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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松山滩

2018-07-02徐永盛

丝绸之路 2018年5期
关键词:古浪景泰松山

徐永盛

穿越松山滩,心中油然而生的是一种豪气。

卷云而起,连天延绵。

那一刻,天地罡气因着冥冥之中的一种律令瞬间涌动。数千年造物留赐的精灵,在天籁的和鸣中次第复活,次第运动,次第聚拢,次第陈诉起千年一梦。

“云横怒翼搏千里,气霁罡风御九秋。”千年的朔风横扫过松山大地,古道、古城、古寺,不再是大地的雕塑;凝云、草木、新村,都在昭示着生命的轮回。

古城如如

诸法体同,故名为如。万法皆如,名解如如。如如是佛家的语言,指一种永恒的存在。

史料上记载,在松山滩山间盆地中间,矗立着一座规模较大的古城,至今保存完好。它就是著名的松山古城,又叫牧羊城。这里距离甘肃省天祝县城36公里。这座在沧海桑田中默不作声的古城池,怀揣着草原上一段如烟的战争往事。

史书上同样记载,“松山战役”结束后,明廷为了巩固边防,于万历二十七年(1599)修筑了松山城。

《读史方舆纪要》上说:“明时,自州(指兰州)以北,常为寇冲。”随着大元帝国的铁蹄远去,原来的蒙古分裂成了东蒙鞑靼和西蒙瓦剌两部。明朝初建,退回到漠北草原的蒙古各部仍然不断南下骚扰抢掠。明洪武五年(1372),大明帝国兵分两路进击漠北,西路打通了河西走廊,设置甘州、庄浪诸卫。明成祖朱棣即位后,先后五次发兵深入漠北,迫使瓦剌和鞑靼接受了明王朝的册封。从明宣宗宣德年间(1426~1435)开始,不论是内部的纷争,还是扩展的企图,蒙古各部又掀起了短暂平静后的骚动。从河套到松山,到青海,鞑靼势力连成一线,日寻干戈,骚扰百姓,盘踞30余年。蒙古南下游牧,侵扰凉州地区,导致“番人失其地,多迁徙”。明廷数次修长城、补壕沟、筑烽燧,但依然阻止不了欲望的脚步。

明朝嘉靖三十八年(1559),蒙古土默特部的重要首领、黄金家族成吉思汗的后裔蒙古俺答汗,“慕青海富饶”,携数万人马,从河套南下西进,经阿拉善、景泰、古浪、天祝松山、永登袭据青海,一年后东还,占据了大、小松山。那时的大、小松山包括今天的天祝、永登、古浪、景泰等地。12年后的隆庆五年(1571),迫于无奈的明王朝封蒙古俺答汗为顺义王,封他的儿子宾兔为指挥同知,驻牧松山;侄子永邵卜升任龙虎将军,游牧青海。一系列的封授,不仅没有实现安抚的目的,更加助长了蒙古部的气焰。从兰州、西宁、庄浪,到中卫、靖远、凉州等地,蒙古部恣意掠夺,侵扰不断。

物极必反。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九月,俺答汗的侄子永邵卜率领精锐骑兵直驱西宁南川。凉州人达云计谋用兵,命令藏兵绕道出朵尔峡口,从后方控制蒙古骑兵。自己亲领两千精兵,与敌正面交战。蒙古骑兵首尾不能相顾,溃败而逃。达云一战成名,被朝野誉为“西陲第一功”。时至今日,凉州谢河镇还建立有达公祠堂,以兹纪念。时隔三年后的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升任甘肃总兵的达云和兵部尚书兼三边总督李汶、大司马兼甘肃巡抚田乐奉旨收复松山。这一年的三月二十日,明军分路进剿,一路从古浪泗水出兵,直捣大靖;一路从古浪黄羊川出兵,猛击鱼沟,攻其腹背;一路直攻天祝松山的黑马圈河。此一役,阿赤兔部溃逃。七月三日,溃逃后的阿赤兔重整其部,又联合青海鞑靼,乘雨挖边,欲从镇羌、岔口越长城进入青海,被官兵击退。阿赤兔败走,退入松山。九月二十四日,明军各路官兵并进围攻,西宁兵备右布政使刘敏宽挥戈青海,庄浪兵备按察使梁云龙控弦乌鞘岭之北,甘州副使李景元进击黄羊川,甘肃总兵达云率五郡官兵入黑马圈河,西宁同知龙应坚和凉州通判王伦整其军旅前后堵截。三天时间里,两河道官兵10万人会攻大、小松山。

