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

最后一根稻草可能已经落下。

7月27日，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刚刚结束英国之行的厄瓜多尔总统莱宁·莫雷诺表示，阿桑奇总有一天得离开该国驻英国大使馆，自己已与英国当局讨论过此事。“我们唯一想要的，就是保证他的生命不会处于危险之中。”

自2010年“维基解密”公布了美军在伊拉克的所作所为后，华盛顿就将网站创始人朱利安·阿桑奇视为了美国的头号敌人。此后他辗转逃入厄瓜多尔驻英国大使馆寻求庇护，并继续与美国“斗智斗勇”。现在，这只“困兽”的命运，再次来到转折点。

“未来几周甚至几天内”

6月19日，是阿桑奇托庇在厄瓜多尔驻英国大使馆里的6周年纪念日，他的身心状态每况愈下。“一直生活在类似监禁的环境中，他的心理健康已经恶化，处于‘严重危险之中。他还患有肩周炎和抑郁症，并且牙也有问题。”阿桑奇的律师马克·萨默斯说。

但此时，各国媒体盛传厄瓜多尔已经与英国达成协议，将在“未来几周甚至几天内”将阿桑奇移交给英国政府——莫雷诺总统的表态，近似官方认可了媒体的猜测。

事过时移，曾经被自由派视作英雄的阿桑奇，如今的支持者只有寥寥。

7月31日晚上7点，数十名支持者聚集在厄瓜多尔使馆门前，为阿桑奇举行守夜活动，不过，他们手中标语写的是“谢谢你支持加泰罗尼亚独立”——因为阿桑奇在推特上发文支持加泰罗尼亚地区独立，令马德里愤怒找上厄瓜多尔政府抗议。

一些人也在试图为阿桑奇寻找新的庇护地。伦敦天主教活动家夏伦·奥赖利发起了签名，向教皇请愿以寻求帮助。向新西兰众议院请愿为阿桑奇提供永久性政治庇护的在线请愿书已获得了1400多个签名，申请期一直到8月7日。

阿桑奇自己也许更希望他的祖国澳大利亚能有所作为。8月1日，他的律师詹妮弗·罗宾逊告诉澳大利亚新闻网，“朱利安仍然是澳大利亚公民，他们有义务——我认为有义务——对澳大利亚公民行使保护权。”

厄瓜多尔的“烫手山芋”

根据《纽约时报》的揣测，阿桑奇当年选择厄瓜多尔驻英国大使馆作为庇护地，是因为时任该国总统拉斐尔·科雷亚打算以此同美国结清旧账、展示自己的政治实力以赢得2013年大选，并向整个拉美左派展示他的领导力。

但不论原因为何，厄瓜多尔人不惜与英美结怨，竭力保护了阿桑奇6年——今年1月，厄瓜多尔外长还表示，授予了阿桑奇厄瓜多尔公民身份。

据《卫报》报道，为了保护阿桑奇，厄瓜多尔已花费超过500万美元。最初，他只能睡在阳台旁一间狭小的房间里，后来他占据了使馆一层超过1/3的空间——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依然见不到自然光，只能依靠人造光照明。

阿桑奇的“蜗居”生活虽然简陋，但也不乏生趣。厄瓜多尔人特意为他加装了淋浴设施，准备了一台电脑和一台跑步机，还有一只猫咪作伴。朋友们还能给他送来书籍、电影碟片和新衣服。

厄瓜多尔人不仅向阿桑奇提供庇护，还试图提升他的公众形象。2014年，大使馆就借阿桑奇逃难两周年的契机打造“媒体攻势”，光是召开新闻发布会、在《卫报》言论版刊载文章等一系列举措就花了18万美元。由于担心英国警方强闯使馆，厄瓜多尔还制定预案，准备以使馆车辆护送他逃离。《卫报》称外交和情报部门的殷勤甚至惹得厄瓜多尔审计部门颇有微词，因为他们甚至连一张发票都没有提供。

在厄瓜多尔的保护下，虽然寸步不出大使馆，至多只能在二楼阳台露面，但阿桑奇一直通过网络遥控着“维基解密”，这个组织也始终没有停止制造“大新闻”，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2016年的“惊爆十月”：该网站公布了数万份文件，包括美国民主党全国委员会的内部通信以及克林顿基金会的内部文件，让正在竞选总统的希拉里颜面扫地。

