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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的单身生活

2018-07-05王霜霜

看天下 2018年18期
关键词:余秀华横店新书

王霜霜

“本来离婚是一件寻常的家务事,但是命运的运转里,它被放大了放到人们面前。

人们说我有名气了就离婚,忘恩负义。这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人们要观看我的生活。我总是怜悯地看着对我议论纷纷的人,他们有没有足够认真地对待生活?”

“离婚后,生活有什么变化吗?”这次从湖北省钟祥市横店村来到北京,为自己的新书——首部散文集《无端欢喜》做宣传,余秀华再度面对这类话题,露出了不愿再做过多说明的神情。

在全国人民的见证下,恢复了单身的余秀华,看似过上了一种喜欢的生活方式——“宁静的没有争吵没有猜忌的日子:一个人的日子”。但来自生活盘根错节的考验并没有从此偃旗息鼓。

离婚后的这两年多时间里,余秀华的生活发生了诸多变故。母亲罹患癌症去世,她则和父亲、儿子离开了住了几十年的老宅,搬进了楼房,眼见着“一种传统、一种习俗,一种简单而质朴的文明正在失去,而且不可扭转”。

同时,关于她的争议依然不断。今年年初,“朦胧诗”鼻祖、诗人食指在自己的新书发布会上指责余秀华“不关心人类命运、祖国未来、农民痛苦”,再次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这个曾经因为一首《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诗歌而走红的诗人,似乎自被人们认识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她的“热搜”体质。

在余秀华还是以素人身份写诗的时候,为了制造某种反差感,很多人习惯在她“诗人”的称呼前,再加个前缀,诸如“脑瘫”,诸如“农妇”。而现在无论是媒体还是各方,已无需这么麻烦,因为“余秀华”本身已是一个有关注度的名字。

在诗情与现实、欲望和清明、万众瞩目和众声喧哗之下,余秀华在着力寻找一种恰如其分的自处方式。

“你可知道我多爱你”

在新书里,余秀华写道:“又一个夜晚,万物沉默的时候,回想起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谁的决心已经搁置了起来”,“我恨我这么快就丧失了这样的决心”。

她咧着嘴笑着对本刊记者说:“过去我是为了对抗那段婚姻,偶尔去对抗他一下,我觉得这种小小的背叛太痛快了。婚姻解决了,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了,不用想着去搞那些事了。”

2015年12月,余秀华以15万元人民币和新农村里的一栋房子为代价,和结婚二十年的丈夫尹世平离婚。关于她的离婚一直争议不 断。

但余秀华自己想得很清楚,丝毫不为外界所动。“本来离婚是一件寻常的家务事,但是命运的运转里,它被放大了放到人们面前。人们说我有名气了就离婚,忘恩负义。这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人们要观看我的生活。我总是怜悯地看着对我议论纷纷的人,他们有没有足够认真地对待生 活?”

因为身体残疾,余秀华19岁就被父母安排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外地男人尹世平,尹世平常年在外打工,夫妻二人没有共同语言。“经济是其次,这个可以互补,但是精神的就没办法互补:两个人都在农田里干活,一个人说野花很漂亮,一個人说他自作多情,这就不好办。”

离婚让她如释重负:“对某些男人,(离婚)也许就是甩掉一件旧衣裳。对一个女人,她就是甩掉一个制度,呼吸的空气和从前也是不一样的。”

她的诗歌常常有浓烈的感情,她也常常在网络上向人表白。“我有时候想为什么自己想要爱情呢?就是因为自己够不到它。比如你头上有个苹果挂在那里。就差那么一点,你抓不到他,你始终不甘心,想我下次再跳高一点,这就是一种得不到的诱惑。”

2015年1月25日,余秀华在横店村

不过,尽管文字大胆,但余秀华却说自己面对感情,是一个“十分没有本事的人”,“人多的时候撩一下,人少的时候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在《无端欢喜》的最后一章“你可知道我多爱你”中,收录了余秀华写给几位男性朋友的“情书”。“我记录的都是一种朦朦胧胧的好感,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对哪个男的直接说,谁谁谁,我好喜欢你。我们明天去哪里怎么样。那个后果会非常严重。”