连绵半年的烽火狼烟,迎来了大、小松山的全面收复。松山,再一次恢复了岁月的平静与祥和。踏着硝烟将散的这片土地,李汶和达云走在千年的古道上,踏勘地形,寻找彻底防范鞑靼的良策。他们发现,漢时,从古浪土门到靖远索桥渡口建有一条简捷的长城防线,完全可以把鞑靼拒之门外。于是,他们奏请朝廷,“建城修都,奏筑新边”。李汶率部构筑东起永安索桥,经古浪泗水、土门,长约200公里的新边墙。同时沿线建造烽燧120余座,并在松山、大靖、土门、裴家营、红水等重要节点修筑城堡。

松山古城,连同明朝新边,共同构成了大明帝国西北边防的军事防御线。松山古城由此诞生。至今,这座古城已存在了400多年。

初见古城,是山区五月飞雪将来的黄昏。感觉不到松山冽冽的风,但天气奇寒。从瓮城进入,踏着尚未发绿的草,走进古城。

沿着坍塌的墙体,登临城墙,满眼皆是黄色的苍茫。400多年的风霜雨雪,并没有改变这座古城曾经的模样,“回”字形的建筑形制总体完好。查阅资料,松山古城坐北向南,分内外二城。外城南北宽320米,东西长350米,墙高约10米。四角筑角墩,墩长9米,宽8米,残高6.5米。四周有护城河,宽8米。南北城正中置马面,马面长17米。东、南开门,东门内侧设马道。内城南北宽140米,东西长170米,亦置角墩,向南开门。黄土板筑的城墙,经历着岁月的侵蚀,显现出沧桑的况味。空旷的城内没有更多的建筑,多的是长年相伴、不离不弃的野草。还有几顶彩钢房十分不和谐地坐落在那里,以及《射雕英雄传》剧组遗弃在现场的个别棚景道具和临时搭建的平台、天梯或瞭望台。

天将雪,不能久留。定格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后,告别了古城。但在别离后的许多个黄昏,尤其是天将落雪的黄昏,总是会想起松山古城。

因着一种奇特的思念,再次走进松山古城。结果,又是一个冬日里的阴霾天。在进入瓮城的门口下车,看到了甘肃省人民政府于1993年立下的省级文物单位保护碑。

进入垭口,扑面的寒风冲怀而入,格外凛冽。我想,那应是千年的朔风。瞬间,体内的点点暖意全部让给了古城,钻入眼中的寒风化作催泪的思念。那一刻,真正领略了松山滩的风,明白了松山滩打造风电基地的客观存在。

伟岸与渺小、永恒与须臾、婉约与豪迈、灿烂与抑郁,在这一刻都交给了岁月的风,都交给了古城的墙。风很大,古城如如不动;古城如如不动,历史的金戈铁马纵横旷野。动与静,全在天籁之间。我相信,那是历史的罡风。

很想一个人走走,那怕是在这寒风中雕塑成一个奇特的木乃伊。我相信自己能够听得懂这座古城的呢哝。人有人的语言,风有风的表达,城有城的心思,草有草的委屈。关键是行走的人们太匆匆,没有来得及去倾诉、去交流。而这些如如不动的天地之子,缄守着一份属于天地或自然的秘密。我们匆匆走过,所以我们从未获得真知。

同行者有的在拍照,有的在草丛中寻找着不知是否存在的历史遗迹。我在仔细地端详着那苍老斑驳的城墙。那敦实、粗犷的城墙上,倔强地伸出许多木椽或枝条。按照这几年长城考察的基本推理,这应是当地最为普通常见的野草与木椽。400多年前的人们,如何在草原上建起这样一座巍峨的城池?他们以这些就地取材的野草与木椽,代替今天的钢筋,搭起构架固定城墙的框架。然后就地用黄土,层层夯筑。400年过去了,原来曾经生长在地上的野草树木早已成灰成埃,而这些派生到城墙上的草木,却在沉重的负载中变成了历经400年的文物。

资料记载,松山古城初建之时,占地280亩,官衙、军营、民居、学堂、粮仓等设施一应俱全。民国二十二年(1933)时,军政部在山丹设立军马牧场,在松山设立分场,场部就设在城内。这里曾经生活过包括汉族、藏族、蒙古族、土族、回族等许多不同民族的同胞。直到20世纪90年代,松山古城内还有人家在居住。就在这座古城里,听说还有两眼井,一条联通内外的地道,还有那宽阔的黑马圈河。我很想去看个究竟,然而,风在召唤,同行者在召唤,只好悻悻留憾,再待缘起的时日。