但阿桑奇的活跃，让厄瓜多尔频频“躺枪”，终于忍无可忍。2016年“维基解密”公布希拉里的“黑材料”后，厄瓜多尔就曾短暂掐断阿桑奇的网络。今年3月，当他又连发三条推特质疑前俄罗斯特工的“中毒门”时，大使馆再次切断了阿桑奇与外界的电话和网络联系，似乎是担心技术手段限制不住这位电脑高手，厄瓜多尔人甚至简单粗暴地用上了电子干扰器。

“阿桑奇未能履行2017年底提交给政府的书面承诺，按照承诺，阿桑奇应停止散布疑似干涉厄瓜多尔与他国关系的消息。”5月17日，厄瓜多尔新总统莫雷诺下令取消了对阿桑奇的额外安保措施。

厄瓜多尔国内政治局势的风云诡谲，也是阿桑奇命运转折的关键点。

去年4月当选总统的莫雷诺，与前总统科雷亚是多年的挚友，还一度是科雷亚的副总统。但外界未能想到的是，上台之后，莫雷诺迅速下令对科雷亚进行预防性监禁，今年年初还取消了政府官员继续连任的资格，阻断科雷亚东山再起路，全面地与前任划清界限。

庇护阿桑奇、继续高擎“反美英雄”的旗帜，本是科雷亚留给继承人的一笔政治遗产。但在当前形势下，“政治遗产”也就变成了“遗留问题”。

“我从未对阿桑奇的所作所为表示过赞同，也不同意为了获取信息入侵他人的私人邮箱，即使里面的信息非常珍贵，能够将政府或者人们反对的某些行为曝光。”莫雷诺在马德里如是定性阿桑奇的行为。

“天知道英国与美国达成了什么协议”

“英国确实可以选择道德制高点，保证阿桑奇不会被引渡。澳大利亚和厄瓜多尔也可以代表本国公民发表反对意见。”专栏作家琳达S.赫德写道，“但是，鉴于这三个国家都倾向于讨好特朗普政府以谋取自己的利益，我不会抱什么希望。”

虽然在竞选时，特朗普宣称自己是“维基解密”的忠实粉丝，甚至公开表示：“我爱维基解密。”

但如今，特朗普政府对阿桑奇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去年4月，现任美国国务卿、时任中情局局长的迈克·蓬佩奥抨击“维基解密”，“是一个经常被俄罗斯等国家行为体所怂恿、利用的敌对情报组织”，“我们不能再任由阿桑奇和他的同事们歪曲我們的言论自由。”今年7月13日，一个美国大陪审团对12名俄罗斯间谍提起诉讼，人们普遍认为，起诉书中的“1号组织”就是指“维基解密”。

唯一反对起诉阿桑奇的理由就是担心此举会威胁美国的言论自由。7月24日，《纽约时报》的高级法律顾问大卫·麦克劳就对一大群美国法官表示，起诉阿桑奇“将设置一个非常非常糟糕的先例”，“我认为法律将非常难以区分《纽约时报》和维基解密。”前中情局和联邦调查局特工科林·罗利则告诉“今日俄罗斯”，起诉阿桑奇将是“数十年来对新闻自由最严重的威胁”，特朗普那些针对主流媒体的推文与之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

不过美国政府不一定需要胜诉：仅仅要求英国引渡阿桑奇到美国接受审判，漫长的法律程序就可以确保他未来几年一直呆在英国监狱里。“天知道英国人与美国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澳大利亚律师朱利安·伯恩赛德说。

正常来讲，如果真的被引渡到美国，阿桑奇或许会如泄密给他的布拉德利·曼宁那样被对待。但不知是出于公关策略，还是真实的恐惧，阿桑奇表示自己可能没有这份幸运。

在接受一家荷兰电视台采访时，他讲述了美国民主党全国委员会职员西斯·里奇的故事：2016年7月12日凌晨4点，27岁、曾经向“维基解密”提供信息的里奇，在华盛顿特区街头被枪杀，警方说那是一起“拙劣的抢劫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