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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的滋味

2018-06-19皇甫卫明

连云港文学 2018年2期
关键词:连云港

皇甫卫明

结识陈武后,随着交往的深入,连云港这个意识中一直遥远而陌生的地名,莫名变得亲近亲切,仿佛老陈就是连云港。老陈难得来常熟,一年两三回,最多待三天,有时匆匆路过,日程排得满满的。哥几个小聚一番,这个说,那个闹,面对面交流很少。老陈能喝,能侃,喝茶侃,喝酒侃,坐车里侃,肩并肩走路还是侃。老陈说话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同一种语态,微微扬起头,不紧不慢,一口顽固的江淮普通话。在北京待六七年了,六七年京腔京调浸润包围,居然毫无丝毫沾染。也罢,张口闭口京片子就不是老陈了。可气的是他耳朵灵,动不动指摘我:白当老师了,普通话……啧啧……一脸鄙夷,留着后半句让我难受。

隔一晚,老陈发来信息,说正在回京的高铁上,或是回老家了。正失落着呢,别说京城,连云港很遥远,老陈也很遥远,恍惚得怀疑相聚的真实性。

经常来这里打扰各位,你们也来连云港打扰打扰老陈吧?老陈说。他的邀请方式别致,说这话频率愈来愈高,不由得深信邀请的诚意。

老陈是什么时候开始邀请我们去“打扰”的,已然不记得了。开始,客套成分或多或少。没有具体时间,没有行程安排,临走顺带一句“来玩”,等同“再见”,基本上仅止于话别意义。后来,这话说多了,又是一脸坦荡,真诚。比如席间,吃着这方菜肴,老陈很自然说起家乡菜,且带一句,我邀请你们吃连云港菜啊!越说越具体,说菜青虫叫豆丹,还有,一万条才装一碗的小鱼——那叫什么鱼,问过即忘,不好意思再问了,问过连云港其他朋友,都不知道,可见是奢侈品,非平头百姓有福享受……都是好东西啊!似回味,借以夸张的表情。咳,你们都没吃过吧?我请你们吃!

老陈一次次拿美食诱惑,我等真是动心了。想想有些不忍,至少不妥。他来我们这里,几个轮番招待他。我们过去呢,呼啦啦一大帮人,吃住几天,覅把他吃穷了,大作家不靠稿费贴补,薪水少得可怜。他说,我那边也有朋友啊。言下之意无须一个人掏腰包。去年十一长假,说定了行程,他那边安排妥了坐等我们过去。但这边不是每个都很得劲,免费的高速公路那么拥堵,未能成行。这次,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临行前,潘兄忽告单位有事走不开,无奈之余,作为发起者,他不想因一个人拂了老陈的美意,竭力怂恿我们如期赴连。

连云老街

车在港区马路上疾行,老陈招呼司机,就在这里下吧。看路牌,这叫中山路,感觉向东通往海边的。老街不在古城区,怎么在港区?

下车,极目四顾,很容易被一侧的繁华所吸引,一排又一排橘红色的大家伙扑入眼帘,即便晴天丽日,港区的天空不是那么晴朗,总有淡淡的雾气,阳光也有些散淡,似乎隔着玻璃看窗外,玻璃擦得再干净,所见还是朦胧。老陈指点着,这叫龙门吊,那叫塔吊,那叫桥吊……大吊车各有各的名,各有各的长相,样貌一致的排在一起,似列队的方阵。隔那么远,还能感觉它们的大,它们的转动,它们作业时吱吱嘎嘎的气息。

靠近护栏,发现这条路悬在半山腰,脚下还有公路,还有铁路,一列载煤的货列徐徐开过钟楼。钟楼具有地标性意义,陇海线零公里处,老火车站所在。从这里往西,出江苏,过河南,入陕西,到兰州。海州与兰州,1759公里,横跨半个中国,接兰新线,出国门,直到荷兰,海州是欧亚大陆桥的桥头堡。

老陈招呼,不要拍了,往这边走!

