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社记者 王涵

2016年7月1日，在历经漫长的一审、二审、发回重审、重审一审以及重审终审的“诉讼之路”后，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撤销了一审法院对孙长松有期徒刑十年的有罪判决，终审判决孙长松无罪。

法院判决认定，现有证据不能证明孙长松对贷款有非法占有的目的，银行在放贷过程中明知孙长松不符合贷款条件仍发放贷款，明显不是“被骗”。

沈阳市滑翔游乐园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滑翔游乐园公司”）前总经理孙长松说：“无罪判决比预想的还要早一些。”但最让他感到痛心的，是自己的游乐园项目因为这个案子被彻底停工搁置了：“项目建设已经停了五年，如果不停，已经开业三年了。”孙长松表示，如果自己的身体允许，他打算在今后继续把这个项目运作下去，为当地的旅游发展出一份力。

如果不是这起“合同诈骗案”，孙长松可能与妻女过着惬意顺心的生活。可这五年的冤狱生涯，从商人到犯罪嫌疑人再到如今无罪释放的公民，孙长松的命运令人感慨，也发人深思。

不惑之年，商业成就斐然

孙长松出生于1954年，曾经是辽阳市的一名民营企业家，上世纪80年代，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商业嗅觉敏锐的他牢牢地把握住机遇，挣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1996年，孙长松经营辽阳沃野集团（后更名为沃野有限公司）。1998年2月，他注册成立滑翔游乐园公司，同年7月开始营业。这座由废弃的滑翔机场改造成的滑翔游乐园一经开业就广受好评，迅速发展成为沈阳市的一个知名的旅游项目。

>>许兰亭律师

也正是因此，孙长松被评为辽宁省与沈阳市劳动模范，并担任铁西区政协委员、铁西区慈善协会副会长。

滑翔游乐园的成功，使孙长松尝到了甜头儿，也让他看到了游乐园市场的良好前景。作为一名商人，追求更大的商业价值是他们的梦想。在经济实力的增长之下，孙长松的想法更加大胆。于是，“引进外资，建立一个国际化的大型室内游乐园”的念头便在他脑中不断地发酵。

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却也可能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孙长松做梦也不会想到，原本“引进外资，建设国际化大型室内游乐园”的商业梦想，却由于操作不当，最终演变成了限制他的枷锁，将他送进了监狱。

投资不成，反而带来牢狱之灾

2011年11月，滑翔游乐园公司总经理孙长松，因涉嫌合同诈骗罪被逮捕。2013年10月，孙长松被沈阳中院以合同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100万元。

一审法院经审理查明，1998年6月26日与次年2月1日，孙长松明知滑翔游乐园公司没有归还能力，指使公司财务人员私自制作虚假的资产负债表、损益表，分别用滑翔游乐园的游乐设备经营权和当时尚未到货的过山车作抵押，并以其注册成立的不具有担保能力的沃野公司作为保证人，同建设银行铁西支行签订借款合同，两次共计1000万元。

2000年6月，孙长松又以滑翔游乐园公司的名义向中国建设银行铁西支行申请贷款1000万元，提供过山车作为抵押物，并伪造一份《工矿产品购销合同》抬高过山车的价值，在此次借款中，沃野公司仍是保证人。这1000万元被滑翔游乐园公司用来偿还前述两笔贷款。

2008年11月，滑翔游乐园公司被吊销营业执照。法院认定孙长松合同诈骗的金额总计1000余万元。

历经多次审判，孙长松终获无罪

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认为，被告人孙长松作为滑翔游乐园公司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采用虚假手段骗取银行贷款，后又将该公司资产转移至其他公司，以逃避偿还巨额贷款，致巨额贷款无法偿还，其行为已构成合同诈骗罪。现有证据不能证明被告单位沈阳滑翔中马庆典服务有限公司（原名滑翔旅游餐饮公司）转移公司资产，不能证明其没有偿还能力，不能证明其有非法占有贷款的故意和行为，故公诉机关指控被告单位犯合同诈骗罪不能成立。

2013年10月12日，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一、被告单位沈阳滑翔中马庆典服务有限公司无罪；二、被告人孙长松犯合同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00万元。

宣判后，孙长松不服，提起上诉。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以事实不清为由裁定撤销原判，发回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审判。

沈阳中院重审一审维持原判，孙长松仍然不服，再次上诉至辽宁高院。

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认为：沃野公司在为滑翔游乐园公司提供贷款担保时的财务状况、购置设备、经营收入无法确定；现有证据无法证实孙长松作为滑翔游乐园公司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存在非法占有的目的；中国建设银行铁西支行对滑翔游乐园公司及担保人沃野公司的实际情况明知，不存在错误认识。

综上，现有证据无法证实孙长松作为滑翔游乐园公司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构成合同诈骗罪。原审判决认定上诉人孙长松犯合同诈骗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对孙长松上诉所提其行为不构成犯罪的上诉理由及其辩护人提出孙长松无罪的辩护意见予以采纳，判决上诉人孙长松无罪。

