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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零图散卷

2018-07-29马拉

江南 2018年3期
关键词:三明朱文

马拉

市民宋清池

宋清池吃饱了,喝足了,人也舒服了。

出租车停住,风吹过来,路上的灰尘卷扬飞舞,细小的纸屑围成漩涡。初冬天气,毕竟有些冷了。他裹了裹半长的风衣,跺了下脚,又拉了拉裤兜,隔着裤子把内裤拉顺,下体扭曲的不适感消失了一些。这是愉快的一天,宋清池回想了一下唐丽娜的身体,忍不住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有些干。他怀疑他的嘴唇刚才咬破了。从灰冷的街上到他租的房子,走路的话需要八分钟。宋清池扭了扭脖子,把手插进裤兜,身体摇摇晃晃的。他喝得不算太多,白酒三两,啤酒四瓶的样子。他打了个嗝,令人讨厌的烟熏味儿飘了出来。唐丽娜爱吃烧烤,宋清池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爱吃烧烤。烤鱼、烤生蚝、烤韭菜、烤鸡肾、烤茄子,只要是烤的,唐丽娜总是保持旺盛的食欲和激情。宋清池看着唐丽娜想,如果把他给烤了,唐丽娜估计一样吃得满脸口水。如果不是为了唐丽娜,打死他他也不愿意去吃烧烤。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宋清池肠胃不好。吃烧烤,难免要喝点啤酒。到了第二天,刷牙时他能闻到他满嘴的烟熏味儿。打嗝时,烟熏味儿更加强烈地冲上来,冲进他的鼻腔,让他想吐。

从下车的地方到住处,要穿过一条逼窄的巷子,他住在里面,车开不进去。巷子黑漆漆的,远处的灯光漫射过来,微弱的一点光,勉强能让人看清方向。走了大约五百米,宋清池停了下来,他想尿尿。离家不到四百米,他憋不住,也不想憋了。巷子里没人,這个点儿,该睡的都睡了,没睡的鬼知道死到哪儿去了。宋清池一只手扶住墙,另一只手拉开拉链,脑袋耷拉着,口水流成一条直线。尿液滋在墙上,发出“呲呲”的杂响。拉完尿,宋清池甩了甩,心满意足地想,你算是舒服了。疲软的下体让他感受到一个小时前欢愉的真实,真他妈太好了。排泄完毕,宋清池浑身轻松,酒意醒了大半,眼睛适应黑暗后,他甚至能看清路旁的垃圾袋。又走了几分钟,宋清池到家了。他打开灯,喝了口水,澡不用洗了,洗过了。宋清池关掉灯,躺在床上。一米五的单人床,丝绵被,泰国买回来的硅胶枕头,他习惯的床单和味道让他觉得安全又舒适。他睡不着,又想了想唐丽娜。他给唐丽娜发了个微信,睡了没?宋清池等了三分钟,唐丽娜还是没有回信息。宋清池起身上了个厕所,顺便洗了个脸。等他重新回到床上,又拿起手机。他想,如果唐丽娜还是没有回信息,那就睡了吧。手机显示唐丽娜的信息“没呢,躺床上,睡不着。”宋清池说,我也是。想了想又发了一条,我想和你一起睡。唐丽娜回,坏蛋。两人聊了一会儿,宋清池身上热了起来,又硬了。他问唐丽娜,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睡?唐丽娜说,不习惯,你早点睡。发完微信,宋清池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该睡了,他都困死了。

宋清池,男,三十五岁,湖南耒阳人,某大型国有企业驻广州业务代表。

宋清池工作不忙,他们这个行业,没什么好忙的,尤其是他这个岗位,重要的是做好沟通交流,售后服务。所谓业务代表,他并不需要拓展市场,市场是固定的,他只要做好货物调配就行。按公司规定,他每天的住宿标准250元,每月总计7500元。刚到广州那会儿,他每天住酒店。250块钱,住的酒店什么样子可以想象,更麻烦的是洗衣服什么都不方便。再说了,长期驻扎在一个城市,东西越来越多,资料文件也有一些,长期住酒店,也不是个办法。他问了同行,都笑,说宋清池,你还真住酒店啊?宋清池一头雾水。同行说,赶紧租个房子,租个大单间,3000块够够的,多出来的说不定还能包个蠢姑娘。宋清池一下子醒过来了,他拍了一下脑袋骂自己,蠢,真蠢,怎么就没想到呢。他打电话和王春芝讲,王春芝说,好啊,那一个月还能多赚几千块钱。我到广州看你,也不用住酒店,还是自己家里自在。两个人在电话里越说越兴奋,像捡了个大便宜似的。挂电话前,王春芝特意交代,你刚去,很多东西不懂,多问问同行,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省钱,省下的都是自己的。宋清池请了一桌子同行吃饭喝酒,一顿酒下来,他才知道,做业务代表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来钱。

来广州前,宋清池不太乐意。他结婚才一年,新婚燕尔的,舍不得王春芝,还是王春芝动员他来的广州。王春芝说,清池,你想啊,现在做什么都要钱,我们两个家里条件都不好,别人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自己。做业务代表虽然要离家,可一个月比你在办公室多三千块钱。你知道吧,在长沙,好多人一个月都挣不了三千块钱。再说了,广州离长沙也不远,高铁三个小时不到,你广州呆二十天,回家十天,其实也蛮好。就算家里有什么事儿,打个电话,一会儿就能回来。趁现在没孩子,能多赚点儿多赚点儿。等有了孩子,开销大着呢。王春芝一说二说,宋清池心动了。王春芝家里只有她一个,父母早年下岗,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让她读完大学算是尽了大力了。至于宋清池家里,他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读大学的学费还是毕业后还的。他们两个结婚,婚礼简简单单,婚纱照、蜜月旅行、甚至结婚戒指一概没有,亲朋好友请了六桌,九块钱领了个证,这婚就算结了。宋清池去广州前夜,和王春芝缠绵了一整晚,他舍不得。王春芝摸着宋清池的背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又不是不回来。宋清池说,我放心不下。王春芝说,放心,家里的事有我。宋清池说,我放心不下你。王春芝说,我穷人家的孩子,生命力强得很。宋清池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春芝说,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宋清池摸了摸王春芳下面。王春芝明白了,笑了起来说,傻瓜,我是你的,你的,放心,我会守身如玉的。宋清池又摸了摸王春芝的乳房,小小的一块儿隆起,发育不良的样子。恋爱那会儿,王春芝说,小时候生活不好,把该长的肉也给耽误了。王春芝瘦瘦高高,只有屁股上还有点肉。