这就折进老街了,繁华和热闹抛在身后。

一脚踩上云台路的石板,像踩进岁月深处。每块石板差不多大小的长方形,铺排不甚紧密,表面光滑,凿痕依稀。百年来,多少布鞋皮鞋胶鞋,或有草鞋踩过,鞋底摩挲,还有车轮碾压过。路有微微的坡度,走得慢,几乎没有上坡的感觉,走一段回头看去还是有些坡度的。两边的行道树,是正宗的法国梧桐,主干合抱,虬枝盘曲各具姿态,岁月刻在枝干上,疤痕、凸起的树瘤,如百岁老人饱经沧桑的脸颊。树冠倒是不大,不甚宽阔的老街不允许它们过度繁茂。

眼鼻耳同时触摸着老街,梧桐树背后的房子,留有各年代印记的建筑,如走进历史教科书。绝大多数是石头房子,以规整石头垒就,非现代建筑的石片贴面装饰。用料和格调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情,当初荷兰人在此建港口,大兴土木,创造了这些坚固的建筑,也留下了一段历史。

沿街的门大多关着,要说没店么,零零星星有几家。走到民俗工艺馆,墙上挂一块很不起眼的木牌,窄窄的门,探身望去,阒无一人,不见琳琅满目,柜内陈列着面塑工艺品。扑克收藏馆门面古朴,不乏精致,门口竖两张半人高的扑克牌,黑桃Q,红桃K,里边没顾客。能想象里边是陈列品,大小,材质,年代,产地不一,或者还有稀奇古怪的东西,最终把扑克提升到文化艺术高度。古镇书苑,这名不错,读书人最喜欢书店,也最怕进书店,翻翻看看,不觉时间流逝,可这会不是看书时候。

这就走到一处别致的建筑了——人民影剧院。连拱,圆形廊柱,城堡式山墙,建筑风格酷似南京的总统府,只是没那么气派。与现代建筑的剧院也没法比,缺乏宽大的广场,气派的台阶。曾几何时,它与钟楼,与上海大旅社是连云港的地标性建筑。

一行人,情趣各异,视点不同。每到一处陌生地,有的似孩童看世界,什么都有趣。有的似阅尽沧桑,什么都无所谓。我等手机拍客胡乱取景,拿相机的几位认真,移动着脚步,变换着身姿,一块招牌,一处屋顶,一条胡同,一个树瘤,进入他们的镜头,顿时有了灵性。行进间随手咔嚓,过后翻阅,一幅在民俗工艺馆门口,老浦站在门口往里观望,瑞峰背着手正待进去,移动的侧影虚化,老陈转身移步,一如既往扬起脸,镜片后“目空一切”。一幅几个人低头上行,王主席两手端着手机,边走边录像,夹克迎风鼓起,一脚刚从路面提起,富有动感。我的留影,敞着夹克,两手插于裤兜,歪着头,一本正经。我过于严肃的姿容,时常招致取笑是职业并发症。

云台路17号门口竖着一个大大的醋瓶子,红底黑字商标贴,上书“汪恕有”“祥记”“滴醋发行”,还有南北驰名畅销远近之类的广告词。门面不大,墙边货架上,陈列着瓶装桶装,简装精装,大包装小包装的成品。本来不喜吃醋,不就是醋么,不就是可有可无的佐料么?近的镇江香醋,远的山西陈醋,只是这名儿怪。无意识间停步,进入店堂,正待退出,老陈说不急,这么好的东西值得看看。事实很快证明我的孤陋寡闻。穿过店面,居然有一间陈列室。墙上挂着历代汪氏滴醋传人画像,酿醋工艺翔实介绍。汪氏滴醋始创于康熙年间,直至乾隆下江南偶尔尝得,大加赞誉,列为贡品而声名大噪。醋味醇香浓郁,只需几滴足矣,故谓滴醋。滴醋命名是唯一的,传承到今十一代,其间世道沧桑,几盛几衰。值得一提的是,汪氏传人阳寿都在八十以上,即便当下也算得上高寿了。世代高寿,基因是一个因素,同伴说,应该是醋的功劳。前几年流行一句话,“请人喝酒不如请人喝醋”,一群人端着醋碗碰杯,宴席上飘荡着一股醋味,是不是很有趣?但,醋养生不假。

