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露 编辑/南溪

对完美的绝对追求

小朱因为情绪障碍前来咨询，每次会谈，小朱都会不停地抱怨自己：“我觉得，我和别人都不一样。我像个怪物。我做什么都是错的。”这种自我贬低，让人听着也怪不舒服的。

高中以前，小朱一直是最优秀的学生，是左邻右舍口中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直到上了重点高中之后，她开始看见邻居都绕道走，因为她自我感觉不再是那个顶尖的孩子了，而她的成绩实际上是全班前十名。她却不满意这样的排名，甚至认为很糟。在她的心目中，应该像以前那样永远遥遥领先才能让她满意。

美国心理学家霍妮提出过一个“追寻荣耀”的概念，她认为：所有为荣耀努力的驱动力，其共同点就是获得比一般人更多的知识、美德和权力；一切驱动力的目标都是“绝对的”“无止境”的。所以，霍妮认为追求顶尖、永不满足，有可能是病态的追逐、神经质的追求。神经症患者往往追求完美，他们对只做一些改变是不会满意的，没有百分百的完美是不可接受的。他们为完美，高举了许多“应该”和“不应该”的旗帜。霍妮将这种现象命名为“应该的专政”。

小朱的情形，可以用霍妮的“追求荣耀”和“应该专政”来解释。在她的世界里，绝对的完美是人生的基本条件。只有自己最优秀，她才觉得满意，才能让人崇拜、仰视她。她说，她很善于制订计划，当这些计划执行了一次、两次以后，她就会放弃。因为她觉得按照计划，她应该做得更好，但是总是做得不够好，于是索性不做了。小朱怀着太大的梦想，却只有太不足的执行力。当我们讨论这一点的时候，她又会觉得自己很挫败，不够努力，进一步陷入自怨自艾的循环中。

对小朱来说，她从小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也就是处在霍妮所谓的“荣耀”状态，她想追求、维持这份荣耀。再加上我们的父母和社会教育小孩的态度是“先读好书，其他以后再说”，在学生时代，同学们讨论明星、听流行歌曲、追偶像剧，她都非常不屑，也不感兴趣。她只会蒙头读书，她会说服自己去抑制这些可能打开潘多拉盒子的活动。她就让自己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屏蔽了生活圈子外面真实存在的社会。

因为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她分配到了一个很好的工作单位，但是进去以后，她发现和同事没有共同的话题，说话不超过3句，她就聊不下去了。她感觉很糟糕，觉得别人在心里都很鄙视她。我问她：“一般别人是怎么评价你的呢？”“他们说，我人很随和。”小朱回答。

这是非常特别的，小朱的自我感觉和别人对她的评价是不一致的。小朱始终无法从自己的内在真正地肯定自己，不确定自己是否有任何独到的好，甚至找不到自己的特色。以前，她只能依靠周边的人对她的崇拜和赞许，才能确定自己是够好的。在别人眼中，至少在昔日同学的眼中，她是多么棒，可是在她自己不了解的潜意识深处，其实是要靠这些周边人士的肯定才能知道自己还不错，才能维持自信。她的生命依赖别人的眼神，她活在别人的注视里，她从来没有能力单独生存。

但可惜的是，小朱只专注于自己，而很少尊重最重要的人的需求，导致婚姻的破裂。当小朱丈夫和她提出离婚的时候，小朱彻底惊呆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一直被她呼来喝去的丈夫说：“我累了，无论我怎么做，都没有办法满足你。我拼命地维持着这个家，而你的心不知道飘在哪里。”那一晚，她彻底失眠。

不快乐的父母

小朱说：“我一直追求在别人眼里永远是风风光光的状态。”当被问及“如果你风光了，谁最高兴”时，小朱不假思索地说，妈妈。对她来说，她的妈妈优秀、漂亮、能干，虽然脾气急躁。她说，妈妈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嫁了一个只会玩、不顾家的老公。

