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沁

我想努力地说出地气，但是我的叙述总是词不达意。我只能借助地气弥漫的场景里那些过往生活的片段，说出我的感动、疼痛、忧伤，甚至震撼。

不知什么时候，遥远的大地隐隐滚过一阵春雷，大地开始苏醒，地气应该是在这个时候升腾而起的。但是没有谁能够看见，仿佛一个幽灵，从大地的胸膛缓缓上升。接着是一场雨下来，一些去年的虫草，随雨水漂到另一个地方，并开始复活。

突然有一天，泥土味開始弥散在早晨的空气里，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剔透的水珠。这就是地气最早迈进村庄的足迹。农人们仿佛骨骼碰响，通体舒泰，浑身洋溢着播种的冲动。一些毛发苍乱的家狗、猪、羊迈出窝棚，发出饥饿的叫唤……也许这就是地气带来的感动。

现在，这种感动离我们愈来愈远了，因为我们离村庄愈来愈远。它已嬗变为我们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忧伤——居住在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高楼里，离大地远了。仿佛我们的生命就是勇往直前，慢不下来，直奔死亡的主题。我们曾经浸润着大地芬芳的心肠和渲染着阳光肤色的脸庞，一步一步地变成了钢筋的心肠和水泥的脸……

当然，我们还算是幸运的，因为毕竟经历过那些地气浓重的生活。一些场景偶尔也会在内心干枯的时候回到记忆里，让我们流下柔软的眼泪。记忆中那个夏天的夜晚，和父兄在湖边捕鱼。在虫鸣的和声里，父兄教我抛弃内心的杂质，倾听地气升起的声音。那种声音真的像是从地心传来的神秘乐音。或者记忆中那个初秋的早晨，雾状的地气悄然升腾，流乳般淹没了村庄和田野，我的牛和我的童年一起，消隐在雾岚的深处……

母亲曾经多次说过，人不沾染地气不行，只要双脚与大地接触，地气就会与我们的身体接通；整天与泥土接触的人是会健康长寿的；乡下的猫狗命大，猫有十条命，狗有九条命，活着的一半可以把死去的一半拉扯回来。

冬天，地气开始收缩、回流。它必须在大风飞雪来临之前隐没。地气收缩的时候，一些草木以腐朽的方式回到大地；一些蛇虫把蜕下的皮或者壳留在地面，然后躲进地洞开始冬眠，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到来。

在我少年的时候，村庄就告诉我，所有发生在大地上的事情，都与泥土有关，它们都源自泥土，最终又都归于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