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琛

俄罗斯世界杯提供了一个重新认识梅西的机会。和过去相比，他有了一些改变，但不彻底。一如不擅长主罚点球，在他性格中的某些东西依然根深蒂固。冰岛队祭出的铁桶阵，在梅西面前筑起一道难以逾越的墙。

神秘

C罗在世界杯的首次亮相，就率领葡萄牙队以3比3逼平强大的西班牙队。不到24小时，梅西有机会做出有力的回应，但他罚出的点球被冰岛门将哈尔多松扑出，阿根廷最终被冰岛队1比1逼平。梅西令人失望的表现与C罗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社交媒体上，知名足球段子手弗蒂·乔克斯的推特内容非常生动：C罗 VS西班牙：罚进点球，任意球得分，帽子戏法；梅西 VS 冰岛：罚失点球，几次任意球失手，0进球。文中分别打上了红色的√和×。网友皮克和巴比在发推特时像是事先商量好的：“梅西面对一位34岁的导演居然没能把点球罚进去”，“C罗罚中点球时，面对的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守门员德赫亚啊！”

除非有人转述，否则梅西是看不到这些推文的，因为他至今都没有注册推特账号。这对于一名分别拥有8900万脸书粉丝和9100万Instagram粉丝的足坛巨星来说，几乎难以想像。梅西更信赖图片，他用这种方式录下了很多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包括和队友散步或训练，与3个孩子踢球，或者和妻子闲逛。在他看来，推特偏重文字陈述，而图片更接近于艺术。

隐藏在推特世界之外的是一个神秘模糊的梅西。他被公认是世界上最低调的体育巨星，但要找到他并不费劲。造访这位5届金球奖得主位于卡斯特利德费尔斯的家，就像寻找一家小餐馆那么容易。很多体育名人为隐蔽自己的住所煞费苦心，“老虎”伍兹把房子盖在一座奢华的孤岛上，C罗把整条街道都买下，配上联合国级别的防盗门。但梅西就在普通街道上安家。

这条大街两旁树木枯萎，人行道破败不堪，两边的路肩高低不平，汽车胡乱停放，邮差偶尔会送错信，梅西的邻居就曾意外地收到一份高达1200美元的月电费单。在这里，可以将梅西家的车道、泳池和天台尽收眼底，偶尔能听到梅西的爱犬吠叫，那是一条超大的法国獒犬。距离他如此之近，在某一秒钟甚至会以为那个头戴鸭舌帽、牵着大狗走在街上的人就是梅西。但那永远是不可能的。梅西家的地理位置让人生出亲切感，但这是一种错觉：梅西更像是个幽灵，每次露面虽然能让大家开心，但最多只会回礼，从不主动打招呼。

邻居们都知道梅西的性格，早就习惯了。有时候，梅西一连几周都不见人。在邻居间盛传一个笑话，他们唯一能听到的就是梅西发动汽车引擎的声音，因为他的陆虎车噪音沙哑、刺耳，连远在马德里熟睡的婴儿都会被惊醒。

据梅西的一位邻居所说，几年前，有一群乌克兰球迷来到西班牙，决定到这里朝圣，向心中的偶像表达敬意。他们带來了一面乌克兰国旗，想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梅西。他们在梅西家对面的人行道上列队等待，3小时过去了，仍不见梅西的踪迹。一位邻居上前询问他们打算待多久，其中一位男子回答说：“不达目的，决不罢休。”6小时过去了，他们还不死心。第二天，这位邻居被门铃声吵醒。敲门的是他家的花匠，原来那群乌克兰球迷在等了10个小时后终于失去了耐心，离开前嘱托花匠将那面乌克兰国旗转交给梅西。那位花匠把国旗直接扔进梅西家的院子。

人们只是梅西的观众、见证者、围观者，一群驻足在他一手编织的蚕茧之外的人。当他展翅高飞时，人们唯一能做的便是驻足欣赏并鼓掌。对梅西来说，唯一关心的是比赛，其他的都是噪音。

态度

阿根廷与冰岛队之战的终场哨声响起，梅西一脚把球轰向空中。他站在球场上泄愤，久久不肯离去。退场时，梅西礼节性地与冰岛球员握手，然后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向球员通道，把队长袖标狠狠地扯了下来。在更衣室里，梅西的情绪非常激动，简直气炸了。赛后接受采访时，梅西主动为平局承担责任。这种担当同样体现在比赛中，当阿根廷球员梅萨在禁区内被放倒后，梅西径直走向12码罚球点，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事实上，阿奎罗主罚点球比他更有心得。

这是一个勇于宣泄情绪、勇于发声、勇于承担责任的梅西。以往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梅西实在太安静了，甚至有点儿闷。梅西很少参加赛前新闻发布会，在赛后的混合采访区也不太露面。甚至在代言广告里，他也一言不发。那些不太熟悉的记者很难采访到梅西。对于面对面的采访，他能免则免，经常采用邮件的方式有选择性地回答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做？梅西更喜欢用足球表达自己，这种方式自有魔力。梅西到底有多出名呢？阿根廷警方在查获毒品的时候，曾多次发现毒贩们将那些高级海洛因命名为梅西，以此表示其品质同样是顶级的。

多数传奇体育人物都给人们带来多重感官体验，那些扣篮、进球、射门、冲刺、投掷等动作令人叹为观止，也伴随着独有的声音。拳王阿里在拳击台上充满诗意，但他的话尖锐如针刺；乔丹是个垃圾话高手，却弹无虚发；詹姆斯从不会轻易闭嘴，然后运球起跳投中绝杀；伊布经常把自己和大白鲨、巴顿将军、耶稣相提并论。他们以此刻画个性，向外界传达信息。梅西没有这么做。他的全球影响力不比这些人差，但背景声音往往是数百万球迷发出的呐喊、助威、尖叫、叹息。梅西并非执意遵循“沉默是金”的原则，这只是他承载盛名的独特方式。

