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

伊姆兰·汗的支持者坚定地相信，属于他们的时机已经到来。

7月25日，超过40万士兵警戒下，他们为巴基斯坦国民议会（议会下院）选举投下了属于自己的那一票。

投票结束不到24小时，计票仅进行了48%，伊姆兰·汗就在位于首都伊斯兰堡郊区的家中，发布了一个致全国民众的电视讲话，面色平静地宣布自己所领导的巴基斯坦正义运动党赢得此次选举，而他将作为总理，与人民共建“新巴基斯坦”。

宣布独立71年来，巴基斯坦政权第二次在文官政府之间和平转移。曾经作为队长带领巴基斯坦国家队获得板球世界杯冠军的“花花公子”，再一次创造历史，打破了这个国家由谢里夫家族和布托家族轮流坐庄的政治格局。

空虚

“他是巴基斯坦国民板球明星，也是牛津大学高材生，拥有哲学、政治学、经济学学位。在花边报道里，他还是位花花公子。”英国广播公司（BBC）网站在《风流倜傥的伊姆兰·汗》一文中写道。

现年65岁的伊姆兰·汗留着一头卷发，在公共场合习惯身着一袭白色长袍。不管是他的朋友还是政敌都承认，这个曾经的板球明星是一个“浑身散发着魅力的人”。这不仅来自于他英俊的外貌和高大结实的身材，还有谈吐间流露出的招摇气质和不可捉摸。

出生于巴基斯坦旁遮普邦省会拉合尔一个富裕的普什图族家族，伊姆兰在少年时期就被父母送到英国接受教育。学业出色的他考入了牛津大学基布尔学院，学习哲学、政治学及经济学（PPE）专业。该专业始于牛津，以其毕业生在政坛的出色表现闻名——伊姆兰的学长，包括英国前首相卡梅伦、巴基斯坦首位民选女总理贝娜齐尔·布托、泰国前总理阿披实等。

不过，伊姆兰在大学毕业后并没有选择从政，而是把自己13岁起的爱好变成职业，成为了一名板球运动员，并在1976年加入巴基斯坦国家板球队——起源于英国的板球，在英联邦国家被奉为“第一运动”。

1982年，汗成为国家板球队队长，“永远不要放弃。”他常常这样鼓励自己的队员。终于，10年后，他带领巴基斯坦国家队创造了历史——击败实力强劲的英国队，首次斩获板球世界杯冠军。而他本人，也因此成为巴基斯坦家喻户晓的“全民英雄”。

与他作为运动员的辉煌战绩相伴的，是伊姆兰丰富而饱受争议的感情生活。年轻时，他流连于夜店中，虏获无数芳心，也因此时不时和新交的“女朋友们”登上报刊杂志的头条。

“1992年成为世界冠军后，他说自己感到空落落的。”《纽约时报》称，“随后，伊姆兰·汗逐渐走上政治道路。”

转变

现实也许并非媒体报道中短短一句那么简单。

人们已知的是，伊姆兰渐渐告别过去的“风流人生”，是在母亲因癌症去世后。这位曾经穿着内裤闲逛的“漂亮家伙”，远离了俱乐部、派对和女伴，筹得2500萬美元，在家乡拉合尔成立了巴基斯坦第一家肿瘤医院，让穷人能以低价在此接受治疗。

也是从这段时间起，伊姆兰开始公开斥责穿西装的巴基斯坦人，认为他们“模仿前殖民主子”。对于他自己所来自的统治精英阶层，他更是持强烈的批评态度，称之为“恶势力”。

“我之所以从政，是因为腐败破坏了一个国家。”伊姆兰曾向《时代周刊》如此解释自己从政的初衷。为实现“全民的公平正义”，他呼吁打击腐败，改变世家大族把控政治、经济的现状。最近，伊姆兰再次向《纽约时报》重申，巴基斯坦的主要问题在于缺乏良好的政府治理：“巴基斯坦的主要问题不是极端主义，而是失败的治理。在任何一个第三世界国家，政府治理体系一旦崩溃，就会出现犯罪集团。”

打着消除腐败旗号，伊姆兰在1996年创立正义运动党，然后毫不意外地在次年的首次参选中惨败而归——在国民议会（下议院）中没有拿到一个议席，一家当地报纸因此嘲笑他为“傻瓜伊姆兰”。

