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国亮

2018年年初，一起假画集团案轰动艺术界。贵州遵义警方摧毁制贩假冒范曾、启功等名家书画的犯罪网络，一条模仿作品、伪造印章、骗取证书、真假混拍牟利的“制假售假”产业链条被曝光，其中一幅仿制的李可染画作以五千多万元拍出。接触过书画市场的人知道，某些个人或组织刻意模仿、伪造知名书画家作品，进行周密的策划和倒卖，这是市场的顽疾和不争的事实。

当前，当代书画市场持续疲软，投资者、收藏家购买力贫乏，作品量、价齐跌，一级市场经营惨淡，当代书画市场难以走出“寒流”。面对公安部门这一重拳所产生的连锁反应，各方人士再度议论纷纷，低迷的书画市场将走向何处？当代书画市场果真崩盘了吗？央视《百家讲坛》主讲人、艺术品投资专家吕立新曾说：“当市场处于调整阶段，就到了买画的大好时机，逢低买入是永远的准则。”你在“逢低买入”吗？

书画销量缩紧 生活境况堪忧

江苏画框装裱师席盈堂来北京宋庄已经8年，从最初在店里跟师傅学装裱，到接单书画家个人作品，再到书画家专职裱画师、配置画框、给书画收藏家布展，没过几年他就自己租了村里的独门独院开起了装裱配框店，外加书画经营。“这两年眼看着画家的展览少了，我们配画框的数量也少了一大截，我的几个关系蛮不错的画家、老师2017年内没有举办过画展，恕我直言，画作出售和被收藏的数量少了不少。”席盈堂说到的画家，不乏全国知名、画艺水平高超的国家级画院画师和艺术院校的专职教师，还有一些职业书画家。在宋庄，2010年至2014年是传统书画家市场发展比较好的时期，2015年、2016年整体趋冷。90后的谈维经弟弟谈奎说服，2015年初来到宋庄。谈奎善画，谈维善书法，刚来那会儿兄弟二人住在10来平方米的公寓里，偶尔一次卖了两万多元的作品，这让他们看到留在宋庄的希望。而现今租住了稍大点的工作室，但宋庄市场无活力，两人几乎是入不敷出，这种希望变得渺茫起来。

如果说谈氏兄弟在职业书画家的路上可谓刚起步的话，曹境在这条路上已然攀上了高峰。他1994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后定居湖南，但已经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湖南省工笔画学会副会长的他又通过努力考取了中央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师从苏百钧教授。2012年毕业时他决心留在北京，在离中央美术学院不远的马泉营租住了下来，并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工笔花鸟画高研班。由于有着深湛的艺术修养、良好的艺术感觉、扎实的基本功和绘画能力，还有丰富的艺术想象力，画作的润格收入让曹境在北京扎下根来。

在北京的6年，曹境亲历了书画市场的蓬勃、火热时期。他回忆说：“我的工笔画中的生灵、草木、石头、色彩、场景是现实中没有的，需要用心想象和创造，成品慢，所以那会儿有画不完的订单。现在的确少了不少，因此也有时间打磨自己的艺术创作。”说到当下的市场状态，他认为，与前几年的市场活跃期相比，现在是一个压缩市场泡沫、沉淀艺术的时期，能让艺术回归正常的轨迹。可见，市场买气不高，画作销量紧缩，无疑成了绝大多数画家们难以言表的尴尬处境，画廊的销售情形也无不如此。

名家价格坚挺 有价无市明显

除了中国最大的原创艺术家聚集地宋庄艺术区，北京还有798艺术区、22院街、一号地、草场地、环铁、酒厂、东风艺术区等当代艺术和画廊聚集区，但以经营当代书画来细分，重要的画廊依然分布在琉璃厂、潘家园、观音堂和一些古玩城里。

北京杏坛美术馆坐拥琉璃厂文化区的有利地位，建立有王镛书画精品馆、陈忠康书法馆，还有经营当代书画的杏坛画廊。其创始人黄和平多年来在琉璃厂经营当代书画、文房四宝，与书画家交往甚密，在学术、推广、销售等方面开出了一条扎实稳健的路，并开创电商平台杏坛艺拍。在代理和合作书画家的选择上，他十分注重艺术高度和学术地位，从一开始就和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王镛合作，积累了中央美术学院、中国艺术研究院等国内主要的书画家资源。黄和平说：“2017年，王镛、石开、陈忠康、杨涛等这些老师的市场表现依然坚挺，而相对年轻一点的书画家虽然价格稳定，但成交量少了，不如以前。”所以，杏坛艺拍在2018年初关注新兴的、市场价格空间明显、有潜力的书画家，为了吸引藏家参与购买，每件拍品估价在4000元以内，从近两期的成交结果来看，作品大多被年轻的8 0后、9 0后藏家拍下。