她永远乐于记录爱情刚萌芽的阶段,暧昧之后,戛然而止。“比如我今天见到这个男人,和他这个人相处不错的话,好感很容易就产生了。我的这些诗歌很多描绘的都是爱情刚刚产生的时刻,等后续好感消失了,我就没写 了。”

前几年,余秀华对自己的一位诗人朋友产生了一些好感,她的一位男闺蜜却告诉她“这个人不行,人品不行”。“我并不知道这个人真的是人品不行,还是假的不行,就想着那就算了吧。消失得是不是好容易?消失得和产生得一样快,禁不起一个稍微的推敲。”

余秀华说自己现在对待这种“快消式”爱情的做法是坦然地让它产生,再坦然地让它消失,在这个过程里,尽量不发生两个人的亲密接触。好像她写的那首《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一样,诗歌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但至今,作家和当事人还没见过面。

“你只想不做,写不出来真的好诗歌。”她这种做法被身边的朋友诟病,“我不想做,做了也不写出来。”余秀华斗气又狡黠地反击道。

这或许是她的自我保护。在《我用生命的二十分之一爱你》一文里,余秀华写道:“我说我有一份深情,却把它分成了二十份,它们因为零碎,而让我躲避了孤注一掷的危险。”

射在身上的箭,比草船借箭还多

因为脑瘫,余秀华说话语速很慢,一个字往往要在嘴里含一会儿,才缓慢吐出来,但这并没有让她养成“三思而后说”的习惯。在很多场合,她都要比那些舌尖口快的正常人,更加坦率、直接,毫无去为自己的表达寻找任何修饰的意识和世故。

杨晓燕回忆起第一次在北京首都机场见到她的情形。当时,和余秀华同行的还有几家媒体的视频团队,呼啦啦地十几个人,她被簇拥着, “很神气,很精神”,虽然余秀华的脚不太好,但是走得很自信,“我也奇怪,这种底气与生俱来,包括面对媒体的状态,我们这些人都与她差远了”。杨晓燕是新经典·新星出版社的主编,二人自余秀华第一本诗集,合作至今。

或许是因为余秀华有着清醒的自我认知。出门参加活动,她带了几条裙子,但是难堪的是,她坐在那里,怎么样也无法把双腿合拢。疾病让她无法优雅,不过她也能坦然接受,“幸好优雅不是一个人生活的重要部分,它不过是一个女人绸缎似的哀愁里的一根丝线”。

和余秀华合作三年多,杨晓燕觉得她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这些年她面对了更多的媒体,世界更充分地向她打探。我相信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善意的,当然,她也曾受到过一些伤害。我本以为她会慢慢学会一点点自我保护的能力,或者改变下自己直率的性格,但好像也没有这么明显的变化。”

出遠门,父亲余文海发短信交代余秀华,让她说话注意些分寸,不要喝白酒,“多次醉,会无脸见人的”,她回复说“爸爸,你放心。我的脸很多,取之不尽,用之不 竭”。

这份真实和坦荡,既让她受到了一些读者的喜爱,但又会经常让她受到一些争议,坐在家里“比诸葛亮的草船收的箭还多”。

为余秀华拍过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的导演范俭认为她是一个“性格十分外化,喜怒形于色,不会做‘表面文章,甚至生活中有些口无遮拦的人”。之前,她去参加一场自己的诗歌研讨会,现场有人称她是中国的艾米丽· 狄金森,她当场反驳说:“狄金森是独一无二的,我余秀华也是独一无二的。”

在采访中,她谈到自己的书名的灵感来源,不小心瞥到了出版社书柜上躺着一本周国平的《灵魂只能独行》,毫无避讳地指着说:“这个名字就不太好啊。你把灵魂拿掉,牛逼多了。整天就搞灵魂这些东西,下次见周国平,我就要问他灵魂是什么?”

一个农民的“乡愁”

1月13日,食指在自己的新书发布会上公开指责余秀华说:“看过余秀华的一个视频,她理想的下午就是喝喝咖啡、看看书、聊聊天、打打炮,一个诗人,对人类的命运、对祖国的未来考虑都不考虑,想都不想;从农村出来的诗人,把农民生活的痛苦,以及对小康生活的向往,提都不提,统统忘得一干二净,这不可怕吗?评论界把她捧红是什么意思?”