到广州后,宋清池很快发现,他喜欢广州的生活。与长沙相比,广州更自由,他不用坐在办公室看领导脸色。吃的方面,广州堪称美食天堂,在这儿,你总能找到你想吃的东西。宋清池湖南人,嗜辣,广州的湘菜满大街都是,要满足他的胃口轻而易举。到广州两年后,宋清池对粤菜产生了浓厚的感情,这种感情甚至超过了湘菜。休假回家,王春芝炒菜,宋清池总说,不要搞那么辣,除了辣什么味道都没有。王春芝指着宋清池笑骂,你个假洋鬼子,还真把自己当广州人了。宋清池也笑。三年业务代表后,家里条件明显改善,刚结婚时买的小房子卖了,他们住进了一百八十平米的电梯房,首付五成。买车时,宋清池本想买台二十八万的越野车,他喜欢那车的造型,高大宽阔,坐在上面有种君临天下的快感。王春芝说,还是不要了,低调点,不要让人觉得你有问题,周围的人都看着呢,谁知道会不会有坏心眼的见不得别人好。宋清池想了想,也对。他们买了台十来万的标致,王春芝说,有个车代步,这就很好了。家庭生活的改善,让王春芝丰满起来,她的乳房让人意外地大了一些。不过,这已经不是宋清池关注的了。新婚的热情过后,宋清池深刻地体会到,一个已婚男人还有独立的生活空间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他二十天在广州工作,独自一人,山高皇帝远,王春芝即使唠叨,也只能在电话里说几句,这还要看宋清池愿不愿意听。不愿意听,他不接电话,王春芝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有十天,他回长沙,王春芝好好伺候着,好吃好喝好睡。二十天的离别,王春芝积压的性欲爆发出来,热情又放荡,宋清池喜欢。

换了大房子,生孩子的事情被王春芝提上日程。她对宋清池说,清池,家里稳定了,我们也该要个孩子了,女人年纪大了难生,带着也辛苦。趁现在爸妈身体还好,还能帮着带,我们把孩子生了,早晚都要生的。对王春芝的提议,宋清池表示赞成,他爸妈都催了他好几年。三十岁,也该要个孩子了。他们同学的孩子有的上幼儿园了。对一对健康的男女来说,要个孩子总是简单的,不外乎多做几次爱。王春芝怀孕了,王春芝临产了。宋清池站在产房外面,时不时看看手机,王春芝进去快两个小时了。等护士把王春芝推出来,宋清池看到了王春芝苍白的脸,还有儿子带着血色的小脸,他的头发湿答答地贴在头皮上。顺产,母子平安。宋清池突然想感谢上帝,上帝对他太好了。短短几年时间,该有的他都有了。像他这么平凡的男人,似乎配不上这种福分。宋清池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宋大江。他喜欢东坡先生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这豪迈,这气派,宋清池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如果是女孩,他想的是“宋海棠”,取自“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温雅娴静些。宋大江满月,宋清池去了广州。这次,他又有些舍不得了,因为儿子。

等宋大江满周岁,王春芝和宋清池商量,清池,你跟公司申请一下,调回来吧。宋清池一愣说,干得好好的干吗要调回来。王春芝说,孩子大了,我听人家讲,男孩子最重要是要有父亲陪伴,光靠母亲不够。宋清池说,我又不是不回来。王春芝说,你偶尔回来一下,和天天陪在一起不同,都说三岁看终身,孩子习惯养成也就两三年的事儿,这两三年搞好了,省心一辈子。宋清池说,我这不是一个月还有十天假嘛。王春芝说,清池,除开孩子,我也想你回来。前面那几年,我们是没办法,家里条件太差了。现在我们也算过得去,房子车子该有的都有了,我一个女人也没太多想法,就想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宋清池说,这点钱怎么够?你也太没见过世面了。王春芝说,我是没见过世面,也不想什么富贵,有现在这个样子,我满足了。没个男人在家,我一个女人底气不足。宋清池不耐烦地说,要我出来是你,现在情况刚刚好些,你又要我回去,你能不能不要想到一出是一出?你让我怎么跟领导开口?王春芝垂着脸说,这不是情况不一样嘛,你还讲不讲道理?宋清池说,我怎么不讲道理了?我一个男人像个包袱似的,你想推出去就推出去,想拉回来就拉回来,你把我当什么了,赚钱机器,奴隶,还是长工?王春芝昂起头说,你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宋清池说,我也觉得挺没意思的。

谈了几次,不欢而散。王春芝换了手法,不催不逼不叫,她拿着手机让儿子叫爸爸,或者视频通话时镜头对着儿子,让宋清池看着。宋清池疼儿子,王春芝清清楚楚。儿子脸脏得像个花面猫,宋清池责怪王春芝,你怎么搞的,儿子脸那么脏也不给洗一下。王春芝说,家里事情多,忙起来顾不上。再忙,给儿子洗个脸的时间总会有。王春芝故意的,宋清池知道,王春芝也知道宋清池知道。试过几次,宋清池妥协了,他对王春芝说,调回来的事情你给我点时间,我找机会和领导讲,你把儿子照顾好。

