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明

2018年5月16日，马来西亚前副总理安瓦尔与妻子旺阿兹莎一起在吉隆坡出席新闻发布会。

这是一部漫长而曲折的马来西亚政坛恩仇录，主角是70岁的前副总理安瓦尔及其夫人、马来西亚首位女性副总理旺阿兹莎，和他们演对手戏的有两位，一位是92岁的新任总理马哈蒂尔，安瓦尔昔日的政治导师和政敌，如今的政坛盟友；另一位是65岁的前总理纳吉布，马哈蒂尔昔日的好学生、今日的死对头，贪腐案的调查对象。

这部大戏在5月16日掀起一个小高潮：那天中午，安瓦尔在家人、律师等陪伴下走出吉隆坡郊区医院，前往国家王宫。在那里，最高元首穆罕默德五世宣布对他特赦，取消他5年内不能担任公职的限制。安瓦尔回归政坛已无障碍。5月21日，又一个小高潮到来：副总理兼妇女及家庭发展部长旺阿兹莎率13名内阁部长在国家王宫宣誓就职。

美联社在刊发对安瓦尔获释的报道时，用了“等候中的总理”这个说法。马哈蒂尔说，自己最多任职两年，就会把总理职位交给安瓦尔。当然他也说，安瓦尔必须先当上议员，才能成为总理。此前，马哈蒂尔领导的希望联盟（简称希盟）打败了纳吉布领导的国民阵线（简称国阵），实现了马来西亚首次政党轮替。下一次的权力交接是否也能顺利进行，这是更大的高潮和悬念。

安瓦尔和马哈蒂尔：金融风暴引发彼此猜忌

马来西亚位于古代海上丝绸之路要冲，从1511年起先后受到葡萄牙、荷兰、英国殖民统治，二战中被日本占领，1945年又回到英国人手上，直至1957年取得独立。马来西亚实行君主立宪制，13个州中9个由苏丹统治，并由其选出联邦最高元首，另外4个英国前殖民地由州元首领导。国会选举则是多党组成的联盟间的角逐。

马来西亚是个多民族国家，主要有马来人（也称巫人）、华人和印度人。由于英国殖民者的挑唆，马来人与华人、印度人之间存在矛盾。1946年，马来人成立了全国巫人统一机构，简称巫统，其首批党员中就有马哈蒂尔。华人和印度人则分别成立了马华公会和马来亚印度人国大党，保护自己族裔的利益。三党后来组成国阵，长期执政。马哈蒂尔1981年成为巫统主席，并当上总理，一直执政到2003年。其间，马来西亚经济起飞，马哈蒂尔被称为马来西亚现代化的工程师。

安瓦尔很早就追随马哈蒂尔。可以说，马哈蒂尔是安瓦尔的恩师。大学时代，安瓦尔是马来西亚全国穆斯林学生联盟主席，1971年创建伊斯兰青年运动，并担任多个伊斯兰青年组织负责人。他对马哈蒂尔的著作《马来人的困境》十分欣赏。书中强调，马来人基因上并不差，但有懒散、进取心不强的缺点，结论是“政府只能给马来人拐杖。但马来人终究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1981年，当时正在经营私立学校的安瓦尔加入了巫统，后来出任巫统青年团团长。在马哈蒂尔的提拔下，安瓦尔先后出任文化、青年、体育、教育、财政等多个部长职务。1993年，46岁的安瓦尔成为马来西亚最年轻的副总理。

左图：2010年7月，安瓦尔夫妇在吉隆坡出庭。

右图：2010年5月10日，马哈蒂尔（中）在吉隆坡出席新闻发布会。

但是，在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中，安瓦尔和马哈蒂尔发生了矛盾。有一种说法是.当时一些与巫统关系密切的企业经营困难，希望政府放松贷款利率。马哈蒂尔对安瓦尔的经济紧缩政策感到不满。还有人说，安瓦尔有意促使国家发生动荡，借民众力量推翻马哈蒂尔。这一时期，韩国发生政权更替，统治印尼32年的苏哈托更因家族贪腐而被推翻。这一切更让马哈蒂尔感到警惕。

