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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艺术名家

2018-06-14郭雅婷

艺术品鉴 2018年2期
关键词:张大千菜单美食

文/郭雅婷

少时不懂红楼梦,唯留珍馐满嘴香。宝黛之间爱憎痴怨,怎敌得书中那一道道美味来得实在。犹记刘姥姥进大观园一回里,贾府家宴上的一盒螃蟹馅饺子。那一个个饺子晶莹剔透,夹起来透明的薄皮中汤汁呼之欲出。浓郁蟹黄加上甜美汤汁,流出来的瞬间,是一幅何等醉人的画面。

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贾老太太却“不解风情”,看了只皱眉,说:“这油腻腻的,谁吃这个!” 遂打赏了身边的丫鬟。作为一枚合格的“吃货”,看到这里不由一阵心痛,此情此景,只想说一句:放着我来。

美食之于文人墨客,正如美器之于香茗。西晋张翰为莼鲈之思辞官归家;金圣叹被砍头前,只丢给儿子一句:“ 花生米与豆干同嚼,有火腿的滋味。 ”看来历朝历代,皆有无数才子拜倒于美食的石榴裙下。

名家谈吃,自古以来,就是一件极尽风雅之事。

溥儒 山水册页

末代王孙的“60万菜单”

在2017北京保利春拍上,溥儒的一张菜单拍出了近60万,颇为引人注目。被业界称为“三线价位二线名气一线画功”的溥儒,再次震动艺术收藏界。

王爷生于风雨飘摇的满家王朝,束发之年便在颐和园得见慈禧,七步遂成《万寿山诗》,老佛爷闻后大喜,赞他:“本朝灵气都钟于此童”。光绪帝钦赐“儒”字为名,便是望他长大后成为儒雅君子。

爱新觉罗· 溥儒,这么个好名字,满满是大清复兴的希望。

然而他16岁那年,大清朝便倒了。

王爷只得归隐西山戒台寺以画笔聊生。苦心孤诣十余年,心里始终难以忘怀的,却是那紫禁城里的饕餮美食。

当年北京有名的饭庄“同和居”、“东兴楼”、“正阳楼”,他俱是常客。到同和居吃葱扒海珍、贵妃鸡都是双份,一顿每每要点上20多盘菜。据说溥儒先生最喜欢吃螃蟹,一顿消灭三四十只不在话下,吃起螃蟹来蟹壳总能堆得老高,以至对坐的人都看不到人脸了。

溥儒好吃之名逐渐传开,有些人便投其所好,以请吃为名,实际是求画而来,而他却有请则去,从不拒绝。有些人故意拼凑了一个“聚餐会”,每次都请溥儒到场,而做东者便可名正言顺地得到一幅溥先生的大作,每半年还可得一精品。

纵观溥儒作品,他对于鱼樵耕读的向往,还有他所表达出的对于万物的观察和对于自然的亲和,这些观念都遵守了传统中国文人传承下来的精神。他曾言:“琴棋书画,都是从前读书人作为消遣的事。古代士子,都是以读书为重,修、齐、治、平之大道。”在溥儒后来的字画上,常见一方印,文曰“旧王孙”,其画作也常常以临写古人为主;在他的心中,始终对自己的身份认同,都难以逾越没落贵族文人的桎梏,其思想根基归根结底还是士大夫阶级。

溥儒的书画作品落款从来不用民国纪年。在满洲国政府成立时,拒任伪职、拒当“中华民国”的官、拒教宋庆龄画画,在溥老看来是同一件事——凄凉旧时王孙,“为鬼他族”的事自然不齿。倘若一时不慎出仕“后朝”,继而在没有严格的拜师程序的情况下,摧眉折腰地侍奉起“第一夫人”来,那岂不沦为赵孟頫一流?作为一个王朝覆灭的亲历者,灌注于溥儒笔端的不光有人生的失意与愁苦,更有着传承文化道统和国家情感的沉重压力与使命感。

溥儒后半生活在他的山水画中,将山水画画到了极致,他的山水就是中国的美丽山河,不是那被侵略者破坏的、充满了伤痕的土地,而是千年来自然与历史留给中华子女的鬼斧神工。

国破山河,草木春深,那些前朝旧事,不过一枕黄粱。

忘了何年何月,一身朝服的恭亲王亲自抱他进宫谢恩,排云殿上光绪皇帝见他聪明可爱,想起曾为他起名的往事,意味深长地告诫他说:“要做君子儒,可不要做小人儒啊!”