诗人廖伟棠却不这么觉得,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认为余秀华的诗歌里显然是有农村的痛苦的:“她的《我养的狗,叫小巫》写的不只是农村的痛苦,不只是农村女性的痛苦,不只是时代造就的痛苦,也不只是生活的痛苦,只不过有的读者只看见其中的‘屁股‘叫床。”

余秀华在新书《无端欢喜》发布会现场

面对食指的责难,余秀华自己连发了多条微博回击:“食指先生说我不提‘农民生活的痛苦……可是,我从来不觉得农民生活是痛苦的啊,真是一个高深的课题:人们向往田园生活,凭什么又鄙薄它?真正的痛苦是作为一个农民,眼睁睁看着乡村文明的流逝啊。”

在新书里,余秀华也写起了自己的乡愁。她说,自己的乡愁与别人不同。她不是站在远方看故乡,而是身在其中,直愣愣地站在这片土地上,明明看到一些东西在塌陷,你想拉一把,却什么都拉不住。

2016年,余秀华和父亲、儿子离开了老屋,一起搬进了“新农村”建设的二层洋楼里。麦地被征了,荷塘被填平了。以往推开门就是池塘、清风,小麻雀、喜鹊压满屋檐的景象,如今被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房舍和清洁的水泥路所代替,散居的三百多户人家被集中在了一处,彼此间不再“鸡犬相闻”,随之多了份“不扰民”的现代文明自 觉。

横店村“新农村”建设的选址就在余秀华家附近,因此她家里的二十多亩地被全部征用。在土地上劳作了大半辈子的父亲一下子无事可做了,面对突然的闲适,他六神无主,过不久,便主动加入美化环境、清理乡村垃圾的队伍当 中。

在当地的规划当中,本来还预备把余秀华之前的住所打造成一个“名人旧居”的文化品牌,整个大队的老宅全部平掉,唯独留下她家的不拆。之前父亲还打趣“到武汉有个黄鹤楼,到北京有个天坛公园,到横店就是余秀华的家”。不过,目前看来,每家每户都可以把自己的老宅子留下来,只要“多交两万块钱”。

“新农村”的建设改善了余秀华以及整个横店村村民的生活环境,“装修好了的房子和城里并无二致,甚至比有的城里的房子还要好”,自来水、暖气、绿化、社区建设一应俱全,一种更加文明且现代的生活方式在同化着农村人。

不过,余秀华也明显觉察到一些传统和习俗在悄无声息地消失。甚至过年时,因为心疼崭新的墙壁,余父干脆省去了贴春联这一传统。吃年夜饭时,也没有像从前那样郑重其事地点香、烧蜡烛祭祖。“一个年就这样草率地过去了,过得很轻松,也很寡淡。”

一个还未离开家乡的人,也开始有了乡愁。麦子、稗子都被推土机埋在了地下,脚下的土地被水泥严严地封死,大地上的事物被毁灭在大地上。傍晚的时候,余秀华和小狗小花坐在屋外,因一排排的二层洋楼遮住了视线,再也看不到夕阳落下去的全过程,“当身边陪伴了几十年的草木消逝不见,这恐慌就等于一个亲人离开带来的恐 慌”。

但另一方面,余秀华对自己的愁绪“又如此地不敢确定”。她在新书中写道:“如果我的乡亲们知道在这个明媚的上午,我在新房子的客厅里写什么价值不价值的事情,他们一定觉得我的脑子出了问题。”

这种态度在杨晓燕看来恰是余秀华的可贵之处:“这几年城乡的大变化,整个农村的巨变,反映在横店,是一个缩影。她借助一个作家的眼光把它表达出来,但是又没有简单粗暴地说它好或者是不好。而是很迟疑地说这真的好吗?这又真的不好吗?这是能引发我们思索 的。”

余秀华这次在散文上呈现的才能超乎了出版社对她的预判。杨晓燕说:“心里有想法才能写好散文,余秀华是很有思想的。如果你不了解她,只是道听途说的话,建议都看一看她的散文,然后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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