直到2002年，伊姆兰才在国会中拿下首个席位，成为反对党议员。而他在板球运动生涯积累下的知名度，也让越来越多的巴基斯坦人有机会了解他的主张。

时机

2013年，伊姆兰领导的正义运动党打破过去二十余年来默默无闻的状态，在大选中迎来一轮“爆发”，斩获35个议会下院议席，成为国内仅次于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和人民党的第三大政治力量。

报道巴基斯坦时事的资深记者阿默尔·艾哈迈德·汗，将这场崛起视作伊姆兰和巴基斯坦政坛的重要转折点：“自从2013年成为巴基斯坦政坛的一股主要力量之后，巴基斯坦国内将伊姆兰·汗视为颠覆性和煽动性的政治人物。”

时局逐渐向伊姆兰倾斜。

不论是穆斯林联盟和人民党，长期受巴基斯坦政治世家把持，近年来贪腐丑闻不断，渐失人心。

特别是被称为巴基斯坦“第一家族”的谢里夫家族，深陷“洗钱”丑闻。2014年，伊姆兰曾在伊斯兰堡组织了一场由数万人参与的街头抗议，要求时任总理谢里夫下台。

去年7月28日，巴基斯坦最高法院宣布，谢里夫因涉嫌贪腐而失去总理的任职资格。巴基斯坦《黎明报》认为，谢里夫的下台，离不开伊姆兰·汗以及领导的正义运动党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当传统大党日渐式微，伊姆兰·汗的受欢迎度却不断在上升。

虽然反对者认为，伊姆兰根本没资格领导巴基斯坦的未来，因为他从政履历太短，缺乏经验。然而，这却也是支持者，尤其是该国近64%的年轻人看好伊姆兰的理由：与腐败的政治世族不同，伊姆兰是一个清白的政治家。

他们相信，这位有能力带领巴基斯坦问鼎世界冠军的英雄，也能带来变革和更好的生活。而他在过去二十余年里，确实一直热衷于慈善、关心穷人生计。而且除了承诺打击腐败外，伊姆兰的竞选宣言还包括多个年轻人和底层民众所关注的议题，如改革教育和医疗设施、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和为穷人修建500万套住宅。

随着选举的临近，伊姆兰在巴基斯坦越来越“无处不在”——不论是在路灯柱，路边横幅，还是飘扬在人力车上的破烂旗帜上，都印着伊姆兰·汗照片，和一个小小的板球拍——这正是正义运动党的标志。

争议

事实上，即使早就与“花花公子”的放纵岁月告别，围绕着伊姆兰·汗的争议从未消退。

尽管混乱情史早已结束，伊姆兰的婚姻状况仍是公众所关注的焦点。他的第一任妻子，当时全球最富有的人之一、犹太金融家詹姆斯·戈德史密斯爵士的女儿珍美玛，在婚后改宗伊斯兰教，和他及两个儿子一同回到巴基斯坦生活。然而，由于珍美玛拥有犹太血统，伊姆兰的政敌还是常以此攻讦他，情报局对这对夫妻也防备严密，这让在英国长大的珍美玛难以忍受。2004年，两人的婚姻结束——两人至今仍是朋友，珍美玛也一直是前夫政治主张的支持者。

伊姆兰在10年后经历的另一场婚姻就没有这么和谐了，连他自己也评价它为“人生中最大的错误”。2015年，伊姆兰·汗与曾任BBC天气节目主持人的雷姆·汗成婚，但婚姻只维持了不到一年。

离婚后，这位英国籍巴基斯坦裔记者成为了他的尖锐批评者。今年六月，雷姆的个人回忆录流出，曝出伊姆兰长年吸毒，婚外恋不断、有五个私生子的丑闻。伊姆兰随后立即公开否认，称这只是“大选前的政治陷害”——BBC称，此书在巴基斯坦掀起波澜，大选前法院下令暂停其流通。

他在今年2月迎娶的第三位妻子玛内卡更是充满神秘色彩，据称这位伊姆兰的精神导师，一直以头巾覆盖面庞，在婚前伊姆兰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当然，最大的质疑还是集中在他的政治主张上。1990年代，伊姆兰转向原教旨主义，成为伊斯兰教苏菲派的信徒，曾公开表示支持巴基斯坦极具争议的亵渎神明法——违反此法者将面临死刑。

也有人将伊姆兰描述为机会主义者，是个不可靠的“倒戈政客”。

正义运动党的崛起，也确实与伊姆兰在巴基斯坦政坛的“摇摆”有所牵连。1999年10月，军人出身的穆沙拉夫发动政变，囚禁时任民选总理纳瓦兹·谢里夫，并于一年半后正式就任总统一职。在这次政变中，伊姆兰站在穆沙拉夫一边。而七年后，伊姆兰又倒戈反对这位军方领袖，还因此受到软禁，同时也收获了不少民望。