乱世离乡国,兄弟隔风烟。

也只有对着琳琅满目的玉盘珍馐,执起绘尽山河的丹青画笔,更阑人静处,他还是那个大清朝的“旧王孙”。

汪曾祺|鸭蛋有信,乡愁无边

但凡是小时候读过老版人教课本的,必记得这么一道菜——以高邮鸭蛋的蛋黄为辅料,热油慢滚,待出锅之时嫩豆腐如白玉晶莹剔透,上面淌着一汪红油,美名其曰“朱砂豆腐”。小小年纪看到这里不由地垂涎欲滴,思绪早就从书本飘向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去了。

汪曾祺笔下的高邮鸭蛋质细而油多,“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寥寥数语,便将高邮鸭蛋的美味与孩提时代的童稚乐趣悉数呈现在眼前。提到美食,汪老先生可谓是历代文人中不得不说的一道风景,先生一生中遍步大江南北,吃遍大江南北,无论是辽宁人的酸菜白肉火锅、四川的夹沙肉,还是四川的小面馆子、云南的汽锅鸡,甚至于生活里平淡无奇的一碗热汤,在他的笔下,都被赋予了除食物自身之外的情怀,多了一分闲情雅致。

正所谓“真正的文人,必然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然后才是一个作家。”唯有懂得欣赏琐碎生活中的意趣,乐于品味“晚来天欲雪”的风雅,才能从美食中体味的生活的精髓。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此时柳絮如烟,繁花似锦,却都不比一盘春晨带着薄露的野菜来的撩人心弦。在高邮凉拌荠菜是可以上席的,将荠菜焯过,碎切,和香干细丁同拌,加姜米,浇上麻油酱醋,堆成宝塔形,临吃推倒,拌匀。或以荠菜拌猪肉,包成精致小巧的菜肉馄饨,下入老鸡汤嫩葱花,吃下去香气扑鼻,一口就是一个江南的春天。

汪老先生十九岁离乡,辗转漂流,下笔间字里行间都是对故乡美食的念念不忘。一碗飘雪之时家里热腾腾的咸菜茨菇汤,一盘年少之时偶然得来的香嫩野味,祖母的马齿笕包子,过年爆竹声中的炒米……其实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一个家乡。于离家万里处,偶然尝到故乡的味道,一瞬间五味陈杂,由味觉而始经肠胃漫入记忆,从此长醉不醒,他乡即故乡。

浊酒一杯家万里,故人故地故事,都曾用味觉在记忆中攻城掠地。

于是食物有情,于是往事可追。

溥儒 菜单成交价:598,000 RMB菜单,溥儒,28×57.6cm

佛系“吃货”李笠翁

不知什么时候起,随手打开朋友圈,微信签名赫然一列“随缘吧”“顺其自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佛一下子穿越回了70年代。也对,毕竟现实比小说还魔幻,人设崩坍见得太多,剧情反转来得太快,没有一点“佛心”,怕是很难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平和健康地活下去。然而在数百年前的清初,就有人在吃上率先引领了一波“佛系”潮流。

这便是“绘画启蒙之良师”《芥子园画谱》的出版人,李渔‘李笠翁’。

庄嫂亲赠谪仙馆主大千先生摩耶精舍菜单 成交价400,000 港币

“多食一物,多受一物之损伤,少静一时,少安一时之淡泊。”这是才子李渔对于食物的态度,他认为人之所以会生病死亡,皆是因为在饮食上“纵欲过度”,在他的《闲情偶寄》中,蔬食为上,续而谷物,最后才言“肉食者鄙”。而在其饮馔部中,以笋、蕈最受推崇,认为其“无根无蒂,忽然而生,盖山川草木之气,结而成形者也,然有形而无体。”

他自创“四美羹”,将山菌,莼菜,和以蟹黄鱼肋,以小火烹调多时直至浓稠,菌类的清香鲜美与海鲜的浓郁厚重交织在一起,只是想想便甘美不可言喻,难怪他的小伙伴们座客都节节称赞:“今而后,无下箸处矣!”

虽是“佛系”饮食,却挡不住一个“吃货”的本质。“终身一日皆不能忘之”、“无一物不穷其想象”、“予嗜此一生”……这还是我们熟悉的大才子吗?一提到螃蟹,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心痒难耐,每年秋初螃蟹上市之前,李渔早就备好积蓄,家人朋友皆笑他噬蟹为命,他倒好,欣然称其作“买命钱”。而且李渔坚信,螃蟹必须自己边剥边吃才有味道,如果别人给剥了吃,不光味如嚼蜡,简直就不是螃蟹了!

