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在殷墟卜辞中有四种用法，分别作人名、地名、水名、神名。本文主要讨论作为祭祀对象的“河”，也就是河神。河神在一、三、四期卜辞中都大量出现，祭祀待遇之高，祭物之豐盛，足以说明这是殷代极重要的神灵，探究河的性质，对于理解殷代神灵世界，乃至于反映当时的社会情况都有重要的意义。但是河神在殷代究竟为自然神，抑或为人格神，或者两者兼备，诸说之论争仍未结束，因此仍有深入研究之必要。本文拟从河神的权能、祭法、祭祀次序以及河神的称呼四个方面分析，以求证明河神原是殷王朝各家族共同尊奉的远祖神。

一 、河神的权能

河有年、雨、王、有佑等卜辞，涉及年谷、降雨、宁风等掌控自然的权能，以及向王作祟的力量，因此殷人常常向河神祈年、祈雨。过去有学者把这些权能作为河神是自然神的证据。但实际上，夔以至上甲、上甲以至示癸，殷代的先公先王也具备相同的权能，并一同接受“年”祭。以下以王亥、上甲、父乙为例：

1、 雨

庚申卜，永贞：河雨？（《乙》920）

隹王亥雨？（《粹》75 第四期）

隹上甲雨？（《合集》12648 第一期）

2、它王

壬寅卜，?贞：河王？壬寅卜，?贞：河弗王？（《乙》5265 第一期）

贞：疾齿，不隹父乙？（《乙》4600）

3、年

辛酉卜，宾贞：年于河？贞：年于夔□牛？（佚886 第一期）

贞：于王亥 年？（契二三四）

河神从一期卜辞开始，就与上甲、王亥一同拥有掌控自然的权能。这正是他作为商族早期首领征服自然的重要证据。另外，河神还有佑助战争胜利的权能，表明河神是商部族的保护神。卜辞中相关的记载如下：

贞，于河告工方（合集33052）

贞，于河匄工方（合集6203）

在原始社会的晚期，能够征服自然、战胜外邦的部落首领，在死后成为部落所崇拜的神灵。基于他生前的强大本领，死后作为神灵被赋予了掌控自然、佑助战争、丰年令雨的权能。这在后世的典籍中，就是所谓的“祖有德，宗有功”。

二、河神的祭仪

卜辞中有几种祭祀典礼最为特殊，河神基本都享受到了。其中包括燎、埋、沉，以及报、御。另外，酒、宜、祝、又、侑、求、告这些祭仪不再一一列举。

燎、埋、沉的特殊性在于对祭物的处理最终不能分食，燎祭是把祭物焚化，埋祭将祭物埋入土中，沉祭将祭物沉入水中。正如伊藤道治指出的，在原始部落中，许多祭祀仪式最终是将祭物由整个部落分食，以一种神人共享，表明祖先与族民存在血缘关系。因此，施行沉祭，也就存在受祭者为自然神的可能性。但考之卜辞，在殷代祭祀中，上甲、王亥也可以受享燎祭，上甲、王亥是已知的先王，血缘关系是明显存在的。

丁丑卜，宾贞：求年于上甲燎三小、卯三牢。（合集10109 第一期）

贞：燎王亥五牛。（《合集》14739 第一期）

燎于河一 。（《合集》14559 第一期）

因此存在第二种可能，也就是，河可能是殷代重要的先公冥，为殷民治理洪水有功，但是《国语·鲁语》提到“冥勤其官而死”，因此在燎祭、埋祭和沉祭中将祭品全部奉献，以安慰这位祖先神。

报祭、御祭明显是针对祖先神的祭祀活动，这又是河神为祖先神的重要证据。正如柳下惠所说，“上甲微，能帅契者，商人报焉。高圉大王，能帅稷者也，周人报焉”，说明各族报祭各族的先祖，与族属有关。

……酒，报于上甲九羌、卯一牛。（《合集》32083 第四期）

□丑卜，宾贞：侑报于河（《合集》14522 第一期）

御祭是攘灾之祭，也是只对先公先王祭祀。因此从这两种祭祀方式中，可以证明河神至少与商部落一些大家族有血缘关系，不过依然不能证明河神与后来的商王族一定有直系血缘上的联系。一个氏族中有不同家庭，氏族瓦解后又产生不同的大家族，但这几个大家族有共同的远祖崇拜作为纽带，这是符合原始社会晚期至阶级社会早期的情况的。

