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三阶段，离不开“三老”：少年老师，中年老板，老年老婆，但一辈子离不开医生。没有医生，一不小心，停格在镜框里就出不来了。

上海人喜欢斤斤计较，但有两种营生不能讨价还价：请老师，看医生，这是做上海人的规矩。开刀砍价八折？是否刀下留二分呢？这叫报应——一报还一报，想想吓出一身汗！网络时代，“臊”蛋有三：点赞付钱，嫖娼砍价，看病打折。

医生天天接触病原体，既是高危的行业，也是清高的行业：悬壶济世，靠本事吃饭。自视甚高：“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自诩仁人之术，号称普度众生，是人间菩萨；民间的说法：“妙手回春”，上帝看不见的手。连开国元帅都怕三分，陈毅半开玩笑地揶揄：“杀人不见血。”

现在的三甲医院，新聘的都是博士，多留学欧美的背景，练手的机会远高于国外同行。在欧美，一个外科医生，一周才有几台手术，在上海，一天到晚都是手术，据说都需要在家练俯卧撑，以保持体力与腕力。手术室里，一个主刀医生同时操作几台手术，从早到晚，流水线操作，好比菜场里划鳝丝，熟能生巧。据说人的胖瘦决定腹部脂肪厚薄，一刀下去，太深了伤内脏，太浅了还要补刀。三甲医院的医生看看你的脸，就知道你的皮有多厚，哪怕软下腹，毋需按一按，一刀下去，候分克数，“一刀准”！就像菜场里卖肉的。

在美国经商的华侨，尤其温州人，一有病就跑上海，理由很简单：都是欧美系的医生，但比欧美同行熟练，尤其快！三下五除二，手到病除。在欧美，看病排队，往往“小病变大病，大病变死病”，有的病实在等不起。南汇头桥一家具老板的儿子，留学美国，胰腺炎发作，因为排队而痛死。为了香火，小三上位，有了新一代。但大老婆住家供着：离婚不离家，祭神如神在。直到现在，说到美国就想哭。最喜欢唱的歌：《把根留住》，像首太監的咏叹调。

在中国，性价比最高的，不是民工，而是医生：“最优秀的医生，最廉价的费用”，越优秀越廉价。街道医院，看病不要钱；区级医院，普通门诊16元，有劳保只需3元，搭脉的可能是复旦交大毕业的博士，一碗清汤面也不止这个价，博士就是卖阳春面的。三甲医院的专家门诊：起板副教授级别，开价不过38元，一碗浇头面的价格，看病就是下面，医院就是卖面的，普通门诊与专家门诊，光面与浇头而已。特需门诊：教授级别，国内名医，300元左右。仁济医院的国际特需门诊，500元，大牌医生坐着等你，深入浅出地解释，不厌其烦地回答。都是一对一，家教“一对一”，起板价700，不过一个三流大学出身，与留学欧美的博士医生，一个层面吗？在上海，到三甲医院看病，可以实现“癞蛤蟆可以吃到天鹅肉”的梦想。一个普通门诊，自费十几元，一份露天摊的盒饭价钱，可能欧美留学的教授为你问诊把脉，还用中国话，怕你听不懂！上海医生，一只被严重低估的股票。读大学时，外语系男生太少，猪头肉当叉烧卖。踏入社会后，才知道医生之廉价，钻石当玻璃卖。

生意人讲究性价比，500元不到70美元，在美国能买什么？一趟从机场到家的出租车票，到中国可以看顶级医生！在美国看病，如果缴纳社保，的确看病免费，但必须等，为了70多美元，你肯等吗？等得起吗？你敢吗？当然选择飞到上海来看病，捎带看父母、看兄弟、看朋友、看亲戚，这叫拉低平均值。

“一人做保险，全家不要脸”。医生则相反，“一人从医，全家借光”。兄弟父母不用说，亲戚朋友不用说，连邻居也会找你。更过分的，朋友的朋友也会来找你。妇产科医生，往往半夜被叫起，因为朋友的朋友的夫人临盆了，作为朋友的朋友，必须身临第一线，冲锋陷阵，操刀现场，不是义气薄天，而是职业操守，职分所在。

过去，有骂娘的、打老婆的、斗领导的，甚至反皇帝的，却没有打医生的。今天，医生不但被打，而且被打死，不得不自卫，上班戴钢盔。开刀前还要与病人签合同，以免病人及家属无理取闹。

现在都市人，不敢骂老婆，怕离婚；不敢骂老板，怕丢饭碗；不敢骂保姆，怕辞工；不敢骂交警，怕妨碍公务罪。这个社会，可以欺凌的只剩下两个：保安、医生，所以，骂保安，打医生，医生成为弱势群体了。

焦点访谈报道：三明市实现了患者、医院、医生和政府多方共赢，朋友圈里马上升上一条帖子：老子第一次听说打麻将四个人都赢了！我的理解：既然是麻将，必有一输，那一定是医生。

医生成了弱势群体，更像涮羊肉，浸在锅心沸煮，贴着锅沿煎熬，悬在空中任人吹毛求疵，你想怎么涮就怎么涮。

（摘自“李大伟随笔”微信公众号 图/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