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有余凉

很多年以后，我去过江南，在那个细雨蒙蒙的季节。

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相机里时，蒙蒙细雨似乎朦胧了世界。我抬头想喊他，喉咙却涩得发不了声。

因为他的伞下已有良人。

因为我记得他的样子，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1

“老大，你全网第一的纪录被刷新了！”

小白匆忙跑进来，我不动声色地收起摄影机。

“一分还是两分之差？”我淡定地拧开汽水，咕噜一大口。

“……老大，他多了你231分。”小白犹豫半天，心一横，还是响亮地告诉我。

汽水被一滴不剩地喷出来，我顾不上咳嗽：“不可能！有黑幕！绝对有黑幕！对方网名叫什么？”

““败西传说”。”

这是公然挑衅我？玩这游戏的谁不知道我“西方不败”霸榜第一两年有余？

我立马打开电脑登陆游戏查找那个叫“败西传说”的玩家。若资料属实，竟那么巧与我同岁又同城。

行，那别让我遇到你。

2

开学后我上高二。其实于我而言开学与放假的区别只在换个地方睡觉和打游戏，并无本质之别。

高二分文理班，我两科不相上下，都在年段倒数，于是为了显得高大上一些，我愣是选了连题目都理解不了的理科。

走廊上。

那边那个男生长得挺好看的，眉目清秀如画，满含江南水乡的柔意。

“咔嚓”几声，我调整了几个角度拍下他。

“同学，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哦。”少年转头，带着玩味的笑容。

啊，果真好看。

我又赶紧拍下一张才抬头：“啊，是吗？那真不好意思啊。”

“是啊，你不打算给我点赔偿？”

历来的开学和期末我都会带着相机来学校取景，入镜过的同学很多，却从未有过一个人这样强行勒索。

我正打算着如何脱身，远处小白声声“老大”传入耳中，我迅速跑走，只留一句“来日方长，慢慢理会。”

哪料不到3分钟我就又见到那个少年了，小白指着他，轻声告诉我：“老大，那个人就是刷新你纪录的‘败西传说。”

远处的少年也看着我们，笑得灿烂，唇红齿白，清秀俊朗。

可我却只有把他吊起来打的冲动。

3

大概是学校为了掩盖分重点班和普通班这事，我被分到了级部理科重点班。看着几乎都戴着眼镜，满脸严肃的同学，人群中有一个少年格外抢眼。

是那个“败西传说”，估计也和我一样是年段倒数的人，不然怎么可能刷新我的纪录呢。

我坐到“败西传说”身后的位置：“喂，你是开外挂吧？”

“要不要比一比？”“败西传说”转过来，从口袋掏出手机，笑得灿烂。

我果断应战，只是没想到战局进行到一半，因为围观同学过多，加之到了上课时间，我们被一起请进了办公室。

出办公室时我的愤恨和委屈结合得十分完美。唉，为什么明明是“败西传说”那个小混蛋先要挑战我的，全程被骂的却是我呢？

后来小白告诉我，那是因为“败西传说”在高二开学的年段考试里考了第一名，老师自是偏爱好学生。

“喂，敢不敢跟我比一场。”许是怒气激起的好勝，我拉住前面不远处的“败西传说”。

“比什么？”“败西传说”侧头看我，大概是他本来遮住了阳光，这会光线照进我的眼，他的脸庞被打上柔和的光圈，竟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会摄影吗？”没想到“败西传说”答应得如此爽快，我愣了一会，还是决定比点我相对自信的。

“会一点。”

“那就以下个月的摄影比赛名次定输赢吧！”

“一言为定。”“败西传说”微挑眉，笑得灿烂。

4

我想了很久该拍什么。

很漂亮的云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看到的，很挺拔的树不是可以脱颖而出的，很好看的男孩会说我侵犯了他的肖像权……

等等！我都在想什么？拍“败西传说”？我是疯了吗？我们是竞争对手！

我摇摇头，将思绪拉回眼前。喧闹的街上，我拿着相机缓缓地走，抬头看高楼大厦，看排排绿树，看繁华的城市，看喧嚣而宁静的夜晚，竟也莫名感到惬意。

胡同那边传来细微的猫叫，不知道是什么驱使我走向那边，待我站在胡同口时，便见里面有个少年，正蹲在那只野猫身边，似乎在喂食，而猫也令我意外地十分温顺。

心底一片柔软。

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他们，我看不到脸，沉默地注视了少年的背影一会，不自觉地拿起了相机。

“咔嚓——”

我低头看相机，暗黄色的光将少年与猫笼在夜里，却满是温暖。

少年没发现我，没有转身，没有看我。猫也没有。

我不忍打扰，迈步离开，却走得有些恍惚。

那个少年，和“败西传说”好像。

5

这是我继去年的市中学生摄影比赛和霸榜许久被刷新纪录后第3次决定和“败西传说”誓不两立。

因为出排名的那天小白就弱弱地告诉我，第一名是“败西传说”，和去年一样。

怎么可能输？有黑幕！一定有黑幕！

明明取景十分的温暖感人、令人动容，还顺带传递了社会正能量，表现了社会真善美，呼吁了人们关爱流浪动物！

况且我的角度、光线等都绝对完美！包括后期修图、相机装备等各方面，绝对在中学生里数一数二！

凭什么又第二名了？

我找出获奖作品，第一名的作品或许摄于雨季，看得清丝丝细雨，画面两旁是房屋，粉墙黛瓦，中间是河水，倒映着房屋高柳与人家，有洗衣的妇女出现在画面里，非但毫无违和感，还多了分朴实的美感，远处的天呈蓝紫渐变，是自然的美。