再进去,还有作坊。高低不平的砖地,放着大小不一的缸甏,木制的工具,如今还用这些古老的器具,还用古老的工艺酿制么?没有窗户,只有天窗,一绺散淡的阳光从屋顶投射地上,极细小的尘埃飘浮在光柱间,随着我们身体移动和细微的喘息翻飞。空气中还有更细小的,我们肉眼所见不到,仪器测不到的微生物吧?作坊与工业车间不同,封闭幽暗的环境营造微生物群落。身体长期受这种小气候熏陶,即使不吃,身体中的微生物也不少,天长日久浸淫于此,百病不侵。就像做大厨的,鲜味熏都熏胖了。

桌上有开瓶的醋,几只一次性杯子,可随意品尝。我是浅尝辄止,资深醋客咂嘴猛赞,是好醋!老陈豪气勃发,来两箱!宾主推让一番,付款,搬车上,给我们带回家。

看 海

出得市区,一路往北,再往东,这就去海边。

车窗外是街市。老陈指着远山说,那就是花果山,昨日我们就在山顶逗留。

玉女峰,老陈指着北边山下说,这就是我们明天要去的地方。身处海拔624米的江苏第一高峰,暮云低垂,山下的一切渺远而虚幻。近处商业区、住宅区,大致能分辨,高层住宅稍远,再远似内港水域……夕阳下,亦真亦幻,似海市蜃楼。那是人间么?

这就到了“在海一方”公园。海棠路像半个括号,围出月牙状的海湾,靠陆地的一边是巨大的草坪,公园常见的设施,水池,华表,凉亭,凳子等呈阶梯式布排,接着是斜坡形沙滩,底下是退去海水的浅滩。这会儿还没涨潮,海岸亮出湿漉漉的脊背,沙粒中混杂了淤泥,黄中带褐色。这里一个水塘,那里一处泥沟。水塘中散乱的不规则小块礁石,似经过人工布排,方便接步行走。礁石侧面疙疙瘩瘩,长满了海蛎。黑乎乎脏兮兮混沌一片,界限模糊,分不清个体,分不清大小,看不出破碎的遗骸中是否藏活物。老陈随手指着一处,捡起一块石头敲击,碎裂的壳内果然藏着白生生的软体,似乎能见到细微的蠕动。老陈说,都是活着的,不过还没长大。又说,领悟大海的魅力吧,只要勤快,尝个鲜,赚钱都不成问题。

沙滩上有密密麻麻的小气孔,蹲身细看,小孔中有活物在里边爬动,是小螃蟹,它在孔口探身,飞快地出来,疾速移动,没入另一个小孔,又出来,不待我看清,又不见了。它那么小,跟蛛蛛差不多,甚至看不出脚的移动,仿佛只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光影。扩大搜寻范围,突然发现到处都是光影漂移在周围,杂乱,又似俨然按着预设的轨迹。我不敢移步,怕踩坏了这些幼小的生灵,它们毕竟也是一个生命呐。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它们那么灵敏,能感受到我们脚步的移动,即便驻足停步,能感受到不友好的气息,蛰伏在孔中静待我们移步。

孩子们在家长带领下,看准小孔,用小铲子掘开沙土,无处隐身的小螃蟹飞快逃窜,孩子们追着,欢呼着,按住一只,放入水桶。水桶中或多或少的收获,在桶中窸窸窣窣不安分。这些个小不点当然不是当美食,离开前就放生了,所有情趣都在过程中。是赶海,也是游戏。也有拿回家把玩几天,养一阵子,是死是活,命运由着孩子掌控。我们空着手踟蹰其间,有人向我们兜售水桶和小铲,艳红或深蓝色,孩子喜欢,但不结实也不耐用。摆摊的说用完可以回收,打掉一点折旧。多数孩子是舍不得的,连同战利品带回去,还指望下个周末,下下个周末来海边呢。

我们上岸的地方,正好是通往连岛的拦海大堤,是桥,也是路。大海茫茫,连岛似拴在海里的一叶扁舟,绳索绷得笔直。循着大堤望去,尽头,影影绰绰的两座山,可能视角限制,右边比左边的大得多,那就是东西连岛了。老陈说,下回来带你们去,那里好玩。暗示这次去不了,或者说不在行程中,这就断了我们非分之想。老陈经常用“好玩”形容一个地方,一个人,有时加一句“真不错”,咂着嘴,表情夸张。我说,不就是一个海滨浴场,一个海上公园,几家农家海鲜馆么?他支吾着说也对。其实,我就是瞎蒙。