这样的一座古城,定然是一座有文化的古城。只是,古城的文化隐没在风中。

这样的一座古城,断不会凭空而来。在李汶、达云的脚步踏过这片土地之前,这座古城所在的土地、这个时空的十字路口,也许还有着一个未尽的秘密。只是,那个秘密今天依然藏在古城的哪个墙角,而我们不得而知。

在走向古城的路上,沿路迎送的山梁上时不时出现一座座烽燧,那应是大明新边的遗迹。就在明廷修筑松山城的那一年,达云负责修筑了西起古浪泗水堡铧尖滩汉长城、东至景泰县乌兰哈思吉黄河索桥的400里长城,将松山环于怀中。一座座烽燧,与松山古城形成了一个统一的整体,构成了一道坚固的天堑,保障了东西南北的畅通和安定。

古道悠悠

告别天祝县城华藏寺,东南行,驶上天景公路(武威市天祝藏族自治县至白银市景泰县)。

黑色的柏油刚刚漆过路面,路面上跳跃着一种初生初见的欣喜和欢快。白色的交通指示线,没有一点点倦意,神采飞扬。道路两侧,一块块指示着通向“互助”“景泰”“古浪”的蓝色路牌,在阳光下异常醒目。新修的藏式风格的民居安静地坐落在大路两侧,或远或近。

这是一条新修的公路,是一条可通向青海、景泰、古浪、凉州的交通大道;这是一条历史的古道,史书上名之为“松山古道”。

起初是山,低矮而局促。逼仄处,公路劈山而过,路就紧紧地夹在两山之间。之后,便是宽阔无垠的戈壁滩。严格地说,应该叫草原。不过在普通人的眼里,没有草的草原和戈壁滩实在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你要知道,这儿叫松山滩草原。

10多年前,我曾经来过这里。好像也是秋草黄的时候,空旷无垠的土地上,一片片土黄色的衰草摇曳在阳光下,呈现出“天苍苍,野茫茫”的景象。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一片沉寂的土地,了无生机。

后来接触到凉州历史,接触到大明边墙,知道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松山战役”,诞生了一座叫松山的古城。书籍上还记载说,自汉以来,这里有一条松山古道,但是一直无缘前往。

后来,因撰写《青山横白郭》,关注起山口、关口与城池的因缘。两年前的那个秋天,踏着昔日丝绸之路的古道,从凉州出发,经过大靖,到达景泰五佛寺,然后穿越哈思山,走过靖远,走马观花地考察了黄河在白银大地上的一个个古渡口。站立五方沿寺渡口,向西眺望,沿著一条历史的古道延伸而去,松山,那座隐没在草原戈壁或青山松林中的古城,宛如海市蜃楼般地强烈闪现在眼前,熟悉而陌生。

《秦边纪略》中说,松山“左拥兰、靖,右护凉、古,前逼庄浪,两河则腹心,甘镇则咽喉,山以西为扒沙(今古浪大靖)为凉屯地,山以东芦塘(今景泰)为靖膏地,山以南隆答、石炭以至红井皆庄浪(今永登)屯牧之地”。打开地图,或者草草在白纸上画一张简图,你就会明白,这是怎样的一个地理位置。将其放置在河西的大格局中,放置在古代丝绸之路的路政格局中,你就更会明白,这里何其重要。胸中藏丘壑,沙场去点兵。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或者一个精明的军事家,不会不在苍茫的丛林间迅速地锁定这样的点。只要控制了松山,就可割断青海与河套、河西与河东、凉州与景泰之间的联系。

据点如此,道路更是如此。可惜诸多的史料上对松山只有匆匆的几笔。书上说,松山城因松山而得名,松山因松山城而闻名。实际上,松山自汉武时就已驻牧开垦,成为通往河西的一条便道。即从永登穿过中堡的石灰峡,从松山到景泰或古浪西进,史书称这条路为“松山古道”。

透过历史断裂的记载,在史料的铺陈中展开文学的想象,寻觅历史的点点星火,这一条古道迅即变得沸腾而热烈。

据史书记载,丝绸之路在甘、青、宁等地的路线基本由南、北、中三线构成。南线由长安出,沿渭河过陇关、上邽(今天水)、狄道(今临洮)、枹罕(今临夏),从永靖渡黄河,穿西宁,越大斗拔谷(今扁都口)至张掖。中线与南线在上邽分道,过陇山,至金城郡(今兰州),渡黄河,溯庄浪河,翻乌鞘岭至姑臧(今武威)。北线由长安出,沿渭河至虢县(今宝鸡),过汧县(今陇县),越六盘山固原和海原,沿祖厉河,在靖远渡黄河至姑臧。其中北线路程较短,是早期的路线。