宋清池不想回长沙,喜欢自在是一个方面,收入高是另一个方面。还有一个原因不好说,他想搞唐丽娜。和唐丽娜怎么认识的,宋清池不记得了,无非是饭局、酒局、酒吧或者KTV之类的,还能是什么地方?作为一名称职的业务代表,他出入这些地方实属正常。凑巧的是唐丽娜也是做销售的,不在一个行业罢了。和王春芝不一样,唐丽娜高而不瘦,要命的是她有一对汹涌的大乳房。第一次見到唐丽娜,那对大乳房把宋清池晃晕了,他努力把视线从唐丽娜身上挪开。可那是块磁铁,他只是一片细小的铁屑。再次遇到唐丽娜,宋清池和唐丽娜打了个招呼,喝了两杯酒,加了微信。回到家里,宋清池仔细翻阅了唐丽娜的朋友圈,她未婚,不到三十岁,貌似无男友。除开成功学和心灵鸡汤,唐丽娜的朋友圈有大量自拍,宋清池下载了十几张,每张上面都有一对嚣张的乳房,乳沟深邃。宋清池硬了。他试探着给唐丽娜发了条微信,在干吗呢?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唐丽娜回了一条,我在吃烧烤。接着,发了一张图过来,面前摆了两个方头方脑的不锈钢盘子,装满了肉串、鸡翅、还有羊腰子和生蚝,盘子边上隐约看见几瓶珠江纯生。宋清池说,你可真喜欢吃烧烤。唐丽娜回,是啊是啊,我最喜欢了。又问了句,你来不来?宋清池说,不去了,准备睡了。放下手机,宋清池摸了摸下体,硬。他一阵窃喜,唐丽娜对他的反应是积极的,这意味着她至少不讨厌他。

约唐丽娜吃饭在五天后。宋清池算过时间,太急切地约她,可能会让她警惕。五天,不算太急,又不至于远得让唐丽娜失去印象。这几天,他一直保持着和唐丽娜的交流,每天来往十几条微信,不咸不淡,谈几句热点话题,谈几句各自的工作。吃饭约在唐丽娜住处附近,一间泰国菜馆,说不上私密,又不太闹。唐丽娜放下包问,就我们两人?宋清池说,你嫌人少?唐丽娜说,那倒不是,好久没正经吃个饭了,挺好。吃完饭,宋清池送唐丽娜回去,两人都有点不自在,唐丽娜欲说还休,宋清池努力摆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他讲了好几个微信上看到的段子,唐丽娜笑得拘束。等唐丽娜上楼,宋清池打了个车回家。他看了看手机,没有唐丽娜的信息。宋清池给王春芝打了个电话,问了问家里的情况。除开他爸的老胃病犯了,别的一切正常。宋清池洗完澡,看了会电视,十一点了,他想睡觉了。躺在床上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唐丽娜发了条信息给他,要不要来吃烧烤?下面是位置。宋清池想了想回复,算了,洗完澡了,懒得出来。如果是别的地方,宋清池可能会去的,烧烤,他实在受不了。他不吃,坐在那儿像个傻瓜,简直无聊透顶。

过了两个月,两人的关系亲密起来。都是成年人,双方的心思一目了然,没必要说透。他们亲过嘴,宋清池隔着文胸摸过唐丽娜的乳房,和唐丽娜的相比,王春芝的太可怜了。宋清池把唐丽娜按在床上,狗一样舔着唐丽娜的脸、脖子和肩膀,舔着唐丽娜汗津津的大腿和屁股,陌生的大和软让宋清池眩晕。他想要她。她不肯,她对呼吸急促的宋清池说,你要是敢脱我的文胸和内裤,别怪我翻脸。宋清池硬着亲唐丽娜,抚摸她,捏她,想让她兴奋起来,唐丽娜扭动着身体,手握住宋清池的下体。她翻过身,让宋清池躺在床上。唐丽娜说,我帮你弄出来吧,要不你不得消停。唐丽娜俯下身,宋清池叫了出来。

一过两年,宋清池搞不懂,他问唐丽娜为什么。唐丽娜说,不为什么。宋清池说,为什么就不行呢,别的都做了。唐丽娜说,和你不吃烧烤一样,没那么多理由。宋清池陪唐丽娜去过三五次烧烤店,看着唐丽娜吃,他坐在旁边喝啤酒。去过几次,唐丽娜说,以后我吃烧烤,你别去了。宋清池说,没事,你喜欢就行。唐丽娜说,看你在旁边那个劲儿,我吃不下。宋清池说,我怎么了?唐丽娜说,一脸的鄙视和看不起,吃烧烤怎么了,怎么就那么让你看不上?宋清池说,我没看不上。唐丽娜说,你是没看到你那副嘴脸,怜悯众生似的。再去吃烧烤,唐丽娜不准宋清池跟着,她说,你不要逼我翻脸。不去就不去,宋清池本就不想去,他乐得自在。

如果不是王春芝催他回去,宋清池觉得这样也挺好。有一个姑娘,虽然不给你搞,但你可以摸啊,她还给你口,这就很好了。一想到要回去,宋清池不淡定了,他还是想搞一搞。经过两年的努力,他成功脱掉了唐丽娜的文胸和内裤,只差那么一点点了。他相信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以至无数次。宋清池和唐丽娜说起王春芝要他回去的事,唐丽娜表情平淡地说,那很好啊,合家团圆了。宋清池说,可我想你。唐丽娜说,时间长了,就不想了。