拦海堤连着隧道,这是宁连高速的起点呢。隧道之上的山叫北固山,听名儿很熟吧?一字不差,却非辛弃疾笔下的北固山,那在镇江。北固山是个小山包,即便在当地没几个人知道。文人爱访古探幽,老陈恐怕来过不止一次。不是景区才好呢!他晃荡着硕大的身躯,走在队伍前头,走几步回头说几句,不多会就到了山顶。上山耗体力,山顶有裸露的巨石,风吹雨打得很洁净,随便找个地方席地而坐。一坐下就胡扯,扯海,扯山,扯远了,他说东边就是日本。眼睛手指都不闲着,随手发个微信圈。几乎同时,我发的一组照片,有几张获得点赞,一张是席地而坐的,这里一个,那里几个,坐着蹲着站着的,无序中显得生动。一张是我上山时的背影,人是见不到自己背影的。照片上,有几个不规则的石级掩映在杂草间,大石头间有几株矮小的松树和一些不知名的灌木,我俯身前冲,牛仔裤裹紧了屁股,右手挽着外罩,左腿提起正向上迈步,呈运动姿态,头顶的天空与山顶汇合在不可知的远处。还有一张是合影,独缺拍照的蔡兄。取景山顶悬崖边,一群人或坐或站或根本没架势眺望远海,姿态随意而自然,蔡兄的拍摄点低,众人的视线偏上,恰好形成了远眺的场景,这真是一幅在无意间成就的经典作品。众人交口赞誉,说取个名儿吧。

山上没有高大的乔木,稀稀拉拉有几棵品相不佳的松树,一种小乔木遍布,初看有点像山茶或杜鹃之类,枝叶顶端长着一串串小野果,与高粱颗粒相当,有的绿色,有的略微泛红。老陈问,谁识得这玩意?没人吱声。老陈让我们俯身凑近鼻子闻,香!不是一般的香,凌厉而尖锐。有人猜到是花椒。老陈说煮海鲜去腥,首选花椒。万物相生相克,去腥的花椒长海边,解河豚毒素的芦根遍布江滩,半边莲治蛇伤,长在阴暗处,是毒蛇出没的地方……老陈已经摘了一把,招呼我们,摘呀!野生花椒,好东西!果果大多数青涩,刚泛黄,偶有微红的,都没熟透呢,可等到熟透就不是我们的了,看枝头残柄就知道。众人纷纷动手采摘,不是劳作,似游戏,似消闲,手里放不下了,总舍不得扔了吧?陈洁从包里翻出个塑料袋,众人的劳动果实集在一起。众人散开,又摘了一会儿,估计一斤多了。此后,翻山涉滩,老陈一直把这个红色袋子攥在手里,像宝贝一样。到上车前,老陈把袋子塞给陈洁,关照务必带回去,弄丢太可惜。后来,陈洁在群里说,野生花椒果然好,每次烧鱼放几颗,只要几颗,香又提鲜,她老公喜欢得要命。

群里的手机照咚咚咚跳出来,光采摘花椒的场景就有二十来张。其中一张,画面上只有老陈小陈(陈洁),老陈弯腰采摘间,窥视小陈,目光暧昧(众人就是这么说的),小陈恰好回头,回头一笑的眼眸间有着少女般的羞涩。陈洁是警察,得过省女子散打冠军,拥有一般女子不具备的豪气,又不乏女性的柔美。抢拍到这个画面,与我们远眺大海的那张,堪称经典,摄影这玩意诡谲,一百次的刻意,不如一次妙手偶得。

吃海鲜

翻北固山时,山路上不时遇到挑袋提篮的当地人,甭说,袋子和篮子里装的是海蛎子。老陈跟一位歇脚的大妈用方言攀谈。大妈展开脚边的布袋,说今天收获不多,但都是好货。果不其然,比我们海滩上见到的大多了。海蛎子“包装”厚重,可以带壳卖,也可以卖净货,价钱翻好几倍,这也包含了人工费,撬开壳剔肉费事又费时。小铁皮桶里已经有二三斤净货,就像我们这里河蚌肉,更白净细腻。大妈明知我们不会真买,连潜在客户都不像,依然热情作答。老陈不时点头,夸货好,夸大妈勤快。直夸得大妈心花怒放,恨不得以跳楼价甩卖给我们。