由杏坛美术馆的销售来看琉璃厂地区传统画廊的经营，黄和平说：“当代书画市场还不成熟，这是紧跟传统画廊、画店、画摊销售模式和思维的必然结果。”他分析说，当前最大的矛盾是销售价格与艺术价值不相称、画廊经營者与购买者的审美水平不对等，还有很多急功近利者，造假的、送礼的、书画家私下交易的都属这一类。所以，传统画廊的销售业态矛盾重重，当代书画市场作为中国艺术品市场的一部分，画廊方面成效薄弱，依旧在平淡而混乱中前行。除经营者要维护、发展好市场之外，还要其他各方一起自省自律，前景才会向好。

据了解，传统画廊合作的书画家大都来自美协、书协、画院、艺术院校内的有头衔、有影响力的或有潜力的艺术家，画廊经营者与书画家常常采取人情酬酢的传统合作方式，曾一度有批量采购式的“一刀切”交易。人情关系使得代理制度难以施行，代销、寄售、展销方式更加直接，因此给画廊交易带来极大的不确定性，而导致市场整体成交量和书画家个人作品成交价格波动。在2017年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吴明娣主编的《中国艺术市场生态报告·第三辑》中提到：“荣宝斋书画经营一部的销售额在2012年至2014年间达到顶峰，每年的展览数量曾达到十余次，年销售额上涨至3亿元。2014年之后，由于新常态下艺术市场的调整，荣宝斋经营也受到影响，举办的展览相较以往有所下降，销售额也跌至1亿多元。”席盈堂说：“书画家不在画廊进行作品展售，可以由原先的藏家关系通过私下渠道走掉一些作品，但画廊没有展销，就没有业绩，就离关门不远了。”从每年新成立的画廊数量变化看，据不完全数据统计，2014年以后，经营书画的画廊新增数量转呈递减趋势，至2017年新增数量已微乎其微，同比下滑90%以上，同时画廊展览总量缩减、展售成交率降低，展览当日观展人数不少，但实际买家很少，甚至不少画廊的一次展览成交率低于10%，有价无市局面明显。“有这样赔钱做展览的画廊，这大大影响到了那些想投入到当代书画市场领域的人和资金，人和资金都少了，市场这个盘能比之前大吗？”书画收藏家秦佳说。画廊经营业态缩减程度，可想而知。

回溯备受画廊业者诟病的拍卖市场，当代书画板块跌幅极大。从当代书画拍卖整体价格最高的2011年春季来看，中国嘉德“当代书画”专场拍品135件，成交率91.11%，成交额约为1.3亿元；北京保利推出“当代水墨”专场拍品243件，成交率为91.8%，成交额约为1.78亿元。之后，中国艺术品拍卖市场一直处于调整和整合的阶段，当代书画市场随着整个大行情的理性调整而变化，经历了较为混乱的时期。到最近的2017年秋拍，中国嘉德“当代书画”专场上拍109件，成交率77.98%，成交额约为6412万元；北京保利组织“当代水墨”两个专场共203件拍品，平均成交率为88.77%，成交总额约4703万元。比较来看，成交率下降，成交额下降幅度最大近74%。从某艺术市场监测中心抽样的贾又福、何家英、徐乐乐等书画家作品拍卖价格指数来看，每平尺均价最小跌幅为28%，最大跌幅约65%，价格大跌，这也说明市场自身在“挤泡沫”过程中，各大拍卖公司逐渐梳理出具有学术价值和收藏价值的当代书画家及其作品参与拍卖，投资者、收藏家购买更为理性。

因此，综合来看当代书画市场，画廊市场中交易迫近停滞，名家作品价格依然坚挺，销售量缩紧；拍卖市场上整体的成交量、成交价跌落明显，一些书画家价格跌幅较大，市场活力在寒潮中已至冷静。

礼品市场终结 自身弊端重重

当代书画市场低迷不是近一年所发生，而是经过了几年的市场积累所形成。由于当代书画市场与投资资金运作有较为密切的关系，各方人士首先一致认为当前股市、楼市等投资领域的近况不明朗，极大地影响了绝大多数投资者的利益和信心。2012年后，当代书画市场信心持续低落，投资变现困难，投机资金受挫，市场价格和成交规模至今低迷不振。2018年2月5日美国股市遭遇闪崩，引起的恐慌情绪很快传递到国内，中国股市暴跌，波动性继续加大，国际、国内诸多方面信息的不确定性使得投资人愈加悲观，还有房地产的受挫，使企业和私人收藏家的投资信心动摇，严重导致市场交易趋冷，而国外藏家又极少关注当代书画，当代书画市场的现状也将继续下去。

同时，“礼品市场”的终结为书画市场带来直接影响。毋庸置疑，当代书画具有较高的艺术和经济价值，被作为一类高级、文雅的礼品通行于社会的多个层面和维度，尤其是赠予委托办事的人以换取方便，具有“隐秘安全、附庸风雅、充满温情”的优势，故有“雅贿”之称。2012年12月，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坚决反对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享乐主义和奢靡之风，严肃查处和曝光典型案件，一场涤荡党内痼疾顽症、大力扭转作风的战役使得党风、政风、社会风气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公布的中央八项规定实施五年以来的“成绩单”中显示，截至2017年10月31日，全国累计查处违反八项规定精神问题中违规收送礼品礼金问题共21313起，此种举措为书画礼品市场划上一道鸿沟。若以锦绣美术馆的书画经营之前的销售情况比较看，一般是年底的销量最好，因为接近新年，买书画送礼的人会增多，但在如此态势下，销量反而锐减。“购买书画送礼的途径被堵上，少了一个大出路，市场规模急剧萎缩，这给书画经营者带来挑战。书画家因此也面临困境，尤其是一些有书协、美协、画院职衔的书画家。”秦佳说。