晚上和唐丽娜吃完饭,看了场电影出来,快十点了。唐丽娜说,我又饿了。宋清池说,我也有点饿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唐丽娜说,去哪儿?宋清池突然说了句,要不,我们去吃烧烤吧。唐丽娜愣了一下,你没搞错吧?宋清池说,没搞错,我们去吃烧烤吧。唐丽娜说,还是不要了,看你那个死样子,我一点食欲都没有。宋清池说,去吧,我也想吃点了。唐丽娜说,当真?宋清池说,当真。他们找了个烧烤店,宋清池主动点了一大堆东西,又点了六瓶珠江纯生。啤酒倒上,宋清池和唐丽娜碰了下杯,喝了口酒,他拿起一串肉串。唐丽娜怔怔地看着他。宋清池撸完一串,擦了下嘴,举起杯。唐丽娜笑眯眯地举起酒杯说,很难吃?宋清池说,也不难吃。唐丽娜高高兴兴地喝了杯酒说,就是嘛,本来就不难吃,也不晓得你以前干吗老是那副死样子,自己不吃倒也罢了,还见不得别人吃。六瓶啤酒,宋清池喝了四瓶,唐丽娜喝了两瓶。桌上的烧烤一扫而光。和唐丽娜回去的路上,唐丽娜挽着宋清池的胳膊,头亲密地靠在宋清池肩膀上。一回到家,两人急切地脱衣服,宋清池含住了唐丽娜的乳头,手顺着伸到唐丽娜下面,唐丽娜的双腿张开了。宋清池意外又惊喜,以前她的腿是夹着的。宋清池挺了挺身体,他的下体碰到了他渴求已久的地方。他进去了。

真像一个梦。宋清池摸了摸下体,它早已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宋清池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该睡了。

农民候定一

候定一和儿子候三明站在医院门口等車。039路公交摇摇晃晃地蹭过来,车厢里满是人。四天前,候定一和候三明从039路下来,他们以为当天能回去。候定一咳嗽有些天了,胸闷、呼吸短促。候三明担心,他说,爸,我陪你去看医生吧。候定一说,看什么医生,过几天就好了,哪有那么娇气。咳了大半个月,候定一撑不住了,咳一声,胸口像是被重锤击打一下。他对候三明说,三明,你请个假,我受不住了。听候定一这么说,候三明慌了,他说,爸,你没事吧。候定一说,看过医生再说。候三明赶紧请了假,他怕。不是实在受不了,候定一不肯去医院。从039路下来,候三明伸手想扶着候定一,候定一把候三明的手推开说,我还走得动。

到了医院,检查完。医生望着候三明说,办住院吧。候三明吓了一跳说,有这么严重?医生斜眼看了下候三明,你说呢?候三明赶紧给候定一办了住院。在医院住了三天,第四天一大早,医生把候三明叫进办公室说,检查结果出来了。候三明心里一阵乱跳。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候三明说,医生,我爸到底怎么个情况?医生说,你做好心理准备。候三明看见医生办公桌晃了一下。医生接着说,肺癌晚期。候三明头低了下来,他想过候定一情况不太好,没想到这么不好。候定一五十三岁,身体一直很好,乡下人,吃得苦耐得劳,来广州前,候定一算是村里最壮的劳动力。他咳嗽,候三明没放在心上,人哪还能不生病的,咳嗽感冒再正常不过了。候三明问,那,还有多长时间?医生说,这个说不定,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想了想,医生补充了句,一般半年到一年吧,也有熬过两年的,少。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候三明喉咙干涩,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他吐了两口痰,脸上像是糊了一层浆糊,硬邦邦的难受。他走到消防楼道拐角,狠狠抽了三根烟。进了病房,候定一问,你跑哪里去了?候三明说,出去抽了根烟。候定一问,医生和你说什么了?候三明说,没什么,你安心治病。候定一又问,医生说是个什么情况?候三明说,咳嗽,过几天就好了。候定一挪了下身体,这个时候你还骗我,咳嗽能把人搞垮?你老实跟我说。候三明头又低了下来。候定一说,你从小不会骗人,你说。候三明不敢抬头看候定一。候定一明白了,人像泄气一般松垮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问了句,你就说,我还有多少时间。候三明声音像蚊子一样,医生说不一定,有长有短,看情况。候三明说完,候定一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往枕头上靠了靠说,不治了,你去办出院。候三明说,爸,有病要治。候定一说,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不在这儿浪费钱了。

办完出院。候定一和候三明站在站台等车,他们看着039路开过来,一群人从车上泻下来。候定一看着他们对候三明说了句,这里面说不定也有回不去的。回到租住的房子,候定一坐下来喘了口气,对候三明说,三明,你该上班上班,不用管我。候三明说,爸,要不我送你回去,屋里方便照顾。候定一说,回肯定是要回的,过几天再说,这工是打不成了,我和人家告个别,这些年公司待我不薄。候定一生病前在一家高科技公司当门卫,他人和气又热情,手脚勤快。送过来的快递,他分类摆好。什么人什么时候出来,什么习惯,他了解得一清二楚。他把快递放在趁手的位置,人一来顺手拿走,不耽误时间。再加上候定一喜欢说笑,脸上笑眯眯地,大家都叫他“老候”,客气中带着尊重。候定一喜欢这个地方,喜欢身上的制服,制服让他觉得责任重大,一举一动都有不可替代的仪式感。公司里多是大学生,候定一听说还有好几个博士。看到他们,候定一想起了候三明。候三明聪明,如果不是家里穷,高中没读完,他应该能考个大学。等他大学毕业,会和公司的年轻人一样,坐在明亮干净的办公室里。想到这儿,候定一觉得有点对不起候三明,是他把他给耽误了。值得欣慰的是,他给候三明找了个好媳妇儿,候三明满意,他也满意。儿媳妇在乡下老家,带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小的是孙子,刚满周岁。儿媳妇想和候三明一起出来打工,候定一不同意,他说他们父子俩出来够了,孩子没妈带着不行。候三明有点不高兴,他想和老婆一起。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候定一懂,他是过来人。相比而言,他觉得孙子孙女更不能离开妈。人一病,候定一想家了,想孙子孙女。

