严重的是住院前几天,父亲母亲参加林场邻居家孩子的婚礼,席间,父亲感到浑身不舒服,他强忍着急促的呼吸,一步一步挪出礼堂,他不想倒在婚礼现场,刚强的老爹一身一脸的汗水,浑身瘫软地倚在院子旁的一个广告牌前,母亲发觉大事不好,一边急着打车,一边找出随身携带的救心丸。父亲用尽浑身的力气吞下八粒救心丸。几分钟后,父亲恢复了力气,压在心底的那口气又上来了。母亲准备去医院,父亲却强烈要求回家。几天后我去看父母,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只是母亲轻描淡写地提起父亲的那次事件。当时我就着急地说:“怎么才告诉我啊?这么严重,应该马上去医院。”

在去做各种检查的途中,父亲的脚步似乎更慢了。他驼峰般的背、酸软的腿、酱紫的脸膛、微红的眼,偶尔还会咳嗽两声。父亲在这个冬天又苍老了许多。

父亲母亲做了各种检查。母亲除了血糖高一些,其他指标都很正常,不需要住院。父亲的心脏、肾功、血糖、血压都有很严重的问题,医生要求父亲住院。

住院的这半个月里,最辛苦的是母亲。她和父亲同龄,比父亲小半个月,可走起路来总会把父亲甩在远远的身后,手里还拿着吃的用的一些必备品,还要时刻照顾着父亲。我有几天参加县作协的成立大会,没有去医院陪伴父母。我先生的单位也超级忙碌,只是早晚去医院接送,打针期间只有母亲陪着父亲,他们的那三个儿女和孙子孙女都在外地工作求学。

75岁的母亲,在父亲的病床边似乎忽然年轻了许多。她里里外外照顾着父亲,为父亲换药、拔针、剥水果、打开水。她花白的头发、白皙的脸庞和可亲的眼里流淌着暖暖的笑。每天她还要去买菜洗衣做饭,监督着父亲吃药,忙里忙外一天来来回回楼上楼下地走个几趟。同病房只有一个92岁的老人,瘦得像一个十岁左右孩子那般,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输液喝果汁,几乎不能说话了,但手可以动,他70岁的儿子在精心照料他,另外的六张病床上全躺着比母亲小的阿姨。她们时不时露出艳羡的眼神看着母亲。母亲还总和我说:“单位忙,就别总来医院,這里有我,你不用担心。”

父亲是一个老顽固,他春夏秋生龙活虎,在他的苗圃忙碌着,把他和母亲一个月加起来7000多元钱的工资,几乎一分不剩地都给工人开了工资,有时还不够,最多时父亲雇十多个人干活。由于他春夏秋过于劳累,每到冬天他不干活了,就得住院。母亲说父亲就是挨累的命,一不干活就得病。

父亲母亲有两个家。一个在林场,一个在县城。夏天回林场,冬天回县城。这两个家的一切供暖水电等一系列费用,都是母亲坐着公交车,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地跑来跑去。有时我想帮她去做,母亲总说:“我自己能做的事就不耽误你,你还要上班,还要写作,事也多,还总熬夜。”

那时我特别愧疚,心想,我哪有那么忙啊,老妈。

父亲母亲十八岁喜结连理,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最小的是弟弟。父亲爱母亲爱我们更爱这个家。母亲对我们四个孩子除了疼爱还是疼爱,从来不舍得打我们一指头,即使是年少时,姐姐和妹妹一伙,我和弟弟一伙,我们在家里开战了。每个人手里都有武器,我们各不相让,打斗得异常激烈,母亲下班刚走到我家后路的拐弯处,就听到我们震天响的吵闹声。原以为她会痛打我们一顿,可她却把我们分开,分别斥责和叮嘱了我们一通,就像啥事都没发生一样做饭去了。

前几年租住母亲家四楼的年轻夫妇,总会把不听话的儿子痛打得叽哇乱叫,特别是越到过年越到吃饭或者越是有客人时,女主人就像着魔一般指责打骂儿子。曾几次母亲气得在客厅里直跺脚地说:“这简直就是后妈,咋能这样打骂孩子。摊上这样妈妈的孩子太倒霉了。”后来母亲终于忍不住就去找那位母亲,苦口婆心地说:“我以为你总这样打骂孩子,可不是什么好的教育方法,我有四个孩子,从来没打过,可孩子们都挺有出息,都考上大学,有一份不错的事业。孩子是用来疼爱的……”

母亲知道,现在年轻人有自己的教育理念,可母亲一直到现在看她每个孩子时,眼里都是浓浓的爱和幸福。

临床的几位阿姨都说母亲好脾气。父亲却说:“山东倔县的,发起火来,十头老牛也拉不回来。”