《饮馔部》洋洋洒洒万余字,本是聊食物,“佛系才子”李笠翁却都按耐不住一颗聊人生的心。批葱蒜,悟得“浓则为时所争尚,淡则为世所共遗。”;切萝卜,感慨“是与初见似小人,而卒为君子者等也。”;食野味,喟叹“肥则必供刀俎,香亦为人朵颐。”连剥只虾都能领悟到“治国若烹小鲜,此小鲜之有裨于国者。”的人生哲理。看来天下之事,弗论修身治国还是平济天下,一切还要从厨房开始。

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拿起菜刀,立地成佛。

张大千|做川菜,我可是专业的

领略了浓油赤酱苏锡和咸鲜淡雅的江浙,就不得不提博大精深的川菜一系了。内江人张大千就曾说过:“以艺事而论,我善烹调,更在画艺之上。”

张大千的拿手菜是粉蒸牛肉,这道菜香浓软糯,且麻辣可口。据他的宴客秘方所陈,先下大量郫县豆瓣茸、花椒辣椒面爆炒,和以酥香炒米与腌制好的肋条肉小火慢蒸,出锅热气升腾的刹那淋上一勺红油蒜泥,一把香菜末,整个房间顿时浓香弥漫。他认为辣椒面一定要自家炕、自家舂,才不失川渝本味。连好友徐悲鸿都称赞他说:“能调蜀味,兴酣高谈,往往入厨作美餐待客”。

张大千在北平时常与京剧名家余叔岩到京城“八大楼”之一的春华楼吃饭,一是酒楼的菜好吃,二是他与掌柜的关系要好。早在1934年,张大千就认识春华楼掌柜白永吉,每次张大千宴客时不收费,还单独送他一盘鱼翅。张大千有感于白永吉的款待,视他为知音,特为白永吉画了这幅重彩金壁山水《华山云海图卷》,因此被人笑话这幅画是“鱼翅换来的”。

他们因“吃”结缘,交往日益深厚,所以当时有“唱不过余叔岩,画不过张大千,吃不过白永吉”之说。三位大师曾摆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后来张大千曾笑道“这哪里是啥子‘三绝图’啊,简直就是出我们三个人的洋相。”

每次宴客,张大千都亲自撰写“菜谱”。当年在台北,有次他请张学良等人来家聚会,张学良悄悄跑到厨房里去揭墙上的菜单,原来他见一桌的饭菜做得精致,想拿去收藏。此后,他的菜单被人争先恐后地收入,在拍卖市场上,由张大千亲自书写的菜单也成了投资者关注的珍品。

早在1995年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就有张大千的四张菜谱,其中一张写着葱烧大乌参、清煮明虾等菜。葱烧大乌参是“大风堂”名菜,几乎每宴必用,四季咸宜,也属张不外传之列。 在1998年北京翰海的拍卖中,有一张有“大风堂”钤印的张大千的行书菜单,成交价1.21万元,轰动一时。连成都川菜博物馆也收藏有其数张菜谱,其间详细介绍了盐水鸡、清蒸鱼、春卷皮及小吃油酥饼的做法。

张大千一生都把烹饪当做一门艺术来追求,在他的眼里,一个真正的厨师和画家一样都是艺术家。他曾经教导弟子:一个人如果连美食都不懂得欣赏,又哪里能学好艺术呢?所以张大千常以画论吃,以吃论画,他将绘画的布局、色彩的运用以及画境的喻义都应用到烹制之中——纵然纸笔色墨尽皆相同,于能者手中才得出神入化。

食色,食欲,食不厌精,绘画美食之道本就相通。

惟读万卷行万里,遍尝天下美食,方能才思泉涌,笔下生花。

岁月更迭,转移星移。

美食一旦和文化艺术攀上亲缘,便有了洞穿时代的生命力。

不如仿着《袁枚食单》试烹一盘“醋搂鱼”的鲜美细腻,以《山家清供》的古方复原一碗菊花精饭的古意盎然,抑或是,将张大千笔下的食谱细细斟酌,重现一桌属于民国艺术大师们的风雅晚宴……

以美食为引,用味觉重游艺术的圣地,此刻荡漾唇齿之间的,也许不只是饭菜的美味,还有那流传千年历久弥香的人文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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