过了半个月,候定一对候三明说,三明,我回去了。候三明说,爸,我送你回去吧。候定一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能走,你天天上夜班,辛苦得很,多注意休息,别把身体搞坏了,身体垮了,什么都是假的。候三明还是有些不放心。候定一笑了起来说,我好些了,人也有精神,没事的,浪费那个钱干吗。从医院回来,候定一去药店买了药,止痛的。他想,肺癌晚期,这意味着人间已无药可治,他能做的事情仅仅只能是让自己过得不要那么痛苦。他呼吸顺畅了些,身上跑掉的力气回来了一些,这大概也算回光返照。候定一家在湖北乡下,普快要十一二个小时,高铁四个小时出头。买票时,候定一特意叮嘱候三明,你帮我订高铁吧,我还没坐过高铁,试试。以前回家,候定一坐普快。他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对他来说时间不值钱。多坐七个小时的车,能省下三百来块钱,对候定一来说等于赚了。有这笔钱,他能给孙子孙女买一堆零食玩具。候三明把候定一送到高铁站说,爸,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打个电话。候定一说,好,到了告诉你。上了高铁,车开动了,候定一望着窗外,看着车慢慢驶离广州,这个他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城市。这条线路,他跑了多少个来回,数不清了。这次离开,他不会再回来了。奇怪,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他还是没能建立对广州的亲切感。他在这儿吃过宵夜,喝过啤酒,去三元里找过小姐。在三元里,他见过一群一群或胖或瘦的黑人姑娘,她们来自赞比亚、刚果或南非。他做过五份工作,最喜欢的是门卫。他喜欢制服,喜欢怯生生的陌生人紧张地看着他,这让他觉得他重要,具有某种不可言喻的权威感。高铁到底比普快快多了,车窗外的树木、电线杆快速地后退。和普快相比,高铁干净、宽敞。候定一靠在座椅上,他闭上眼睛,广州的人事电影快进一般掠过他的大脑,虚幻而不真实。

到了武汉站,杜月兰和陈思宁来接他。一见到候定一,杜月兰眼睛红了,想哭的样子。候定一拍了拍杜月兰的肩膀说,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杜月兰擦了下眼泪说,回来了好,回来了好。陈思宁背起候定一的包问,爸,三明什么时候回来?候定一说,下个月就回了,他好得很,你放心。陈思宁说,爸,我不是不放心,随口问一下。候定一说,自己男人在外面,不放心也对。回到家里,杜月兰问候定一想吃什么,候定一想了想说,你去买两条鲫鱼,煎碗鲫鱼汤。杜月兰说,还有呢?候定一说,其他的你看,我也吃不下好多东西。做好晚饭,杜月兰把汤端上来,又掐了两根香菜到碗里。候定一舀起一勺,喝了口,还是屋里鱼汤好喝,广州的总做不出这个味儿。杜月兰说,湖里野生的鱼和市场上养殖的鱼哪能一样。喝了碗汤,候定一吃了大半碗饭。这一个多月来,这顿饭他算是吃饱了。吃完饭,候定一和孙子孙女玩了一会儿。他给孙女买了两个山寨版芭比娃娃,她要过好几次,给孙子买的是变形金刚。到了九点,陈思宁过来说,爸,你早点睡,坐了一天的车。候定一看看陈思宁,又看看孙子孙女说,嗯,反正以后我也不出门,天天能看到他们。

杜月兰加了床毯子问候定一,屋里冷,被子够不够?候定一说,够了,多了压得胸口不舒服。杜月兰眼睛又红了,她问,真不治了?候定一说,不治了,也治不好。杜月兰说,我心里过不得。候定一说,人有个命,跑不脱。杜月兰说,好不容易屋里好过一些,你又得了这个病。说完,杜月兰问了句,你是不是舍不得钱?候定一说,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关键是钱花了,病也治不好。杜月兰说,我心里还是过不得,三明和我说了后,我哭了好几天,一想起来就想哭。候定一拉住杜月兰的手,手上满是茧子,粗硬得很。他想起在三元里叫过的小姐,比候三明还小,手上和身上都是软的。候定一扭过头说,不说了,不说了。他说不下去了,几个月时间,谁能想到这天上地下的。杜月兰牵了被子,候定一说,你要是怕吵,你去隔壁睡,我夜里要咳。杜月兰说,我就这儿睡,你不舒服还有人看着。

天亮了,候定一搬了张板凳坐在门口。门前种了棵沙梨树,树冠展开遮住半个院子,到了夏季,树上结满褐色的沙梨,样子不好看,果肉颗粒状,甜味却足。候定一好几年没吃过自己家的梨了。房子外墙的瓷片,看起来还很新,保养得好的缘故。刚盖好那会儿,候定一和杜月兰早早搬了进去,一楼才粉刷完没几天,墙面尚未完全干透,石灰水泥的味道有点扎人,床铺临时支起来的。两人躺在床上聊天,有一句没一句,每个字都带着喜悦。候定一看着房子,恨不得朝墙上啃几口。在门口坐了一会儿,村里有人经过问,定一,回来了?候定一笑眯眯地回答,回来了。不出去了吧?不出去了。一问一答,简单明了。候定一的病,村里人怕是都知道了。问一句礼貌,深了聊又不好。杜月兰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只碗,一双筷子。把碗筷递给候定一,杜月兰说,早上随便煮了碗面,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叫思宁去买。候定一说,吃什么无所谓,也吃不下。你有空给刘先生打个电话,我找他。杜月兰说,大清早的说什么找刘先生。候定一说,早准备比晚准备好,这个时候,不讲究了。