1998年，马哈蒂尔将安瓦尔撤职、开除党籍。安瓦尔称自己受到政治迫害。后来，法院以渎职罪和鸡奸罪分别判安瓦有期徒刑6年、9年。2004年，安瓦尔的鸡奸罪名被撤销，随后获释。

2008年，安瓦尔带领人民公正党在大选中成为国会最大反对党，并和其他反对派组成了“民主联盟”，重创国阵，令其失去多数议席。但是，他随后被控于2008年6月在某公寓鸡奸助理。吉隆坡高级法院在2012年裁决鸡奸罪名不成立，控方上诉后，2014年上诉法院又改判5年徒刑。安瓦尔向联邦法院上诉。2015年2月，联邦法院判决安瓦尔鸡奸罪名成立，必须入狱。但他一直坚持自己无罪。在入狱100天内，他的体重从72公斤骤降至66公斤，这次出狱前还在医院做了肩部手术。

马哈蒂尔和纳吉布：因腐败案而反目

2016年，安瓦尔宣布与马哈蒂尔合作。让他们“化敌为友”的是时任总理纳吉布。说起来，马哈蒂尔和纳吉布也有一段恩怨。1969年，马哈蒂尔公开要求马来西亚“国父”、时任总理东姑阿杜拉曼辞职，被东姑阿杜拉曼开除出巫统。所幸，纳吉布的父亲、马来西亚第二任总理拉扎克欣赏马哈蒂尔，让他在1972年重回巫统。

为报答拉扎克，马哈蒂尔后来精心栽培纳吉布。2003年马哈蒂尔辞职后，阿都拉接任总理。马哈蒂尔经常批评阿都拉的政策，并在2008年大选国阵失利的背景下，在巫统内部逼退阿都拉，扶持纳吉布在2009年接任总理。然而，2015年7月，纳吉布被指将7亿美元（约合44.7亿元人民币）资金从他主导设立的国家投资基金“一个马来西亚发展公司”（一马公司）转入其私人賬户，此后多次面对贪腐及干预司法等指控。马哈蒂尔要求纳吉布下台，纳吉布否认有不法行为。不仅如此，2016年，马哈蒂尔之子慕克里遭遇“逼宫”而辞去吉打州务大臣职位时，也称原因是自己批评纳吉布的贪腐行为。

同年，马哈蒂尔再次退出巫统，成立土著团结党，联合反对党组成希盟，决心把纳吉布赶下台。他说，提拔纳吉布是自己“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他参选的目的就是要纠正这个错误。

大选期间，安瓦尔公开呼吁支持马哈蒂尔，这是这场政治海啸背后的重要因素。他说，马哈蒂尔如今变得愿意倾听和懂得商量。身为人民公正党主席的旺阿兹莎则坦言，这次联合确实不易，但她说，一切必须以国家为重。“最重要的是，如何去改善这个国家，我们想为这个国家带来什么。我们的经历让我们变得更强大，而现在的马哈蒂尔也认同这个国家真的需要改变。”

马哈蒂尔就任后，马上重启一马公司案调查，纳吉布夫妇被禁止离境，警方搜查其住所并带走大量现金和奢侈品，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200多个名牌手提袋被搬上警车。

旺阿兹莎：代夫从政“占位”

多年来，安瓦尔本人在狱中无法直接参政，站在前台的是他的夫人旺阿兹莎。

旺阿兹莎生于新加坡，比安瓦尔小5岁，曾留学爱尔兰皇家外科医学院，后成为眼科医生。她个性内向，不擅于演讲，起初甚至只会说英语和方言，并无从政之心。但是，安瓦尔1998年被捕后，坚信丈夫无辜的旺阿兹莎扛起了丈夫的大旗。