母亲虽不打骂我们,可和父亲之间的矛盾冲突一直此起彼伏,直到最近几年,母亲对父亲不再像年轻时那样不依不饶。对父亲的挑剔、指责和埋怨,母亲学会了一笑置之。有时我听见父亲嫌母亲山药块切大了、菜咸了、馒头太软了,米饭做硬了……那时我特别担心母亲发火说几句难听的话。每每此时,母亲总会调侃着说:“你越老嘴也变小啦,明天再切小点块,不能饿瘦了你。”

前一段时间王叔来了,一边和父亲喝酒一边哭诉着:王婶非要和他离婚。都儿孙满堂,70多岁的古稀老人,竟然开始作起来,特别是王婶总去法院起诉离婚。法官们总给王叔的儿子打电话,让他们劝劝父母尽早和好。王叔家的四个儿女一筹莫展,不知如何解决父母的恩怨和矛盾。

母亲总是劝王叔王婶说:“人老了,日子不好过。俩人在一起还有个照应,心都放宽些,别总揪住对方的缺点不放。咱们好好的,才不会给儿女添麻烦……”

王叔王婶各说各的理,母亲的话反而成了他们互吵的新理由,王婶嫌王叔藏私房钱,结婚四五十年,一直是王叔把钱。现在王婶非要篡权,王叔又不依。王叔还挺委屈地争辩:“你没把钱,也没少你钱花吧?你有病,给你买保健品,一买都花一万多元钱,我哪儿对你不好了?你就是烧包,越老越不要脸……”

王婶的嗓门远远盖过王叔……

父亲和母亲始终不理解这两个老冤家,怎么就不管儿女们的担忧和感受?而且两个孙女已经在省城工作,两个孙子学习都很好,小的不闹,老的却不消停了。

父亲的心脏血压肾功都在渐渐好转,力气来了,又开始大谈特谈他新一年的宏伟蓝图。母亲真心实意不想让父亲继续劳累,父亲就会特别不耐烦地斥责母亲说:“你悄悄地吧!要不是你总拦着我,我还能多承包几垧地,那可是绿色银行……”

每每这时,母亲再也不像年轻时去和父亲理论甚至争吵,而是笑呵呵地说:“那也得把你的病治好才能干吧!我可等着你的绿色银行。”

临床的阿姨急急地说:“老姐夫,都这年岁了,还干啥?好好保重身体多活几年,就是姐姐有福,儿孙有福啊!”

父亲平生最不喜欢听别人劝他闲着享福,可这话正合母亲的心意,就说:“咱们老人身体健健康康的,不给孩子添乱,比啥都重要。再说共产党给咱们开的工资足够花。钱赚的再多,也不如有个好身体啊!”

“老姐姐,你这话我赞成。我老伴都走五年了,走时倒给我留下不少家底,可我一个老太太能花多少钱?三室一厅的大房子我一个人怎么住啊,我就把空着的房间都蒙上白布,也省得总去打扫。我一个人胆子又小儿女都成家立业,每到晚上我连卫生间都不敢去,一夜一夜地开着灯锁着卧室的门,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个人不容易啊!老姐夫身体还挺硬朗,还有个人陪你说话,哪怕是天天吵几句,那也比一夜夜一天天屋里空空的要强啊!”

眼里窝着泪花的阿姨满脸的凄凉和羡慕,阿姨的女儿也说:“母亲一直不肯和我们同住,不想过早地去打扰儿女们的生活。”

阿姨的话让这些满脸裹夹着沧桑和磨难的老人们更加落寞和郁郁寡欢。人活着本身就很不容易,何况已经是年逾古稀之人?我的心禁不住五味杂陈。如果今生有幸相遇并携手共度苦多乐少的人生,为何不用心把苦日子过甜,就像母亲,她总是用大海般的胸怀包容我们四个孩子的所有过失,她也总是用千疮百孔的心灵一次又一次原谅父亲的暴躁刁蛮和埋怨,更多的是固执。当父亲已经步履蹒跚,颤颤巍巍,像个孩子那样依赖母亲的照顾时,母亲仿佛又回到年轻时代,像照料她的儿女那样照顾着父亲。

父亲出院了,我和母亲都很高兴。可谁知晚上母亲又开始发烧咳嗽,第二天母亲没有吃饭就去诊所打针。父亲非要陪母亲去打针,母亲坚决不用,还说:“你能在诊所干坐着陪我两三个小时啊?有你这份心我就知足了。你刚好,还是在家好好休息吧。”

那时我心里涌起一股股热流,我想对全世界说:“感谢上苍,赐给我如此博爱又恩爱的父母。”如果问我什么是幸福?此刻的我将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摘自《新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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