刘先生是个木匠,寿房打得尤其好。木匠叫先生的,只有这一个。一说刘先生,十里八乡都知道是特指,做寿房的那个。手艺好,脾气也怪,做事挑剔。一般百姓舍不得用好木材,不是好木材,刘先生不出工。等到下午,刘先生来了,手里夹着根烟。在候定一家门口坐下,杜月兰泡了杯茶。刘先生丟下烟头,喝了口茶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候定一说,昨晚到的家。刘先生说,回来了好,屋里总还好些。候定一说,回来要麻烦刘先生了。刘先生说,你这是哪里话,乡里乡亲的。两人聊了会儿,漫天四野的,寿房几句话打发了。聊完,刘先生起身准备走,候定一掏出个红包塞到刘先生手里说,还望先生把事情放心上,我这说不好是哪一天。刘先生推脱了下,收了说,定一,放心,我拿了你的钱,不把事情做好,天上雷公要劈我。等刘先生走了,杜月兰出来说,刘先生走了?候定一说,走了。杜月兰说,刘先生手艺好,也贵。候定一说,是贵,贵得值。杜月兰没再说什么。候定一看了看杜月兰说,我把后事安排好,你也少费点心。说完,回屋拿了张卡,递到杜月兰手里说,卡里有点钱,办事应该够了。杜月兰犹豫了下,伸手接了过去。

过了两天,候定一约了风水先生,他想找块好墓地,旺子孙的。早在十几年前,乡下也不准土葬了,一律要求火化。规定是这样规定,乡下做起来还是不同。人火化了,终归要把骨灰盒装进寿房土葬,请道士念经。土地一点没省下,反倒增加了火化的麻烦。村里对这些事,态度宽容,没哪个多事的去举报。家里都有老人,坏了人家的事,等于断了自己的后路。风水先生给候定一选的地方山青水秀,说是“前面一条川,后面一个湾,世世代代会做官”。这说辞,合候定一心意。川其实是条小河,一到夏天,男人常在里面洗澡。湾不过一座突起的山丘,取有靠山之意。候定一站在山坡上,有风阵阵吹来,这地方算不错了。地方选好,候定一对杜月兰说,也不知道谁家的山地,改天和人家谈谈。杜月兰说,平地都没人种,何况山地,应该好说。候定一说,那就好,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候定一忙,种种事情一一安排妥当。道士班、上山的八脚、伙食等等,事无巨细,能想的都想到了。看到候定一忙,杜月兰害怕,她对候定一说,你这是干吗,看着怪瘆人的。候定一说,迟早要来,往后不如往前。打寿房在一个晴朗的下午,冬日的阳光晒在地上,空气干净透亮。候定一摸着木头问刘先生,这是什么木?刘先生笑了起来说,上好的柏木,要在过去,这木装的都是地主老财,你是有福了,这么好的寿房。候定一“嘿嘿”一笑。等寿房打好,别的事情大致安排妥当了。寿房摆在门口,乌漆蕴藏着细亮的光,肃穆庄严。候定一拍了拍寿房说,这一生,别的没赶上,倒落了个好寿房。

万事准备妥当,候定一放松下来,一口气泻出,胸口的疼痛阵阵涌来。到了吃饭时间,杜月兰喊,老候,吃饭了。候定一说,你们先吃,我不饿。等杜月兰和陈思宁带着孩子们吃完,杜月兰过来问,你还不吃?候定一摇了摇头。杜月兰坐下来,抚着候定一后背问,不舒服?候定一说,气透不过来。给候定一按了一会儿,杜月兰说,吃不下先休息,想吃了喊一声。候定一说,好。回来大半个月,候定一瘦了,脸上干得没了血色,脖子上的皮耷拉下来,像一只脱毛的火鸡。到了晚上,杜月兰端了碗鱼汤到候定一面前说,给你熬了点汤,加了几块豆腐,你好歹喝点儿。候定一喝了两口说,喝不下,不喝了。一连三天,候定一除了喝几口汤,饭菜不沾。杜月兰慌了,她哭着说,老候,你这是怎么了,吃也不吃,喝也不喝。候定一勉强撑出几个字,吃不下,你们不用管我。杜月兰还哭,候定一说,你别哭,吵得我难受。等杜月兰出了房间,陈思宁拉过杜月兰细声说,妈,你没看出来?杜月兰说,看出来什么?陈思宁犹豫了一下说,妈,爸这是在求死。陈思宁说完,杜月兰大哭起来,他这是何苦,屋里也没哪个嫌他。陈思宁说,我打电话叫三明回来吧,爸这样下去,怕是拖不了几天。

等候三明回来,候定一只剩下最后几口气了。候三明坐在候定一旁边说,爸,我回来了。候定一眼皮抬起来,看着候三明说,三明,爸没让你读书,亏欠你的。候三明说,爸,我挺好的。候定一又说,你要让两个娃儿读书。读书坐办公室,没读书出苦力。候三明说,爸,我知道了,你放心。候定一说,后事我安排好了,不花你们的钱。候三明说,爸,你说这个干吗,好好休息。候定一说,三明,你扶我起来。候三明连忙扶着候定一靠在床头。候定一眼光转向杜月兰,他说,月兰,你去给我熬碗鱼汤,屋里的鱼汤比广州的好喝多了。杜月兰连忙说,我这就去买鱼。又说了几句,候定一躺下了。杜月兰买了鱼,匆匆忙忙煨好鱼汤,拿碗盛了,端到候定一床前,喊了句,老候,起来喝汤了。候定一没动。杜月兰放下鱼汤,对坐在旁边的候三明说,三明,你帮我把你爸扶起来。手一碰到候定一的身体,杜月兰觉得不对。她对候三明说,三明,你爸怎么了?候三明一惊,把手伸到候定一的鼻子旁。他死了。