从北固山下兜回来,又回到在海一方公园,海滩已变成浩大的水面,波涛越来越大,先前搁在滩涂的浮桥在波涛间扭摆。弧形的滨江路两边,宽阔的人行道牙子上排满了小滩,都是上了岁数的海边人,蹲着或站着,今天赶海的收获摆在脚边,淡定,耐心,不叫卖。一位大爷收获颇丰,两大半盆蟹,一盆紫色的,外形就很漂亮,听音叫靠山红,一盆青灰色,个头偏小,叫石蟹,老陈纠正说是色杂蟹,还有半篓子香螺,价钱都很便宜。山路邂逅的大妈也在,看样子卖得不错,她说不着急,遇到大户还嫌少呢,大不了带回自家吃。

销售是一个既“辛苦”又“心苦”的工作,无论是烈日炎炎、骄阳似火的夏天,还是天寒地冻、寒风刺骨的冬天,业务员每天都要在市场上马不停蹄地奔波。另外,还要面对各种客户的不同要求,由于有些经销商是家族式管理,缺乏维系员工的企业文化建设,对员工关心不够,因此业务员平时在工作中不但有“怨气”还有“冤气”,离职后存在报复心理带走大量终端客户。

我们滞着步子不走,老陈急了,说天不早啦,这些都有得吃,管饱!我的脑子有些短路,路边的一切,与这片莽莽荡荡的海域是不是真有什么关联,它们真的来自大海么?老陈点着名要我们速速归队,去吃海鲜大餐。

这家海鲜馆藏在一幢高楼后边,不是熟人带路,是找不到这个地方的。平房,门面不大,往里曲曲拐拐,十数个包厢大小不等。不知谁发现了贴在在包厢门口的一张“友情提示”,传到群里,我这等粗人是断然熟视无睹的。提示共十条,前几条无外吃多少点多少,喝酒不开车,离开时不要忘带东西......最后一条有意思,“不要嫌菜贵,花一万元娶凤姐,跟花十万元娶范冰冰,你娶谁?”就是说,物有所值,你不要以为被斩了,来点阿Q,就当娶了范冰冰,即使不如凤姐,也要暗示自己娶了美女。宰客者未必都是凶神恶煞,像这个有文艺范儿的小幽默还第一次遇见。事实上,店家放个噱头而已,结账很平和,很实惠的。这家店让我们记住了,它的位置,门面,曲里拐弯,那个端菜的鼻翼两侧长着淡淡雀斑的少妇。“友情提示”在不显眼处,绿色油光纸上灰秃秃的,翘了一个角,何不贴在醒目的吧台呢。天哪,凤姐知道了该不会跟店家打一场维权官司?

这家饭店的海鲜大杂烩不错,估计有个正儿八经菜名的。一锅菜有脸盆那么大,放偏一点转台就会倾斜,真担心台面不堪重负。大杂烩本就煮熟透了,一锅汤炖成奶白色,燃气炉一催,热气咕嘟咕嘟升腾,香气醇厚,隐隐带着一丝甜味(像甜,又说不清),鱼虾螺贝蟹,外加大葱尖椒花椒,色色俱全。令人食欲大开。我等抄起筷子大快朵颐,端起碗呼噜呼噜喝汤,全然不顾吃相。一个回合下来,还有大半锅,雀斑女过来添了汤,连汤带货还是一锅,仿佛吃手擀面,吃的速度赶不上面的劲道膨胀,单就这盆菜,足矣。

