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秀良，历史学者、社会工作学者。著有《幽燕六百年：京津冀城市群的前世今生》《王士珍传》《段祺瑞传》《冯国璋传》《守望与开新：近代中国的社会工作》《一次读懂社会工作》。

永定河涵育了北京城，或许还应算上永平府；大清河的支流唐河、府河、漕河涵育了保定城；子牙河的两条支流，南支滏阳河涵育了邯郸、顺德、衡水，北支滹沱河涵育了正定。

现在，从河北省省会石家庄坐高铁到首都北京，只需要一个小时。而在我的童年时代，从家乡去一趟北京就要花去大半天的时间，而直线距离不过80多公里。这还是运气好的时候，碰上倒霉，赶不上三里之外镇上汽车站仅有的一趟班车，就只好等第二天再去了。我的童年时代是啥时候呢？距离今天也就是30多年。30多年的时间，就有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真可谓“换了人间”。如果要看沧海桑田的大变迁，我的童年时代显然不够尺度，必须向前推到人类的童年时代。

太行山麓的古代大道

说起首都北京，已经有3000多年的建城史，古称“蓟”。蓟城的位置，就在北京外城的西北部，战国时代人们称之为蓟丘，是燕国的都城。古时丘又称作墟、聚，即聚落，蓟丘是由原始聚落发展而成的古代都邑。为什么我们的祖先会选择在蓟这个地方居住下来呢？这主要是跟自然地理环境有关。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对此有过精彩的描写：

北平城，位于呈巨大三角形的华北平原的最北端。……如果我们对这座城市周边的地形特征进行仔细地观察，就可以看到一个重山环绕的半封闭小平原。美国地质学家贝利·维里斯曾生动地将这片三面环山、一面开敞的小平原称为“北平湾”。

“北平湾”西北面是太行山脉的东北余脉，北面和东北面是燕山山脉的西段支脉，南面是华北平原西北末端的小平原。对于北京的地理位置，梁思成在侯仁之等人的基础上作了进一步的详细描述：

北京的高度约为海拔50米，地质学家所研究的资料告诉我们，在它的东南面比它低下的地区，四五千年前还都是低洼的湖沼地带。所以历史学家可以推测，由中国古代的文化中心的“中原”向北发展，势必沿着太行山麓这条50米等高线的地带走。因为这一条路要跨渡许多河流，每次便必须在每条河流的适当的渡口上来往。当我们的祖先到达永定河的右岸时，经验使他们找到那一带最好的渡口。这地点正是我们现在的卢沟桥所在。渡过了这个渡口之后，正北有一支西山山脉向东伸出，挡住去路，往东走了十余公里，这支山脉才消失到一片平原里。所以就在这里，西倚山麓，东向平原，一个农业的民族建立了一个最有利于发展的聚落，当然是适当而合理的。北京的位置就这样地产生了。

梁思成所说的是远古时期的情形，我们的先人是沿着太行山东麓从中原文化中心地带向北迁徙的，这样在太行山麓就形成了一条古代大道。侯仁之也是这样认为的：“这条古道沿着气势雄伟的太行山——燕山山麓发展起来，与山脉平行，起自大平原的中西部——中华文明首先在那里发展起来，直至大平原的北端——中国疆域第一阶段的扩展在那里被阻挡。”在“大平原的北端”阻挡中华文明扩展的是横亘在“北平湾”北面的燕山山脉。

从地理形势上看，由中国东北和蒙古草原进入“北平湾”主要经过三个山口。它们是南部的南口、北部的古北口和东部的山海关。在蓟城时代，经过这三个山口发展出了三条主要道路，即由南口穿行燕山山脉到达今天的张家口地区，由古北口穿行燕山山脉到达今天的承德地区，经由山海关到达东北地区。侯仁之指出，这三条主要道路中最后一条尤为重要，因为沿着这条道路出山海关，可以进入辽河谷地，那里是燕国领土最远的角落。据此，他推断，“蓟城的兴起，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它位于太行山脚下的第一条古道旁，其后来的发展自然得益于向北方和东北方边远地区辐射的新道路。这样一来，蓟城就不再是古代大道的一个终点，而成为了中原地区与边疆地区之间的交通枢纽。因为这样的地理优势，蓟城成为一个兴起的边疆封国的政治中心，也就不足为奇了。”优越的交通区位，是蓟城成为区域政治中心的自然地理条件。