该案本质上属经济纠纷，不是合同诈骗犯罪

从案件事实上说，孙长松的行为是否为欺诈行为、是否构成犯罪以及如何认定是法庭辩论的焦点。

从辩护律师观点中，可以看出孙长松无罪，主要基于以下几点：

1.孙长松、沈阳滑翔中马庆典服务有限公司没有非法占有银行贷款的目的，不具备合同诈骗罪的主观故意。

（一）孙长松和被告单位贷款目的是为了建设滑翔游乐园。孙长松有建设滑翔游乐园的合法目的。贷款时滑翔游乐园已经开业经营，孙长松有从事游乐园的经验。孙长松与他人合作和继续融资。同时，孙长松成立多家公司的目的也是为了滑翔游乐园的建设。

（二）孙长松和被告单位没有非法占有贷款的目的。孙长松既不具有合同诈骗罪非法占有目的的七种情形，也没有证据证明贷款用于了滑翔游乐园建设以外的用途。况且，孙长松一直积极配合，没有逃避或者拒绝归还贷款。

（三）孙长松和被告单位没有偿还贷款有客观原因。孙长松从银行贷款后没有还贷，是债权人没有积极履行职责，致使此笔贷款没有归还。此笔贷款是有抵押的，债权人也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法院也作出了判决，但债权人没有申请法院强制执行，所以此笔贷款没有归还。

2.孙长松没有实施合同诈骗犯罪行为。

（一）孙长松贷款时，不存在虚假财务报表问题，所谓的虚假财务报表并没有找到。

（二）申请贷款资料部分瑕疵有客观原因。孙长松是农民企业家，对财务知识了解较少，创业之初公司财务制度不健全。不能因为申请贷款的资料有瑕疵，就认定为孙长松和被告单位实施了以非法占有贷款为目的的合同诈骗犯罪行为。

（三）孙长松没有虚构贷款主体。本案有真实的贷款主体和真实的建设项目，足以保障贷款债权的实现。

（四）贷款只要用于滑翔游乐园项目建设，没有用于高风险投资经营或违法犯罪活动，不会导致失去清偿贷款债权的能力，即使不完全符合贷款合同约定的贷款用途，也不能证明是为了非法占有贷款。

3.该案本质上属于一起经济纠纷，不是合同诈骗犯罪。

从主观方面分析，孙长松和被告单位贷款的目的是获取建设滑翔游乐园的资金。从客观方面分析，贷款确实用于了滑翔游乐园的建设。此外，滑翔游乐园的建设投入了大量资金，虽然现在停工，游乐项目、基础设施、商业店铺和土地使用权等都是真实存在的，在建工程价值也已经高达数十亿元。孙长松和被告单位没有非法占有贷款的目的，贷款资料或者担保有一定瑕疵以及贷款没有归还，属于典型的民事纠纷，应该通过民事程序解决。况且，接受贷款债权的资产管理公司，在贷款债权已经有生效判决的情况下，因相信滑翔游乐园的经营前景而没有申请法院强制执行，更说明本案根本不是一个合同诈骗罪的刑事案件。

同时，本案的数份民事判决书，也能够证明本案本质上就是经济纠纷，而不是合同诈骗刑事案件。

刑事案件应透过现象看本质，疑罪应当从无！

作为孙长松案件的辩护律师之一，许兰亭律师表示：“我在本案中，几年来赴沈阳多次会见孙长松。通过会见、阅卷、参加多次庭审，对本案有了深刻、全面的了解和认识。”

刑法讲求透过现象看本质，许兰亭始终认为孙长松不构成合同诈骗罪，最主要、最朴素的理由就是：孙长松从银行贷款后没有还贷，责任不在孙长松，是债权人没有积极履行职责，致使此笔贷款没有归还。此笔贷款是有抵押的，债权人也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法院也作出了判决，但债权人没有申请法院强制执行，所以此笔贷款没有归还。

许兰亭认为，孙长松的贷款都用于了游乐园项目建设上，游乐园项目已经建成，价值巨大，远远超过了孙长松所欠的所有债务（包括这一笔）的总和。孙长松从来没有想过不还此笔贷款。孙长松融资了许多钱都用在这个项目上。直到被抓前，孙长松还在跟法院执行局的人联系归还此笔贷款事宜。而合同诈骗与一般经济纠纷的界限就在于，当事人主观上是不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用欺骗手段隐瞒真相虚构事实。孙长松这起案件应该属于滑翔游乐园公司与银行之间的经济纠纷，孙长松一是没有非法占有贷款的主观故意，二是从银行没有被骗可以看出孙长松也不曾采取任何欺骗手段虚构事实。

许兰亭说：“本案经历了漫长的日子，诉讼时间长达五年，远远超过一般的刑事案件。我跟随本案经历了一审、二审，发回重审后又是一审、二审。两次一审都是判有期徒刑十年，最后一次二审宣告无罪，充分体现了我国刑法‘疑罪从无’的原则。无罪案例在我国是很少的。体制内也有许多坚持正义的人士，在本案中就很好地体现了他们的追求和担当。”

律师档案 许兰亭律师简介

许兰亭，中国政法大学硕士生导师，法学博士，北京市君永律师事务所律师。北京市律师协会重大复杂案件课题组刑事组组长，全国律协刑事业务委员会副主任，北京市律师协会刑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

曾入选“2003年全国律师界十大新闻人物”“2004年全国十大刑辩律师”“2005年中国十大风云律师”“北京市律师协会百名优秀刑辩律师”“2016年刑事辩护杰出成就奖”，连续多年获得北京市律师协会“优秀专业委员会主任”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