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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落青丘

2018-08-09白画瑞

时代青年(上半月) 2018年8期
关键词:王奶奶

白画瑞

“公子,那里好像有个姑娘。”白三揉揉眼睛,拍了拍走在他跟前的白止。“去看看。”白止点点头,加快了脚步。那是一个少女。她卧倒在青丘山脚下,一身伤痕,像是从山上滚下来的。她已然再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虚弱地喘着气,一只手努力地往前探,想要抓住些什么。白止见状,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少女身上,同时蹲下身来,轻轻握住了她往前伸的那只手。“别怕。”她满脸血污,好在命大,仍有知觉。她紧紧握住那只手,回应道:“带我离开……离开青丘山……”“好。”

青丘来到白家的第七天,白止决定娶她为妻。待嫁的青丘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抬手描眉,梳发,一把木梳从头顶一梳梳到发尾。正在这时,白止敲了敲门,将门推开了。“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成亲之前不能见吗?”青丘嘴上埋怨着,却仍是迎上去,忍不住笑开了。

白止牵住青丘的手,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不见你我不行。”白止坐下来,伸手摸青丘的头发,痴迷地看着她。青丘顺势倒在白止怀里,道:“你当真要娶我为妻?”“当然,婚姻大事岂敢儿戏。”青丘闭上眼睛,沉溺在他的怀抱中。

这个女子毫无保留地爱上了白止。她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没有家人,连名字也没有,这个男人却什么也不问,不仅给她以山起名,还包容她,给她一个家。“你想知道吗?”青丘抬头,深深地看着白止。

她告诉白止,自己本是一个普通渔夫家的女儿,自小就被送到有钱人家里当丫头,又因为身体弱干不了重活,被卖来卖去,就这么活到了现在。虽然身子瘦弱,长相却不知道随了谁,越发地好看起来,她被当时的老爷偷偷送到军营里换钱,饱受凌辱。

“队伍到了青丘山,我偷偷跑出来却迷了路,就这么摔下了山,遇见了你。我早已不再贞洁,你还娶我吗?”“我当然娶你。”

青丘惊讶地看着他——遇见过那么多人,这个人非但不嫌弃,反而尤其珍视她,将她单薄的身体紧紧地环抱着。

“青丘,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白止的妻子。”

人们都传,白止的夫人是狐狸精。白止是当地有名的富人,靠售玉起家,为人谦和也风度翩翩,在这小山小镇里,什么好女人都可以挑,可他偏偏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才见了七天便被迷得神魂颠倒,要尽快成亲。

原本这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偏偏二人成亲六年,恩爱非常,如胶似漆,可是一个孩子也没有。一个身份不清不楚的女子,容色美艳身体康健,却不能生育,难免会给人落下口舌。

“相公!”青丘推开门,不见白止,只见到仆从白三,一脸苦恼地核对着账本。她问:“白三,相公呢?”

白三听了青丘唤他,这才从成堆的账目里缓过神来:“啊,我一直在这儿清点账目,所以……”青丘随意拿起一本账目翻了翻,因为看不懂又放了下来:“账目有问题吗?”

“有……”白三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开口,“最近因为些谣言,我们的玉石也没人买了。”“什么谣言?”白三刚想说,白止便进来了。

白止皱着眉头,显得有些疲惫,面色也有些不悦。他给白三使了使眼色,白三便灰溜溜地抱着账本走了。关上门,白止叹了口气坐下来,青丘走上前,抬手帮白止轻揉太阳穴。

“什么谣言?”青丘轻声问,观察着白止的表情。“没什么。”白止笑笑,轻轻拍了拍青丘的手。两人沉默。过了一会儿,青丘也坐在他身边,靠在他的怀里。

“我知道,我出门的时候總有人指指点点,我便不出去了,可还是影响了你。他们是说我们的玉有妖法还是说我们的玉不吉利?”青丘说完,眼泪簌簌落下。她仰起头,一双眼睛楚楚可怜,看得白止心也软了下来。

“好东西从来都不怕他人诋毁,他们是妒忌你好看。”白止从柜子上取了一支细笔,很自然地抚摸着青丘毫无瑕疵的脸,小心翼翼地替她画眉。“那你呢?你还信我吗?”青丘抹了抹泪,满眼期待地看着他。白止不回答,只是安安静静替她画好眉。

“好了。”他拉着青丘的手就往外头走。两人来到街上,四下的人纷纷闪躲开,不少人斜着眼睛观察着两人,很警觉的样子。青丘有些慌张地从袖中拿出一条纱巾,赶紧掩住了面庞。她躲在白止身后,伏在他耳边说:“相公,你在做什么?”

白止回头,轻声答道:“你就站在这里,谁看你,你就对他笑。”说完,他大步走到卖胭脂水粉的小摊旁边,拿了一盒看上去很精致的胭脂。他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摊子上,对戒备的摊贩说:“王奶奶,这个我要了——我夫人要我带话,问您的腰好些了吗?”