作家冯玉雷在考察中也认为,发源祁连山东端毛毛山北麓的大靖河,逶迤北流,草茂林深,谷地狭长。河流经处,为天然通道。河谷南行可通庄浪河谷,西与青海连通,成为羌蕃北来之孔道。

据《西夏地图》显示,党项铁骑向西扩张始于银川,经过中卫,沿着腾格里沙漠南缘行进。西夏军占领景泰后,兵分三路向西进军。西北路攻占凉州,继而占领河西地区;西路翻越松山,攻占天祝县境,继而越过大通河,向着青海进发。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跳出松山看松山,这是一条多么重要的通道!

在这条通道上,天汉的雄风掠过了多久?五凉的烟云缭绕了多久?大唐的狼烟笼罩了多久?蒙元的铁蹄铮铮了多久?直至大明帝国,匈奴、羌蕃、党项、蒙古,包括鲜卑,包括粟特,又有多少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口音的人们走过这片土地?乃至历史再往前延,在史前时期,这片土地又繁衍着多少生灵,这条古道上又前仆后继着多少的希望?

2017年5月,因着祁连山自然保护区生态整治,我带领采访团成员走进祁连山,走进华锐藏区。时令虽已进入立夏,但山区的天气依然寒冷。华藏东南送君去,去时雪满松山路。在风雨交加的夜色中,我们穿行在历史的松山道上,四野苍茫。我知道,由此前往,可到达古浪县的横梁、干城、大靖,然后通过十条公路或甘肃省道308线,便可到达古浪,进入下一站的采访。但是,我们的联络人员非常模糊地告诉我们,没有走过那条道,不知道能否走通。风雪夜中留一憾,只好顶着风雪,告别松山草原,返程而归。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在这个凛冽的冬日,再次走进松山滩。我谢绝了一切的热情挽留,决意穿行松山滩,前往古浪或景泰的方向,去激活想象世界里重复了无数次的松山古道。

松山无山,松山无松,这是松山一直留下的困惑。走出松山古城,向着东北方向出发,这是一个全新的空间和地理概念。起初的道路,在平川草原上率性延展,视线开阔,极目可触天极。渐渐行去,开始出现了连绵的山峦,或庞大或矮小,或峻峭或匍匐,山势各异,奇峰羅列。随之,道路在山峦间开始了“之”字形的盘旋。陡急处,峰回路转,令人眩惊。

山高路远,日晕人困。正在即将出现困倦的那一刹那,一道独特的风景映入眼帘。车子在山道上前行,山道左右,错落的山峰呈现着错落的倒写“八”字,近处的是实景,远处的仿佛是渲染,构成一幅极具诗意的青山画图。而最令人叫绝的是,在那倒写的“八”字上端,一排排疏密相间的苍松挺立其上,深黛浓绿。远远观之,宛如列队的士兵,站哨在山巅,又似一排排兴奋的鸟儿们探着头,在打探着南来北往的行者。随着频繁而急促的路道回环,另一种排列的阵势又呈现在人们面前,一边是远山山顶上站立的松们,一边是半坡的原始松林。不知道这些松,在这些寂寞的山谷间守望了多少年。

松山有山,松山有松。

从手机上打开地图,识途。信号时有时无。这里的地名,多的是屲、圈、沟、岘。许多素朴而充满乡野味的地名,为这片原生态的土地增添了点点诗意。借助着路道旁偶尔出现的路道提示牌,辨识着前行的方向。司机很谨慎,每到三岔路口,总是害怕走错了方向。我倒欣欣然,穿行山谷,胜如闲庭信步。

近两个小时的穿行后,到达古浪县干城乡。当地村民告诉我们,从旁边的另一条道路前行,可到达景泰。继续前往,便可到达古浪大靖。略前行,新建的天景公路结束。伴随着渐渐开阔的视野,车子驶上正在施工中的道路,崎岖颠簸。看路标,正是修建中的省道315线大靖至干城的公路。

圆梦松山古道,便成为这个冬日里最开心的一桩事儿。再次站立白山故城,回望,西去的人们正在弯弯黄河在景泰、靖远的那一个个古渡口畔上岸,整理整理衣物,或打马,或乘驼,或步行,向着松山,向着白山,向着河西开始新的启程。而南来北往的人们也将在这里歇歇脚,或穿越松山,或回望松山后,向着新的目标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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