小朱的爸爸很小的时候，爷爷因病去世，而奶奶又十分情绪化，所以小朱的爸爸从小看到奶奶有情绪了，通常是躲开的，否则会挨打。当妈妈指责爸爸没本事，挣不到钱，爸爸常常就一甩门出去了，在外面通宵打牌，留下孤单的、更加气急败坏的妈妈。而小朱是那个默默守在妈妈身边，替她擦眼泪的人。但是，妈妈说着说着，又开始数落小朱，说她什么都不会干，搞得她一天到晚很辛苦。小朱爸爸平时见不到人，但一到小朱考试，如果她成绩不好，爸爸也会说她，这让她很生气，通常会顶撞爸爸。小朱没有分清楚，她对爸爸生气，实际上，一部分是无意识地承接了妈妈对爸爸的不满，从而成为妈妈的帮手。然后，爸爸就不怎么理她了；即使在家，表情也很严肃。因为对爸爸来说，母女关系那么紧密，他被边缘化了，他很想和女儿亲近，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爸爸的疏离进一步加剧了母女的纠缠。

在小朱的印象中，妈妈还是十分关心她的，只是每次送她去补习和上学，她总是抱怨生活的艰辛和她做出的牺牲。在小朱心中，总觉得自己是妈妈不快乐的来源，所以她有责任带给妈妈快乐，因此在她有记忆以来，便懂得用功读书，因为她考第一名是父母最快乐的事。

当父母还不够成熟，还没有能力让自己快乐，而小孩就会扮演他们情感的供应者，似乎子女从小要为父母的情绪负责。

20世纪90年代，美国和英国分别有人提出自恋父母。自恋父母是以极其亲近，近乎占有的方式来对待小孩。他们认为“孩子是他们尊严的重要来源”，“子女的存在永远是为了父母的利益”。美国心理学家普波特指出：“自恋父母对小孩行为的要求，是基于他们视子女为自己的延伸，因为他们需要子女来代表自己，于是要求子女依附他们的方法生活，唯有这样才可以符合父母情感上的需要。”自恋父母于是常常说，要“维护家庭的形象，让爸妈骄傲”。

自恋的父母也常指责小孩表现太弱，没达到应有的水平等。记得小时候，每逢外人来，小朱就被要求表演唱歌、跳舞给大人看，来让父母有面子。所以，在小朱的童年记忆里，很少有被父母单纯地疼爱和真诚赞赏的记忆，所有爱和赞赏的记忆，就是与符合父母的标准和要求有关。

在早期的生活里，我们会思考那些对我们有意义的人给自己的反馈，进而构建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如果那些对我们重要的人认为我们成绩好、表现好才能获得爱，我们也会有同样的扭曲感觉。我们可能会学会竞争，以便在狭小的生存空间里面有所建树。当我们完成得比预期更好，可赢得表面上的掌声，我们可能会认为自己的成就带来了爱，但是我们更深的需求仍然未被满足，正是因为这些成就只是阶段性的，我们必须持续不断地努力，甚至穷其一生都在追求那份空中楼阁般的认同。而且，往往在半途中，因为压力过大，而失去了前行的动力，陷入到更加自我怀疑的境地。

小朱始终不能够客观的评估自己，要么太高，要么太低。而且对于外界的新闻热点、奇闻异事，好像全然不知。她的全部思维只是单纯地陷入到如何让自己变得优秀上面，但是谈到为这个目标如何落实到具体工作上、怎么与人合作、怎么执行、怎么沟通，她又好像懵懵懂懂的样子。

沮丧的小朱，觉得外面的人和事情都很复杂，觉得自己擅长的事情都做不好了。我告诉她，她活在那个荣耀而封闭的状态太久了，可以慢慢走出来了，接受自己是个平凡的女孩，有自己的能力，也有自己限制的事实。她呆了好一会，忽然说：“前两天，爸爸说，年轻的时候确实没有照顾好我们。爸爸好像现在变了。”她喃喃自语道，“也许，我也该放下父母对我的完美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