此外，当代书画交易环节的诸多弊病也是造成市场衰败的原因。某些职业书画家艺术水平一般，但精于市场运作，通过一些非官方、自主筹办的展览，贯以“当代第一”“全球十大”“再传弟子”“书画大师”等称呼，连同媒体大肆传扬，达到拉高知名度、市场“炒作”的目的，使一些不懂行的大众收藏家、艺术爱好者捕风捉影，持续买进，最终再反作用于书画市场。有些艺术公司、经纪人集体包装美院、画院等体制内的书画家，越过作为一级市场的画廊，直接进入二级市场的拍卖活动中。经过两三年运作，有些书画家每平尺的价格从三四万炒到三四十万，尤其是在2011年中国艺术品市场成交额最高的时候，当代书画市场也爬上了最高峰，市场价格虚高造成泡沫。现今价位居高不下，致使部分当代书画家作品退出拍卖市场，或是作品销量和价格直线下降。还有比较突出的问题是：当代书画市场价格不够明朗，水分多，大众普遍以为向书画家本人求购作品价格会更低，书画家自行私下“走穴”大批量低价售卖作品，画廊卖画虽公道公平，但不明确标价。这些弊端自然搅乱了市场中的价格秩序。

消费群体兴起 市场良性发展

当代书画市场整体低迷，虽有一些画廊人仍在积极主动地策划展览，引导新兴藏家加入艺术收藏领域，但是只看不买的情形依然普遍。区别于以往以投资为目的，新一代藏家和艺术消费者现在更看重的是书画家的艺术水平、风格和自己的兴趣喜好，当代书画消费市场意识明显增强。据调研，这些艺术品消费群体的心理价位集中在万元以下的中低端艺术品，购买渠道涵盖线下拍卖会、画廊、艺博会、毕业展、线上艺术品电商平台等，这是满足日常需求向追求品质的转变，也是随着中国经济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發展阶段的一个明显表现。一些有识之士也看到，目前中国艺术品市场需求结构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在市场总体处于低迷的状态下，今后相当长的时期里艺术品消费或许会支撑中国艺术品市场的未来转型，改变过去以收藏市场或投资市场为主的状况。北京拍卖行业协会会长甘学军说：“当代书画市场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一定会逐渐成为艺术市场的主要板块。”当代书画是一个广泛参与的大众化市场。

当代书画俨然“崩盘”，其中诸多问题凸显，也正是这个市场各方警醒之时。2017年11月18日，以“艺术品金融新未来”为核心议题的首届国际“艺术品财富管理”高峰论坛暨《中国艺术品金融市场年度研究报告》在北京发布，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中国艺术品金融研究所副所长黄隽在发布会上说：“艺术品投资具有投资资产和精神消费品的双重特征。投资者的市场投资行为可能并非完全基于市场价值来选择，而可能是被艺术品的外形或艺术品本身的气质所吸引，也可能因为艺术品具有的象征性、炫耀性、攀比性的消费特性而购买。”当人们生活质量提高，其对审美的需求也随之提高，当代书画能够满足大众的审美需求，成为人们的消费品，为更多的人喜好和收藏，赏心悦目、怡养性情，这是艺术的功用性，也是市场自身发展的大势。中产阶级、高净值人群重视生活品质和品牌意识，因此他们成为当代书画消费、投资、收藏的潜在力量。因此，当代书画购买者要树立艺术消费理念，在购买中满足审美和爱好，在收藏中欣赏和研究艺术，同时兼顾投资，使市场形成良性发展。

在买方市场逐渐走向良性的时候，艺术品交易之中的各个环节都需要同时提升自身的监管能力，才能构成良性的市场机制。对当代书画家而言，认清自己的艺术之路和作品价值，据此拟定合理的价格档位，杜绝虚假虚高、价不副实，也要努力创造符合时代要求的美的作品，避免官僚化、江湖化、流水线作业。那么，市场经营和管理者要有效规范市场交易，建立长期合作的代理制度和契约精神，支持画廊业的价格明朗化交易，严厉打击拍卖市场上的价格“炒作”行为，完善艺术品税收制度，将科技手段、大数据资源和专家鉴定相结合，建立和健全具有公信力的鉴定和评估机构，更好地鉴定真伪，明辨价值，创造有利于市场发展的经营环境和服务。同时，艺术市场学者、艺术媒体也应该做好书画市场的分析、研究，切实认清和传播市场现状，为艺术家、收藏家和市场提供强有力的理论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