这已然是此行的第四顿海鲜大餐,吃撑了。

常熟距海州四百多公里,高速车程五小时。第一天来的路上,不断接到老陈的微信,我们随时报告行车轨迹。似乎没怎么耽搁,却比预计时间晚了一小时。

老陈在市郊一家“农家乐”饭店早早恭候。进门前,瞅见“农家乐”店名,且朗声读过的,没往心里去。撩开门上粉皮条,往里走,过配菜大厅,到最后一进包间,后窗外是一片百亩水域,被低矮的小丘围着,水质清澈。大圆桌,大盆的凉菜已布好。来不及寒暄,老陈吩咐杨树军立马上酒。杨树军来过常熟,与我等有过一面之缘。酒是清一色的“桃林酒”,黑釉陶瓶,金粉商标。我等均第一次喝,上口很文,不冲,回味有隐隐的甜,好酒!老陈说,产自他老家东海,没什么名气,朋友送他几箱,舍不得独享,另外让我们每人带一瓶回去。

午饭比日常晚了两个小时,狼吞虎咽冷菜填个半饱,热菜上来了。两大碗红烧的,间以红绿佐料,不知何物,大致判断是禽类。杨树军说叫豚,似鹅非鹅,似鸭非鸭,估计江南没有,说着示以手机照片。老陈眨巴着小眼睛,得意地坏笑。我说江南没有?这不是番鸭吗,俗名“花鸭”。老陈说,我怎么没吃过?我说,“花鸭”野性难驯,飞翔能力极好,一不留神出逃,而且食量大,农家养殖不划算,饭店很少见到。番鸭鲜味不输野味,肉质紧致,没有一口好牙简直受罪。鸭胗鸭肝鸭肠一锅煮,碗顶盖一大块已煮透的布满细密气孔的鸭血,这烧法独特。

说话间,鱼上来了。老陈指着窗外的水域说,今天没抓到大鱼,就一条小鱼怠慢大家了。嘛小鱼啊,一米长的盆子,躺着一整条鲢鱼,刀子打出斜纹网格,鱼身堆满了红辣椒、大葱、蒜瓣、花椒,还有不知名的树叶草叶(估计也是香料),蹿着热气,弥漫着香气。硕大的盆是老板亲自两肘托着(接近抱着,而不是端着)小心翼翼送过来的,往桌上一放,其他碗碟顿时渺小了。这是小鱼吗?老陈说,不大,11斤4两。老陈说“小”,是有由头的。有一回他去水库边作客,主人也说是小鱼,结果上来一条30斤的整鱼,因为鱼太大,找不到对应的盆子,饭店特地打造了一个不锈钢器皿,是由两个人抬上桌面。所以,这半带自豪半带戏谑的客套,不是老陈的发明,也无地域特征,否则杨树军等不会疑惑且惊讶了。浪费,浪费,简直是浪费!一大半鱼肉留在盆里,感动之余,直呼浪费。老陈的热情还不止一条“小鱼”,说好午饭浅尝辄止,愣自灌了我三杯,当然他带头灌自己。

杨树军笑呵呵给我们敬烟,他抽大“苏烟”,前回来常熟就领教了。杨树军有点像粤闽一带南国人,黑瘦的脸上长着青春痘,毫无书卷气,上次来真以为老陈雇的司机。真人不露相,他是个成功的商人,也有才气,小说写得好,年底加入了省作协,据说钢琴造诣极高,常常在自己开的咖啡店里演奏。

从花果山下来,晚饭在“农家乐”继续。本想换一家的,这里离我们住地近,大饭店反倒没特色。老陈特意关照换了菜,且换了两位陪客。大名鼎鼎的张主席,同样大名鼎鼎的李教授。看样子,是李建军教授做东。他在上海交大的影视学院当副院长,初夏我新书首发,老陈帮我请到他,浙江工商大学教授张亦辉,中国计量大学中国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李惊涛——都是连云港籍文化名人、评论家,也是老陈铁哥们,自然让首发活动蓬荜生辉。李建军带了一箱白酒,也是“桃林”,黄釉瓷瓶,看包装,比午间的高档一些,口感差不多。