候定一埋在了他选定的地方。那天白天,温暖无风。晚上,明月照松岗。没几个人知道,有个叫候定一的人,沿着河面走了。

警察朱文高

朱文高停好车,正准备去办公室,门卫喊了声“朱队长”。朱文高应了声,什么事?门卫说,门口有人闹事,不肯走。朱文高有点不耐烦,早上起来,他和乔晨露吵了一架,这会儿还没平复过来。走到门口,他看见一个民工打扮的人,手里拿着个快递信封。朱文高问门卫,怎么回事?门卫说,他要报警,问他又不肯说,说是要亲手把资料交给管事的。朱文高转过身,努力语气和蔼地说,我是刑侦大队朱文高,你有什么事情?来人把快递信封交给朱文高说,我老乡托我把这个交给警察,特别交代一定要交给管事的。朱文高接过信封,对门卫说,你登记一下资料。说完,去了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朱文高抽了根烟。他还想着和乔晨露的争吵,她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乔晨露做老师,华师附小的。华师附小一位难求,老师随着尊贵起来。和乔晨露谈恋爱,还是战友牵的线。战友说,文高,你做警察,忙,以后家里的事情顾不上。娶个老师,寒假暑假,周末节日大把空闲,把家里料理妥当了,你做事也安心,对不对?再说了,华师附小的老师,小孩读书也解决了,你知道华师附小学位多紧张吧?有钱也不一定进得去。战友一说,朱文高想想也是,他整天忙得没个正点儿,家里有个人总好一些。见了乔晨露,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乔晨露长得普普通通,怎么个普通法呢?朱文高和她见了三次,依然想不起来她的样子。再见,才知道,哦,原来这样。這副面孔,做间谍或者线人倒是不错,不招人耳目。和乔晨露结婚,朱文高犹豫了一下,很快放下了。他不年轻了,条件同样说不上好,这么说来,两人倒也般配。结婚后,乔晨露对朱文高说,她选他,主要因为他是警察,她相信警察作风正派,不会在男女关系上出岔子。乔晨露说,她最见不得男女关系混乱的。朱文高想起他们第一次上床,乔晨露躺在下面偶有呼应,不太热情。他理解成害羞。时间长了才知道,这是常态。朱文高想换个体位,乔晨露有时勉强配合一下,有时皱着眉说,朱文高,你一个警察,怎么这么流氓呢?你脑子里整天想什么?随着孩子出生,他们的性生活更加寡淡无味。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她觉得朱文高肯定在外面有人了,要不然怎么会对她没兴趣?被逼无奈,朱文高说,你整天一副死样子,哪个还有兴趣?乔晨露哭,我知道你在外面有人了,外面的小婊子浪,骚逼让你舒服了,是不是?朱文高说,你看看你都说的什么,你还像个人民教师吗?乔晨露哭闹起来,还不是你逼的,我以前这样吗?朱文高的厌恶与日俱增。等他做到刑侦大队长,乔晨露对他的怀疑也从异性升级到了同性。早上出门时,乔晨露说,朱文高,你真让人恶心。朱文高说,我怎么恶心了?乔晨露说,你喜欢女的倒也罢了,男的你也搞,你是个变态。朱文高强压住愤怒说,乔老师,你该去看看医生了,你疯了。乔晨露嘴角带着一丝笑说,我疯了也比你好,变态色魔。

喝了杯茶,朱文高拆开快递,看了几眼,他脸色大变,给门卫室打了个电话,刚才送资料的登记了没有?门卫说,登记了。朱文高说,你马上给他打个电话,把他带到我办公室来。朱文高要了电话,交给办案民警说,赶紧查下这个电话。交代完,又去主管副局长办公室汇报了情况。过了半小时,人到了朱文高办公室。朱文高问,你叫什么名字?来人紧张地说,候四方。你和候定一什么关系?老乡,我们一个村的。朱文高指着快递信封问,你什么时候收到的快递?候四方说,有半个月了。朱文高说,你怎么不早点交到公安局?候四方说,候定一交代过半个月再交,说怕出事。朱文高问,候定一电话多少?候四方拿出手机,找了下,报出一串数字。朱文高又问,你现在和他有没有联系?候四方说,没有,我们出来打工,彼此很少联系。朱文高拨了号码,关机。候四方问,朱队长,出什么事了?朱文高不耐烦地说,不关你事。打发走候四方,朱文高拿起一份案卷,看看上面的照片,再对比候四方交过来的资料,直觉告诉他,这个案子算是结了。遇害者宋清池,男,三十五岁,湖南耒阳人,被钝器击杀。他还记得案发现场的情景,死者被绑,头部遭受重击。发现死者大约在四天后,房东报的警。宋清池房租晚了一个星期,这不正常。平常,宋清池最多晚一天两天。房东打宋清池电话,不通。不得已,房东等到晚上亲自找上门来,想着宋清池应该回来了。敲了半天门,里面没一点反应。房东拿出备用钥匙打开门,里面的情景吓得他说话都结巴了。好像是星期六,碰巧朱文高值班,接到报警,他快速赶到现场。几天时间过去,虽然是初冬,宋清池尸体还是略有浮肿,看不清面目,一股熟悉的死亡气味弥漫整个房间。

回到局里,从死者手机上,朱文高发现了宋清池给唐丽娜的微信。他有点意外。值完班,天亮了,朱文高给唐丽娜打了个电话,问,你认识宋清池?唐丽娜像是没有睡醒,懒洋洋地说,怎么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事儿?朱文高说,你出来,我们见个面。见到唐丽娜,唐丽娜显然精心打扮过了,她笑眯眯地望着朱文高说,怎么舍得主动打电话给我了,想我了?朱文高脸色阴郁。唐丽娜往朱文高面前凑了凑,你吃醋了?朱文高说,出大事了。唐丽娜说,出什么大事了,看把你紧张的。朱文高问,你最后一次接到宋清池电话是什么时候?唐丽娜想了想说,四五天前吧。朱文高想了想说,他死了。唐丽娜拿着筷子的手僵住了,不会吧?朱文高说,被杀,他最后的微信是发给你的。唐丽娜脸色寡白,朱文高说,你把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情况给我说说。唐丽娜说完,朱文高默默抽了根烟,满嘴满心的苦涩。送唐丽娜回家的路上,唐丽娜筛糠一样浑身发抖。