一些分析人士甚至怀疑，谢里夫的下台也并不简单。尽管腐败是该国人尽皆知的顽疾，但谢里夫与军方在近年来屡发冲突——谢里夫曾经批评军方在阿富汗和克什米尔利用圣战者作代理人，军方对谢里夫同巴基斯坦的宿敌印度采取和解姿态不满。《每日电讯报》认为，伊姆兰的崛起离不开军方的青睐。

这也是伊姆兰的主要对手，穆斯林联盟和人民党认为此次大选充满“阴谋”的原因。两党都向西方媒体指控军方恐吓党内部分要员，迫使他们转投其他党派，甚至在背后支持伊姆兰·汗。

而投票过程中出现的延迟风波也引发诸多猜疑——计票作业异常缓慢，本应在26日凌晨公布结果，却直至27日还未统计完成。选举委员会声明这是技术故障所致，“绝无阴谋”，但未能平息物议。

据法国国际广播电台报道，纳瓦兹·谢里夫的弟弟、代表穆盟出战的夏巴兹·谢里夫指责当局“舞弊”，举行了他见过的“最肮脏的选举”，并拒绝承认大选结果。人民党党首、已故总理贝娜齐尔·布托的儿子比拉瓦尔·布托·扎尔达里也发推文，控诉该党遭到各种方式的打压，甚至称被禁止在巴基斯坦最大省份旁遮普邦进行竞选，这种行为“无法原谅，令人发指”。

面对这些指控，伊姆兰·汗一概否认。据《卫报》报道，他称这次选举是“巴历史上最透明、最干净的”，并承诺将帮助调查这些指控是否属实。

前路

争议也好，阴谋论也罢，都已经对选举结果产生不了影响。7月26日，国民议会选举结果公布，由伊姆兰领导的正义运动党在270个议席中获得115个，正式成为国民议会第一大党。在投票后的一次电视讲话中，汗向选民承诺：“我们领导的巴基斯坦将以全新的面貌屹立于世。”

然而，建立“新巴基斯坦”不是件易事。正如他自己所指出的那样，巴基斯坦多年来缺乏良好治理，发展基础薄弱，该国基建设施落后；由于医疗服务不佳，与高出生率相伴的，是婴儿的高夭折率。这个饱受金融危机之苦的国家，就业岗位严重不足，货币持续贬值，政府财政收入入不敷出、无力偿还国际债务。年轻人为了生存，不得不选择前往中东等国家和地区务工，然而，这反过来又导致劳动力的流失，让巴基斯坦的经济发展缺乏动力。

巴基斯坦国内紧张的安全局势也在国际社会饱受诟病——国内宗教冲突不断，包括基地组织和塔利班等极端恐怖组织藏匿于该国境内。甚至此次选举也并没有逃开恐袭阴影。投票日（7月25日）当天，该国西南部一投票站发生自杀式爆炸袭击，导致至少35人死亡、67人受伤。而据法新社报道，过去3周，这个南亚国家超过180人死于暴力袭击，其中包括3名参选人。

伊姆兰·汗有自己的答案。他先是在胜选演讲中表示將积极改善与印度的关系，同时一改之前积极反美姿态，表示将“寻求与美国互惠、平等的关系。”

“在巴基斯坦国内，表现出反美姿态的政治人士并非只有伊姆兰·汗一人。现实情况在于，外交政策一直以来都属于巴基斯坦军方的权力范畴之内。”位于华盛顿的智库伍德罗·威尔逊中心研究南亚问题的高级研究员、亚太研究事务项目副主管迈克尔·库格曼分析说，“而目前，巴基斯坦军方是希望与美国保持良好关系的。”

中国是伊姆兰脱困的希望所在。他在选举中多次提到中国，甚至说执政后要学习中国经济模式，“让巴基斯坦经历像中国那样让数亿人口脱贫的巨变”。

而就在巴选举委员会确认伊姆兰·汗胜选当日，正义运动党官方推特账号用中文发布一则推文，标签为“中国巴基斯坦加油”，其中写道：

“我们的目标是加强和改善与中国的关系，我们希望CPEC项目（中巴经济走廊）取得成功，并且希望派遣团队至中国学习扶贫工作，透过学习，能了解如何扶助国内那些最为贫困的底层人口。我们可以向中国学习的第二件事是如何打击贪腐、杜绝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