王奶奶原本带着敌意的表情忽然缓和了,她怯怯地望向青丘,青丘也看着她,只是远远地站在那儿冲她笑,什么也没说。王奶奶忽然觉得,这么久了,若是个狐狸精,早就开始害人了,也不必藏在这人堆里被人天天指指点点。她有些不好意思,又从摊子下面拿出一盒胭脂,跟白止说:“哦哦,好些了……你叫丫头过来,我给她试试这一盒。”

青丘听了白止的话,走了过去,当着众人的面用了王奶奶的胭脂,买了东西以后,两人携手离去。王奶奶还在后头一个劲儿地傻笑,看上去很是喜欢这小两口。

“我信你。”白止取下青丘的面纱,笑着看向她。直到这时候,他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眨眼,青丘已不再年轻,眼角生了鱼尾纹,青丝中也有了不少白发,仍是膝下无子,但是也算过得幸福安逸。这日,她又照镜,顺手梳了梳头发, 这一梳竟带下许多头发来,青丘有些惊慌,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却见到睡在床上的白止。

他仍是初见时的那个模样,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有些恍惚地伸出手来,触碰到他的脸,竟觉得如此冰冷。白止醒了,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手,青丘被吓了一跳,用力将手抽了回去。

“怎么了?”白止睁开眼睛。“没什么。”青丘有些慌乱地束了束头发,倒了一杯茶自己饮下。白止梳洗好以后,吻了吻青丘的额头。“我的好夫人,今日我和白三早些去青丘山,晚上就可以早些回来。”“嗯。”青丘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那个日子。具体是什么日子,其实青丘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每年的这一天,白止和白三总是会去青丘山,早上去,直到晚上才回来,而且从来不允许任何人跟着,包括她。

白止关门之前,青丘想了想,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这一次,能带我去吗?”白止笑了笑,望向她时的眼神却是严肃的:“不能,青丘。”望着他们俩离去的背影,青丘忽然想起方才梳子上的那些头发。她是凡人,她会老,会白头,可是她的相公却仍然像少年的模样,他还有秘密,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来都不知道的秘密。

青丘像是着了魔,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远远地跟在后面。这一次,她也要上山。

好不容易才爬到半山腰,青丘已经没力气了,她坐在一个石块上一边揉脚踝,一边张望着,生怕跟丢了。风起,从上面吹下来几片纸钱,青丘有些疑惑,拾了一根粗长的木枝做拐杖,硬着头皮跟上去。她见到白止的背影,素衣青衫,在风中竟与高木的绿色融为一体。他双手交握在背后,望着漫天的纸钱。

白三忽然出现在青丘的身后,他道:“你还是来了。”青丘被吓了一跳,刚要回头,却被白三猛地推了一把,她踉跄几步,白止回过头来。白止见到她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微笑着对她伸出手来,一如往常。青丘有些尴尬地理了理头发,缓步上前。还没走几步,终于见到了那被白止挡住的坟墓。

她停下了脚步。不止一座,在这青丘山上,在这个鲜为人知的角落里,竟然有四五座坟墓,而墓碑上都写着“爱妻青丘之墓”。青丘望着白止微笑的脸和伸出的手,满脸恐惧。她转身想逃,却被身后的白三挡住了去路,她吓得疾步后退,终于两腿一软,摔坐在地。

白止放下手,抬头看向快要暗下来的天色。“你不信我。”话音刚落,白止须发尽白,身后伸展出九条巨大的白色狐尾。他飞身上前,想用手抚摸青丘的脸颊,却被青丘用力地打开了。青丘尖叫着冲向白三,哭着要白三放过她,她看上去已然痴狂,失去理智了。

白三叹了一口气,摇身变作一只銀狐模样:“你只差那么一点点。”青丘眼前一黑,再没了声响。

天色暗了下来,白三跟在白止身后,两人缓步下山。“公子,你还要找吗?”“我还没遇到这一生一世都信我敬我的女子,我要再等。”白止张开手,一枚丹药静静躺在他的手心,散发着幽幽的光。白止有一枚丹药,修仙偶得,若是妖兽吃了即可修为大增,凡人吃了便可与天同寿。入了凡尘之后,白止渴望着能寻到一个为他钟情一生的女子,与他携手千年。

“唉,这回又要换个地方待了。”白三还在后面发牢骚,白止忽然停住了脚步。远远地,一个披头散发的乞丐正趴在地上捉虫子吃,混着泥土一起塞进嘴里,却还发出心满意足的啧啧声。两人走上前去,那瘦弱的乞丐抬起头,狂喜地一把抱住白止的腿:“求求你了,给我点儿吃的吧,求求你了……”

是个女孩。白止蹲下来,也不嫌她浑身脏臭,笑着帮她擦了擦沾了泥土的嘴,说:“你跟我走,我带你吃好吃的好不好?”小乞丐连连点头。白止将她扶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丫头。”她咯咯地笑起来。

“那以后,你叫青丘。”

白止伸出冰凉的手,牵住了她……

《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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