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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锈的戒指

2018-07-22何荣芳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8年4期
关键词:梳妆台脸红雪儿

何荣芳

1

我为什么要脸红?为什么要慌张?雪儿对自己非常不满意。

临吃晚饭时,婆婆打来电话,说她的戒指丢了。雪儿无法理解,瘦小的婆婆,打电话的声音为什么能够那么响?仿佛嗓子不给力,声音就无法通过看不见的无线电波,传到隔了半个城的儿子耳朵里。正在盛菜的雪儿听得清清楚楚,婆婆说早上她的戒指还在梳妆台上,就放在老花镜的旁边,她本来要收到抽屉里去的,但这个时候雪儿敲门了。婆婆说,找了半天没找着,抽屉里也翻过了,床底下也看了,梳妆台和墙壁的隔缝里也看了,都没有。家里今天没有外人来。难不成是老鼠拖走了?雪儿心脏咚咚地乱了节奏,她勾了头把一碟子红烧华鱼端上桌子,却把饭桌上的一碟莴笋丝又端到了灶台上。雪儿烧了凌新喜欢吃的华鱼,本来是想缓和夫妻关系的,婆婆的电话又让她浑身不得劲了。婆婆话中有话,谁都知道,戒指又不是花生米,老鼠不会感兴趣。

吃着饭时,凌新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你今天去妈家了?他说的去妈家,自然是指婆婆家,雪儿的娘家,他从来不说妈家的,他只会说丈母娘家。雪儿的脸就红了,她自己看不见,但火烧火燎地烫。凌新停了筷子,蹙眉疑惑地盯了她一眼,她就觉得气喘不均匀了。雪儿瘦瘦弱弱,脸色苍白,红起来格外抢眼。

雪儿不能看到那种眼神,那种带了問号的眼神。她能感觉到问号后面藏了刀子,布了电网,戳的是她的心尖,勒的是她的脖子。因为这种眼神,雪儿觉得自己的人生都改变了轨迹。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雪儿不敢和凌新对视,低了头扒饭,低声咕噜道。雪儿说话永远是轻声细语,好像先天性中气不足。

你可知道这枚戒指对妈意味着什么?凌新放下筷子,交臂伏在桌上,做了开讲的姿势。雪儿想溜,但凌新的目光罩住了她,使她动弹不得。

爸妈结婚时家里很穷,穷得连给我妈置办一件新衣服都难。戒指是我爸后来去金匠那里补做的,一枚刻了星星,一枚刻了月亮。刻了星星的我爸自己戴着,刻了月亮的套在我妈的手指上。老爸去世时,妈把她手上刻了月亮的戒指放在了爸手里,取下爸手指上刻了星星的戒指自己留着。她还指望着凭这枚戒指去下面夫妻重逢呢,现在丢了,她心里有多抓狂?

要抓狂的是雪儿。

这天晚上,凌新抱着雪儿要求“做作业”(小时候害怕读书的凌新,喜欢把两人晚上的床上活动,矫枉过正地称为“做作业”),她依然和昨天晚上一样,浑身僵硬,无法迎合。凌新停了动作,俯视着她,你怎么回事?目光中不仅有问号,还刮起了凛冽的风。好像昨天晚上那响了两声就停了的电话,真的是暗号似的。凌新是真的怀疑雪儿外面有人了?雪儿心慌,气短,一张脸红成了秋后的柿子。她恼怒地推了他一把,凌新就真的泄气了,在她脸上拍了一巴掌,翻身下去,背对了她,抱着脑袋自顾自地睡了。雪儿很想告诉他,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心慌脸红只不过是一种病。但他没有问出口,雪儿如果主动说了,倒有点此地无银的意味了,还是要把自己坐实成隔壁的阿二?

月光拍着薄薄的窗帘,雪儿瞪着大大的眼睛瞧着它,睡不着。后来索性披了一件单衣起来,蹑足走到阳台上。她抱膝坐在一盆夜兰香旁,细碎的白花在五月的夜晚,没心没肺地张扬着它的馨香,衬托得雪儿仿佛成了一株苦艾了。

昨天那个电话响得不是时候。两人“做作业”的兴致本来都很高,当前戏已到火候,凌新正准备进入时,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雪儿以为是亲戚朋友的电话,正要接,铃声却突然戛然而止,似乎谁轻敲了两声门,就屏声静气地静候着。

谁的?凌新不高兴。

雪儿看了号码,说不认识。

“作业”本来是可以继续进行的,但凌新偏偏多了一句嘴,真不认识?雪儿顿时不自在起来,那仅响了两声的电话铃便多了很多意味,是在提醒她有人在呼她?或者表示有人在想她;要么就是投石问路:你现在方便通话吗?雪儿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发现凌新一直在盯着她看,目光阴郁,问号凝聚成厚厚的云块。雪儿的身子就僵了,脸腾地红了。

脸红什么呢?到底是谁的电话?他既然这样问了,“作业”肯定就无法进行了。

雪儿今天去婆婆那,给她买了她爱吃的香蕉和红提。依照以往的经验,婆媳互动得好,快乐也会传递到凌新这里来,距离不成问题,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谁知道婆婆竟打来了那样的电话?

那枚用铜钱熔后打铸的戒指,立在油漆斑驳的梳妆台上,仿佛像车轮一样随时就要开溜的样子。来啊,来啊,来追我啊!它像游戏中的孩童,挑衅地看着雪儿。它暗黑了的躯体,已经生了铜锈,凝聚了的不仅是流年的时光,仿佛还有它主人身上年老的气息。这样的戒指就是丢在路上,恐怕也没有人会拾起吧?雪儿不知道,它竟是有故事的,凝聚着那样一种情谊。它的故事,在别人眼里可能像风中飘舞的蒲公英种子,没有分量,但在婆婆那里却是一段沉甸甸的好日子和一种温暖的念想。雪儿要是早知道这些,她会待婆婆更好些。

现在呢,事情好像越来越糟糕了。

2

雪儿在乎凌新,是因为他有一副宽阔的肩膀。

他们一道出门,总有人会开玩笑,说他们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她不觉得难堪,相反她觉得踏实,有保障。两人一道挤公交时,他总是用双臂环出一块小空间,让她安稳地站在里面,当她是需要“小心轻放”的玻璃品,不让他人挤压碰撞。一道去旅游,她鞋子夹脚不能走了,他就在她面前蹲下,给她一副宽阔的肩膀,让她趴上去。有一次两人在街上吃大排档,遇到了两个醉鬼晃悠过来,他立即把她拉到了身后,他那副肩膀就成了挡住她面前的一堵墙。

刚和凌新谈恋爱那会儿,他们之间也发生过误会。雪儿给凌新买了一条领带,凌新问是特意给我买的吗?凌新问这话无非是想确认一下雪儿对他的爱,并没有抱什么怀疑的态度,但雪儿立即脸红了。凌新那会儿还和她开玩笑,学着《智取威虎山》中的土匪的黑话嘎声嘎气地问:脸红什么?又学了杨子荣的腔调满身正气地回答:精神焕发!

怎么又黄了?

防冷,涂的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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