海河水系涵育出一批城市

如果說优越的交通区位是蓟城发展成为区域政治中心的自然地理条件，那么，环绕在蓟城周边的多条河流便是蓟城兴起的初始条件，如梁思成所指出的那样。在蓟城城南3.5公里，今天的永定河之北，是当时?水（?水也叫桑干河、卢沟，是永定河的古称）的河道。从战国以来，历三国、北朝以至隋唐，蓟城地区的居民都有种植水稻的传统，河流灌溉之用在此地呈现无遗。哺育了蓟城的永定河只是海河的一条支流，被称为中国七大水系之一的海河水系还涵育了河北平原上的许多城市。

公元605年，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开挖永济渠，沟通了海河与其他水系的航运，完善了海河水系的航运功能，形成了今天五条河系水道（大清河、南运河、子牙河、永定河、北运河）汇流并经海河注入渤海的水系结构。等到明永乐十九年（1421年）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天津设卫，从而揭开了天津城市发展的序幕。

从海河水系各条支流的走向上看，多为自西向东由山地流过平原而入大海。如果不算上人工开挖的南运河、北运河，自北而南，海河的各条支流分别为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永定河涵育了北京城，或许还应算上永平府（今河北省卢龙县）；大清河的支流唐河、府河、漕河涵育了保定城；子牙河的两条支流，南支滏阳河涵育了邯郸、顺德（今河北省邢台市）、衡水，北支滹沱河涵育了正定。

南运河、北运河是人工开挖的河道，它们自南向北串起了海河的各条支流，形成四通八达的海河水系。元代为了满足南粮北运的需要，弃隋朝大运河的洛阳中心点取直进行翻修，而以天津为北方的一个重要码头。在近代动力机器产生以前，大运河不仅是南粮北运的生命线，也是南北交通的主要途径。侯仁之指出：“如果说太行山东麓大道使蓟城这一聚居地得以产生，那么，现在这条贯穿大平原心脏地带的新水道则给汗八里这一王朝的中心带来了政治的稳定和经济的繁荣。”“汗八里”就是元朝时的大都，它处于大运河的最北端点。但直到明永乐十三年（1415年），南及江口，北至大通桥，全长1700余公里的南北大运河才全线贯通。大运河的全线贯通，不仅带动了天津这个节点城市的快速发展，也带动了沿线其他城市的崛起，比如河北省沧州市和作为北京“城市副中心”的通州。

网格状水道涵育的这一批城市，就是京津冀城市群中的早期城市。

铁路修筑中的线路选择

在近代中国，华北地区首先建成了区域铁路系统，从而带动了一批近代城市的兴起。1906年4月1日，京汉铁路全线通车，该条铁路干线全长1214.5公里，另有6条支线共长96.6公里。它给沿线的保定、邢台、邯郸等城市带来了新的发展动力，同时也改变了原有的城市地理格局。次年，正太铁路竣工通车。位于京汉铁路与正太铁路交汇点的石家庄迅速崛起，取代了正定的位置，成为晋冀间物资转运的枢纽和近代华北铁路交通网的枢纽之一。1937年七七事变前，全市人口达到72100人，城市面积则由原来的0.1平方公里扩展到100多平方公里。

基本上与京汉铁路平行的津浦铁路，于1908年开始修筑，1912年建成通车。津浦铁路的建成通车，不仅使天津的经济地位进一步得到提升，而且使原本已经衰落的运河城市沧州重新崛起，成为京津冀城市群中的一座重要城市。

前面侯仁之和梁思成所说的太行山东麓古代大道，基本上与京汉铁路的北段地理位置相当。而从天津往南修筑的津浦铁路，仍然是沿着大运河的线路延伸的。这两条南北走向的铁路线，也与永定河、大清河、子牙河形成网格构造，在不断提升海河水系涵育城市经济地位的同时，也带起了一批新的城市。当然，还有一些城市因铁路的修筑而衰落，如正定、通州。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把南运河、北运河的作用等同于道路系统，只不过是古代形态的道路而已。

在今天的中国地图上，京广铁路和京沪铁路依然是主要的铁路干线。可有多少人知道，它们是古代大道的遗痕呢？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