认识唐丽娜六七年,朱文高第一次看到唐丽娜吓成这样。唐丽娜胆儿大,心野。朱文高非常清楚地记得,他们是在烧烤档上认识的。一帮同事约着去喝酒,唐丽娜是谁喊来的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唐丽娜非常爱吃烧烤,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两人互相留了手机号码。这种号码,他手机里留了上百个,隔段时间清理一次。广州那么大,有些人坐在一起吃一次饭,下次可能是半年,也可能一年,也许永远不会坐在一起了。唐丽娜再次约他吃烧烤,他有点意外,还是去了。刚刚和乔晨露吵完架,他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不休。见到唐丽娜,只有她一个人。朱文高开了个玩笑,孤男寡女的,很暧昧啊。唐丽娜说,操他妈的,没劲得很。朱文高说,那喝酒吧。两人喝了一打。散场时,唐丽娜走路歪歪扭扭的,朱文高问,要送吗?唐丽娜说,不用了,我能回去。这么些年下来,朱文高和唐麗娜保持着友好的酒友关系。上床的机会不是没有,唐丽娜主动暗示过好几次,朱文高当没看懂。有次唐丽娜喝多了,送她回去的的士上,唐丽娜摸着朱文高的裆部嘻嘻哈哈地说,你是不是不行啊?朱文高说,试试?唐丽娜说,试就试呗,谁怕谁啊。朱文高把唐丽娜送到楼下,转身回去了。一上楼,怕是回不了头了。他喜欢唐丽娜,她那对汹涌的乳房让他硬过好多次。不和唐丽娜上床,没别的,他不想让乔晨露的攻击变得有据可依。和乔晨露结婚后,他敢摸着良心说,他没有和别的女人搞过,男的更不可能了,他是个死硬的直男。和唐丽娜的交往,乔晨露后来知道了,她认定朱文高和唐丽娜有奸情,朱文高一口否认。乔晨露说,朱文高,你真让我看不上,你既然敢睡人家,怎么就不敢承认呢?朱文高说,操你妈,我没睡凭什么往自己头上栽赃?乔晨露笑笑说,看看,看看,气急败坏了吧。朱文高杀人的心都有了。即便如此,他依然保持着和唐丽娜的交往,每次和乔晨露吵架,他特别想唐丽娜,想把她睡了。好好的,舒舒服服地操一次。他没那么做,自己都觉得变态,做了又能怎样?

和分管副局长汇报后,朱文高和两位同事坐上了去武汉的高铁。他给乔晨露打了个电话,说出差,有案子要办。乔晨露“哼”了两声,似信不信。挂掉电话,朱文高和同事分析了一下案情。当初做案情分析时,他们把重点放在情杀和劫杀。情杀调查围绕唐丽娜展开,一圈下来,一无所获。劫杀似乎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支持,他们查过宋清池的银行记录,没有异动。他们没想到,宋清池会在住处放那么多现金。现在谁还用现金啊,银行卡、微信、支付宝都能用。朱文高平时身上只放五六百块现金,以备不时之需。从候四方提供的资料显示,候定一也没有想到宋清池会在住处放十几万现金。出发前,朱文高联系过候定一所在地方派出所,让他们帮忙查一下候定一的信息。过了一会儿,地方派出所回电,候定一死了,已经销户。朱文高说,不会吧?对方回答,我们查过了,真的死了,火化记录和销户记录完整。朱文高骂了句,操!朱文高查过候定一的资料,最近的就诊记录显示,他得了肺癌,晚期。正常来说,即使肺癌晚期,也不至于死得那么快。据候四方提供的资料,候定一杀宋清池属临时起意。他看到宋清池住处有那么多钱,银行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他生气了。他病得快要死了,宋清池却那么健康,他还喝酒,他更生气了。他没想到宋清池那么不经打,三锤子就打死了。候四方交上来的资料里有一小块布,上面沾有血迹,硬硬的发黑。化验结果和宋清池DNA完全一致。做了那么多年刑警,朱文高的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复杂又平静。他知道结果,案情清晰明了,他只是去证实一下。

下了高铁,转乘汽车,朱文高联系了地方派出所,很快到了。到达候定一所在的村子已是傍晚,和广州比,明显冷了。朱文高穿得单薄,他打了个冷战。傍晚的光,柔和清凉。这是个依山傍水的村庄,四野静谧,唯有鸡鸣桑树颠。见到杜月兰,朱文高问了句,候定一死了?杜月兰说,埋了没几天,肺癌。朱文高说,他做的事情有没有和你讲过?杜月兰紧张地看着朱文高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老候犯什么事了?朱文高有点不忍心,还是说了句,他在广州杀了人。朱文高一说完,杜月兰吓得成了一具木雕,过了一刻,她的身体微微抖动起来,接着,幅度越来越大,她哭了出来,嗓音破碎地说,老候都得了肺癌,他还能杀人?朱文高站了起来,对同样吓傻了的陈思宁说,你带我们去候定一坟前看看。站在候定一坟前,朱文高抽了根烟,你倒是自在了,一了百了,我还得帮你擦屁股。

回到车上,朱文高给唐丽娜发了条微信,死了。一会儿,唐丽娜回,谁死了。朱文高回,杀人者候定一。发完信息,朱文高给局里打了个电话,汇报了这边的情况。主管副局长交代,死了归死了,把人证、物证查实,证据链必须清晰,人死了,案子还没结呢,做结实了。朱文高说,明白,请领导放心。挂掉电话,朱文高摇下车窗,一股冷风扑了进来,他想起了乔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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