当时，旺阿兹莎领导安瓦尔的支持者，开展了一场名为“烈火莫熄”的街头抗议活动，后来又领导了名为“社会公正”的政治运动。在此基础上，人民公正党在1999年4月正式成立，旺阿兹莎任党主席。同年举行的大选中，该党拿到了5个议席，旺阿兹莎成为国会议员。而在今年的大选中，由4个党组成的希盟共得1 13席。其中安瓦爾夫妇领导的人民公正党得47席，华裔林冠英领导的民主行动党得42席，土著团结党得13席，国家诚信党得11席。可见安瓦尔的支持者有相当实力。

旺阿兹莎并不讳言自己是“代夫从政”。某种意义上，她所做的就是为丈夫“占位”。早在2008年，她就在接受马来西亚媒体采访时表示，自己只想做安瓦尔背后的女人，“不想做总理，想成为总理夫人”。她眷恋家庭生活，多次表示从政从来不是自己的志向。一旦丈夫回归，自己就退出，继续做“平凡的妻子”。去年在一次政治集会上，她坦率地说：“我只是一个政治家的妻子，并不是什么政治家。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发生在我们家里的悲剧激发了我们的潜力，让我们在这场斗争中共同努力。”今年1月，她在竞选活动中表示，尽管安瓦尔的身躯被囚禁在监狱，但其精神仍与民同在，并期待改变国家。

她也确实不止一次给丈夫“让位”。2008年7月，安瓦尔恢复参选资格，旺阿兹莎马上辞去议员职位，启动补选程序，以便丈夫能够迅速进入国会。2015年，安瓦尔因鸡奸罪失去议员资格，旺阿兹莎接替丈夫参加选举，拿回了议员职务，还在国会担任反对党领袖职务。这次就任副总理。马来西亚媒体纷纷猜测，她可能还是在给丈夫“占位”。

旺阿兹莎擅长烘焙，会讲段子，也懂得如何照顾儿孙。这些年，她抚养6个子女，为家庭付出了很多。安瓦尔首次被捕时，夫妇俩最大的孩子刚满18岁。丈夫入狱后，旺阿兹莎常去探监。有一次，她向丈夫“吐槽”说，受不了四处奔波的政治事业，还开玩笑说想和丈夫换换。安瓦尔只能安慰妻子“这里的日子你更受不了”。为了减轻妻子的担忧，安瓦尔常讲点狱中趣事，比如厨师狱友做了好吃的，理发师狱友给自己剪了新发型，等等。

旺阿兹莎没什么架子，还会使用社交媒体。媒体曾拍到她用手机上的手电功能为民众检查眼疾。这种平民风格也有助于她从政。大选之前，人民公正党爆出提名名单纷争，身为党主席的旺阿兹莎劝解道，自己好像有很多孩子的妈妈，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无论如何应该放下个人成见，团结一致。“身为母亲的我，希望维持这个家的爱和团结。”

安瓦尔：与中国良好关系不会受到影响

希盟在竞选期间和胜选以后，曾多次表明会重新检讨国阵执政时期所签署的投资计划。尽管希盟多次表明这不是特别针对中国，但外界还是很关注中资项目的前景，以及马中两国的友好关系是否会受到影响。

安瓦尔表示，希盟执政后。马来西亚与中国的良好关系不会受到影响，也不应该受到影响。“没有人反对来自中国、印度、澳大利亚或阿拉伯世界的投资。希盟政府主要是重新检讨这些项目所施加的条件，以及是否存在项目以外的交易。”

长期以来，马来西亚一直在政策上给予马来人更多照顾。安瓦尔年轻时，也曾经比较激进地主张保护马来人利益。如今，他变得比较温和，在社会政策方面主张各族裔平等，是比较开明的马来人领袖，外界都对他寄予期待。

不久前，安瓦尔在接受彭博社采访时说，新政府将废除推行了数十年的马来扶贫政策，推出新计划，不分种族协助所有穷人。他表示，1971年起推行的政策被滥用，“在这个政策下，政府合约、生意、就业、教育及房屋优先考虑马来人。这项政策被指责为分化马来人、华人及印度人，国内少数民族不满遭政府种族歧视。”他说，马来西亚应铲除种族政策。以绩效为基础的政策更透明，贫困的马来人将会得到更多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