有些阿根廷人很早就认识梅西，说他从小内敛，很多人称他是“安静的小牛”。在巴塞罗那，一切如故。据梅西在巴萨青训营的第一位教练泽维尔·洛伦斯回忆，自己第一眼看到梅西，就知道这个孩子非常特别，他带球时就好像把鞋带和球绑到了一起。同时，他认为梅西太腼腆了。在更衣室为比赛做准备时，教练和队员们经常要仔细查看梅西是否在场，因为他几乎不说话，与空气同在。

2003年11月，16岁的梅西第一次接受重要的电视采访，他刚刚和巴萨签下了职业合同，前一个赛季在青年队打进36球。那段采访视频最吸引人的地方应该是梅西的中分发型以及他在桌子一边局促不安的模样。

西班牙人尤其能体会这一点。梅西在巴塞罗那居住近20年，几乎从来不说加泰罗尼亚语。有一次，梅西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段他的儿子唱加泰语童谣的视频，全世界都炸锅了。去年夏天，当梅西宣布重返阿根廷国家队的时候，没有召开冗长的新闻发布会，更没有坐下来声泪俱下，他只是发布了一个简短的公告，声称自己仍喜欢为国家队踢球。之后，他在对厄瓜多尔的比赛中连进三球，把阿根廷送进了俄罗斯世界杯。这就是梅西，就像巨兽之影，显而易见，却从不发声。他觉得没必要把想法都说出来。但不知为何，人们还是感受到梅西的亲和力，也许是他在球场上的表现太过卓越。

有时候，梅西还是很愿意说话的。今年早些时候，梅西曾接受一家阿根廷电视台一个半小时的专访，就自身话题谈了很多，从他的孩子到他职业生涯初期沉迷于巧克力和碳酸饮料的不健康饮食习惯。有时，梅西甚至会坦白得惊人。去年他曾和巴萨队友路易斯·苏亚雷斯参加了一档乌拉圭电视节目。在采访的大部分时间里，梅西都甘愿为苏亚雷斯做绿叶，但当被问及男人小便时应该站着还是坐着时，他忽然变得活跃起来。

梅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不再那么害羞，敢于尝试那些以前不敢做的事情，只是还不明显。一些和梅西齐名的球星都做了比他们的竞技成就更卓越的事情，阿里以名望倡导民权运动，联合国聘请贝利担任生态和环保大使，詹姆斯致力于社会公益。梅西虽然以他的慈善基金会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紧密联系，做了很多善事，但似乎对投身更伟大的事业缺乏兴趣，更习惯用一种虚无的存在感满足球迷。

跟随梅西，人们只能看到球场上的这些瞬间、这些闪光。

个性

在斯巴达克体育场，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看台上：迭戈·马拉多纳。过去10年里，足球史上的争论之一就是梅西是否比马拉多纳更优秀。但在世界杯开幕前，意大利传奇巨星皮尔洛直言，除非梅西能捧起大力神杯，否则他永远无法和球王马拉多纳相提并论。

被拿来和马拉多纳比较，是梅西无法摆脱的宿命，这个话题很复杂。虽然同为阿根廷人和史上最伟大的足球运动员，但两人骨子里完全不同。马拉多纳是典型的阿根廷人：傲慢、杰出、好斗，所有这些很好地掩盖了他好色、沉迷毒品的黑历史。当然，他在32年前几乎靠一己之力率领阿根廷队夺得墨西哥世界杯冠军，而梅西则在一次世界杯决赛和三次美洲杯决赛上悉数折戟。

更重要的是马拉多纳欣然接受讨人喜欢、但有时行为过格的恶棍人设，他是一个性格多维的传奇人物，连荒谬之举都能娱乐大众。梅西则截然相反，没有兴趣成为英雄，也无意充当反派，只想简单地踢球，就像那些视频集锦里展示的那样，非常卓越，但少了点故事。

关于这一点，记者塞西莉亚·瓜尔达蒂看得最为清晰，在梅西移居巴塞罗那后，她一直跟踪报道。在她看来，没有人会说梅西不是一个好球员，但他缺少鲜明的标签。梅西不太像阿根廷人，也不具备马拉多纳那样鲜明的个性。人们可以讨厌马拉多纳和他所说过的话，但都喜欢看到他怒吼的样子，梅西从不会这样。

31岁的梅西为巴塞罗那5次夺得西甲联赛冠军，两次欧洲冠军杯，但阿根廷人就是不喜欢他。4年前，美國《纽约时报》派出采访组，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和梅西的家乡罗萨里奥，希望弄清答案。

根据当地出租车司机、教练和专业评论员的说法，梅西的问题如下：他过早离开阿根廷，到海外踢足球；他不唱国歌，没有国家自豪感；他没有激情和个性。唯一能让梅西不受鄙视的是他保留着阿根廷口音。出租车司机达里奥·托里西很喜欢看梅西的比赛，却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谁。解释在阿根廷人眼中马拉多纳和梅西有何不同之处，当地人巴勃罗·罗德里格斯直言：“马拉多纳在泥地里培养了他的足球天赋。我不认同梅西，他生来就被棉花包围着。”这话不无道理，梅西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长大，而马拉多纳来自于贫民区。

缺乏个性阻碍了梅西的上限。但这是他本来的模样，与阿根廷能在本届世界杯上走多远，真的关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