那是江南。

“败西传说”成长的地方。

怒火莫名被平息，我竟只有一个想法——

待我长大，定去江南看看。

6

“既然你输了，就把这些单词全背完吧。”

“败西传说”说得好轻巧！

我瞪着眼看他，桌上是从高一到高二的单词表，叠起来有一小沓就算了，字还密密麻麻，小得我有些头晕。

“一个月没问题吧？”“败西传说”咧嘴笑了一下。

我拼命压制着自己和他单挑的冲动，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时怒火攻心，又脱口而出：“你敢不敢再跟我比比？”

“比什么？”

对上少年好看的眼，我一时反应过来自己已没什么可与他比的了，却又放不下面子去收回，只好随口道：“比谁先眨眼。”

“好。”

于是，在上课铃敲响的前一分钟，“败西传说”又笑意盈盈地将高三的单词表也叠上了我桌上的那沓。

我着实没忍住，在他背上拍了一掌。

7

执着如我，越挫越勇，由于“败西传说”要求必须完成了之前的才能再次打赌，我愣是咬着牙把他要求的什么背单词、背公式、训练几道什么题型并搞懂全给尽力完成了，并立誓必须在有生之年赢他一回。

由于升高三时学校已毫不掩饰分了重点班，我和“败西传说”便没有同班了，只是他们班的很多同学都认得我，那个经常过一段时间就跑到级部理科重点班对“败西传说”大呼“我要挑战你”的幼稚女孩。

那段时间我很少在走廊或操场遇到“败西传说”了，但我还没弄懂解抽象函数问题的结构变换法呢，直接跑到他们班找他，多丢脸啊。于是我又拿起了笔，在草稿上演算。

我去找“败西传说”的时候离高考只剩一周了。

只是，我没找到他。

小白告诉我，他家乡在江南，他是高二开始来我们学校寄读的，学籍仍在原校，高考也会在原校，因此上周便回去了。

要回原校，为什么不跟我道别？这段时间的紧张，真的让我连哪次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哪句是你最后对我说的话都记不清了啊。你还没告诉我怎么赔偿你的肖像权呢……

“败西传说”，对你来说，我真的连朋友都算不上吗？

我想去江南，想去找你，想听你亲口说说为什么。

8

高考揭榜的那天下了雨。

我匆忙跑回家的时候小白已经来了。

“老大，过本一线了！”小白有点兴奋地告诉我。

我将相机放在桌上，拿起干毛巾擦拭：“谁过本一线了？”

“你！”

小白的声音在我脑中回荡，一遍又一遍响着，我的手不觉顿了一下。

年段过了本一线的有500多人，我顶多算在级部中游，但这却也是2年前的我不曾想过的成绩。

恍惚间想起，面前的相机里，有你，“败西传说”。

有初遇时的你，有在胡同偶遇的你。

后来你曾笑着指着我的作品对我说：“同学，这是第2次侵犯我的肖像权了。”我嘴上打着哈哈，说着事不过三，心底却莫名有些温暖。

那个明媚俊朗的少年，那个满含水乡柔意的少年，那个满是爱心和温暖的少年，都是你。

你是南来的风，微润清凉，你是我伸手却留不住的风，拂过我的脸，却终一声不响地离开，去了我望不见的远方。

9

很多年以后，我去过江南，在那个细雨蒙蒙的季节。

我又见到他了。

我又忆起高三那年的市中学生摄影比赛，那是我们参加的最后一次比赛。可惜，我还是第二。

我又找了获奖作品，我知道第一名的作品是他的。

我看到一个女孩，她正埋头做题，身边也有冲刺高考的同学，也有趴着休息的同学，却尽是陪衬，仿佛是只有她一个人的画面，眉目间尽是疲惫，却仍执着地写着什么，那种坚持和拼搏，是每个高三学生都体验过的。

或许换作以前，我会说，这么普通，凭什么我又输了？

只是那一刻，眼泪不受控制般汹涌而下。

那幅作品名为《最后一天》。或许所有人都会认为是高考前的最后一天，只有我知道，那是他回那个美丽的水乡前的最后一天。

那个女孩，是我。

我仍是不知道那个温暖了我两年青春的少年为什么不告而别，而答案似乎也不重要了。那个少年，使我成为更好的自己。我还无法像他一样光芒万丈，但我在努力。

曾模拟了无数次遇到他时質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真正到了这一刻，却一个音节也没有发出来。

因为他的伞下已有良人。

因为我记得他的样子，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转身，迈步。

谢谢你，“败西传说”，你曾美好了我的青葱岁月。

希望我们都能在彼此看不到的岁月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