三、祭祀次序与河宗

今人郑慧生先生不认为“河”、“岳”、“土”为商之先公，他提出了一个有力的证据，“卜辞中有河、岳、凶、夭，旧以为商之先公，但考证不出他们的世系。商人祭祖，均按辈分先后依次进行，但祭祀他们就不是这样，时而岳、夭、山、凶（《续》1.49.4），时而土、凶、河、岳（《粹》23），次序不一，说明他们不像是宗亲关系，可能是地祇、山灵、河伯之属衍化成的先公。”

这种情况是确实存在的，比如说：

戊午卜，宾贞：酒。求年于岳、河、夔（《合集》10076 第一期）

但是，河、王亥、上甲的世系是很明显的。

贞：上甲日

燎于河、王十牛，卯十羊。五月。

丁丑卜，宾贞：河日。（《合集》1182，第一期）

贞：于河、王亥求牛。（《合集》10105，第一期）

另外祭祀时，还有从河开始的合祭，

庚子卜，争贞：其祝于河氐大示至于多后（《合集》14851 第一期）

因此，至少祭祀次序的问题并不影响河的祖先神本质，但是，我们认为“河宗”与祭祀秩序的问题联系起来，足以说明夔、岳、河、王亥可能并不是同一个家族的祖先，也就是说，河未必是王族的直系祖先，或者说不是“嫡祖”。

卜辞中有“河宗”的记载。

辛巳卜，贞：王亥、上甲即宗于河。（《屯南》1116 第四期）

辛未贞： 上甲即宗于河。（《屯南》2272 第四期）

唯有部分先公有宗，包括夔、王亥、河、戛、岳等先公有宗，上甲为王亥之子无疑，甲骨中称呼王亥为“上甲父”，而其他先公特别是“河”，不一定与王亥、上甲出于同一家族，但是出于他们之间存在的某种联系，王亥、上甲可以由“河”的后人协助祭祀。

而所谓的河宗，应该是专门祭祀嫡祖“河”的祭祀家族，《国语·楚语下》觀射父答楚昭王关于“绝地天通”之问时，曾提及“宗”，“使名姓之后，能知四时之生，……，而心怀旧典者，为之宗2”，可知“宗”为专门祭祀之人。“河宗”者，专职祭河之家族也，世代相传。

在第四期中，王亥、上甲可以“即于河宗”，也就是由河的后人协助祭祀。同时，在第一期中，王亥、上甲与河也频繁共祭，这反映出三者之间确实存在着特殊的关系。郭璞注《山海经·大荒东经》引《竹书》云：“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绵臣杀而放之，是故殷主甲微假师于河伯以伐有易，遂杀其君绵臣也。”过去，杨树达先生曾经提出过一种观点“余疑河为殷之先人，而实为河伯之嫡祖。上甲与河伯族属虽疏远，要有同族之谊，故上甲从之乞师……故设一说于此，俟他日确证焉。”这一说法是极为正确的，在阶级社会刚刚建立的时候，氏族部落的传统必然还在延续。如果上甲与河伯之族完全没有血亲关系，河伯之族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公理道义，借兵给殷主甲微，这未免是将先民想象成“无怀氏、葛天氏之民”了。河伯之族与有易族关系融洽，只有当河殷本为一族时，才比较好的解释了河伯出兵的问题。因此我认为，河神之嫡族为河伯族，贞人何为河伯族之裔。

四、小结

从河的权能来看，河应该在生前是商部族过去的重要首领，在征服自然特别是在战胜洪水灾害上取得了重要的成果，并抵御了外来部族的入侵，因此在死后拥有了相应的权能。从河的祭仪来看，河虽然有特殊的沉祭，但能够享受各种祖先神的祭仪足以说明河的族属，确实是商族，而不是其他的什么民族。在祭祀情况和“河宗”的问题上，困民国的王亥可能不是河的直系子孙，而河伯之族才是世代主管祭祀的“河宗”，也才是河神或者说先公“冥”的直系后人。但两者势必是有血亲关系的，可能是从同一氏族中分离出的两个部分。综上所述，河神是商族内部各家族所共同尊奉的远祖神。

参考文献

[1]【日】伊藤道治：《中国古代王朝的形成——以出土资料为主的殷商史研究》，中华书局，2002，第46～47页

[2]徐元诰撰；王树民，沈长云点校：《国语集解》，中华书局，2002，第158页

[3]郑慧生：《从商代的先公和帝王世系说到他的传位制度》，《史学月刊》，1985年第6期

[4]徐元诰撰；王树民，沈长云点校：《国语集解》，中华书局，2002年，第512页

[5]方诗铭，王修龄校注：《古本竹书纪年辑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2页

作者简介

何经锋（1994-），男，福建福州，硕士研究生，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献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