一般来说,酒桌上百米加速的时间少说半小时。都是圈内人,再加老陈鼓动得力,一桌人,没怎么优雅、矜持,就进入了状态。张文宝是连云港作协前任主席,如今担任省作协副主席,无疑是这一桌的中心人物。老陈席前透露他的酒量,意思明摆着,既要让他尽兴,又不能把他放倒。开始有些拘谨,一杯下肚,纪律松懈,改叫他张厅长了。张厅长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雷声大雨点小,方寸不乱,我几次三番自残式敬酒,他就是不肯见底。酒桌上论杯的,不见底就没法进入下一轮,我暗示对面两个女伴,催化一下,陈洁积极响应,都被轻轻化解。酒过两杯以后,才见他逐渐放开,你敬我敬他敬,他终于招架不住我们的车轮战,语态姿态步态略显醉态。不过在我眼里这才正常态,因为我也差不多了。

张厅长口才极好,始终掌控着话题。连云港之行我发现,不只老陈,所有他圈内的人物,都伶牙俐齿,随便什么话题,不打草稿张口而来滔滔不绝,你有耐心听几小时他们就能说上几小时,就连我之前印象口拙的杨树军,也是能说会道。李建军,骨子里的美男子,高知的儒雅与官员气度融一身,富有亲和力。他一个劲儿劝酒喝酒,基本没插嘴,尽显主人风范。有张厅长和老陈,一个富有穿透力的主唱,一个退居伴唱的托底,够了。

花果山是连云港的名片,此花果山是不是彼花果山?外人稍有怀疑,即使反应迟疑,那是对连云港人民的大不敬。《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是淮安人,但他的外婆家在连云港,准确地说是在花果山一带。六百年前,如今的连云港城区还是一片海域,花果山是黄海中的岛屿。吴承恩上外婆家,船是唯一的交通工具。作品中对花果山的描述,与当年的形貌吻合。花果山非虚构,也非巧合,就是吴承恩的刻意移植。因为,所有的虚构都不是凭空捏造。

一部《西游记》不够,罗贯中、施耐庵、蒲松龄与连云港也是剪不断理还乱。这几位都能说个子丑寅卯言之凿凿,不由你不信。四大名著占三了席,再加《聊斋志异》,连云港人多牛?可惜我晕晕乎乎,过后都记不得了。文化自信的连云港文化人,活得自信自在,以这番底气闯荡江湖,到哪里都佛光普照气场恢宏。

次日午饭,也是老陈精心安排的。做东的也是一位作家,清秀清癯,标准的文人相。他开车,以茶代酒。喝酒作陪的是中国最东边的街道——海州湾街道的书记、主任,都是女的,都姓张。女书记气度不凡,有亲和力,笑眯眯说话,笑眯眯喝酒,笑眯眯劝酒。女主任娇小,鞍前马后服务,为我们斟酒端菜倒茶,说为了让我们吃到新鲜的梭子蟹,特意起早上海边码头。此话让我们感动。席间,老陈拿梭子蟹与大闸蟹说事,大闸蟹肉质紧致细腻,有隐隐的甜味,而梭子蟹鲜。各有所好。这哪里说蟹呢,一个代表我们家乡,一个是他的家乡特产,老陈不只会吃,还真会说话。

我心里嘀咕,豆丹呢?转念季节不对,当在六七月间上市的,因为有一种典型的吃法豆丹丝瓜汤。还有一万条才一碗的小鱼呢,我估摸着是某种微体鱼,他来常熟时可以问,但此时不可贸然,连句玩笑都不行,都是自掏腰包,不可让兄弟尴尬,且别说这个季节有无了,即便当季,记得他说过乃天价。

这么说下去,又得回到开头说的海鲜馆,说到蔡骥鸣。他是连云港作协现任主席,在民族宗教事务局任副局长,对宗教事务的熟悉程度非比寻常。他送我们每人一本新出版的诗集《梦醒起来见太阳》,硬面精装,是目前中国第一部全面关注并思考人类生存环境的长篇诗歌。诗人直面当今世界最关切的环境问题,用犀利的笔触、敏感的思维、新奇的意象,揭示了日益严峻的人类环境现实问题。我等迫不及待翻阅,有人提议来个即兴诵诗会。蔡主席声情并茂,读罢,诗人们(席间多诗人,或写过诗)争相献艺,宾主融乐,气氛热烈。

本来准备第三天吃完中饭走,老陈也作了安排,在哪家,谁谁来陪我们,都无缘得知了。因为怕节尾高速拥堵,我们一早就上路离开连云港。那时候,老陈还在睡梦里。这两天,他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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