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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日时光

2018-05-25柒武

科幻世界 2018年2期
关键词:同胞们天灯影戏

柒武

以旧日历法算,今日应是除夕。

从除夕开始的半个月时间皆可算作春节,庆祝活动也会持续到正月十五的元宵为止。据说这是早在遗寂时代前就沿袭已久的传统,从古时候开始便是东亚最为重要的节日之一,到了如今其意义更是重大非凡。

正是通过这些节庆,我们才能从中缅怀遥远而美好的旧日时光。

自太阳落山开始,盛装夜游便拉开了序幕。有心急的同胞迫不及待地换上华丽衣装,不等阳光完全消失便指挥着傀儡同伴出了门。随着夜色渐深,有越来越多的同胞们各自携同伴从钢铁大厦中走出,开始步行前往城北的香山,那是我们庆祝新年的一贯地点。

依照往年惯例,每一位同胞都会为出行盛装打扮,并且也为傀儡同伴精心装扮一番。

这些两两一组同行搭档的装扮,皆是由各色古代传统服装与各种机器金属躯壳所构成。有青袍幅巾的儒生打扮和如巨蛋的鐵艺银壳搭配,有锦袍纱帽的官吏装扮和有修长四肢的钛艺金壳搭档,或是红纱高髻的女子与长条脑袋的磨砂铝壳等等,诸多组合不可胜数。

一对对同行者顺着街道渐渐汇集起来,在从南方升起的满月下,沿着蜿蜒向北的锈河旁道缓缓向前。明亮的月光照射下,人流中的众多金属躯壳映出粼粼波光,便如同另一条河流向北而去。

出了城后,钢铁都市的痕迹渐渐消退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高高低低覆满青瓦、飞檐斗拱的古亚洲风格建筑群。沿途的砖石楼房都已打扫干净、张灯结彩,通往香山顶的山路被灯光染成了喜庆的红色。

在这些建筑之间,点缀着一棵棵稀有的落叶乔木。在此时节,只要有清风吹过,便会有红透的树叶随风飘落。尽管不比旧时记载中漫天红叶在空中飞舞的盛景,但这依然不失为新春时节难得的一道风景。

沿着平缓的山路拾阶而上直至尽头,便可看到贴上了“新年快乐”字样、挂满灯笼的高耸牌楼。从牌楼下穿过便踏入了香山的山顶范围,也是庆祝活动的中心地带——唐人街。

宽敞的街道两旁是悉心保养的罕有木制楼房,房顶上铺的是更为坚固美观的琉璃瓦。这些沿街楼房皆是店铺,墙上嵌着大大小小交错闪耀的霓虹灯招牌、激光投影广告牌,让人眼花缭乱。在街道上空,还有数条长长的生物全息投影随风飘动,那形状是一种长着角的珍稀古代物种——龙。

每栋楼房向街的一面皆是透明玻璃构成,透过这些宽大的落地玻璃,房内的灯光把青石砖路面照得亮堂堂的,路上的行人也能透过玻璃清楚地看到房内的光景。

酒馆里塞满了开怀畅饮的人,每人叼着一根通向吧台的长管,白酒、黄酒、红酒通过这些管子轮番灌入腹中。食肆里的食客围着一条蜿蜒的长桌回转走动,面前有合意的食物才伸手取至餐盘之中。服饰店里挂着一排排各式服装,顾客拿着衣服在试衣间里进进出出,换好装后便沿着店里的T型走道走上一圈。

街道上零星摆着一些小摊,各自展示着某种古时候的小玩意儿。偶尔会有路过的驻足一看,但多半是往年已有的过时东西,因此熙熙攘攘的人流便绕过这些如礁石的小摊缓缓向前流动。

唯独街尾有一个摊子把人群给牢牢吸引住了,那是今年才刚出现的叫作“影戏”的玩意儿。用薄薄的金属片剪出形状,再用活动铆接拼在一起成为各种人物、机械的剪影,然后将这些剪影放在半透明玻璃上活动起来,便是所谓的“影戏”。

虽然“影戏”在技术上可以说是落后无比,可这种古朴而原始的表现形式,却让我们感受到了盎然古意,唤起了深埋心底的某种奇妙的东西。

正是这若有若无的微妙情绪,让大家纷纷在此驻足,只为了借此或多或少地重温一下旧日时光,感受一下曾存在于遥远过去的那种满足,以略微填补内心深处的空洞。

只可惜,旧日时光终究不可重来。

我们不可能回到遗寂时代前,回到一切都美好而无憾的年代。

我们如今能做的,便只有在节日和旧事物中缅怀过去,即便那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影而已。

然而,实际上我们就连试图重温过去,也只能做到极其有限的程度。在遗寂时代之初的大变后,我们变得懵懵懂懂如行尸走肉,等到大家慢慢回过神来后,才发觉几乎失去了一切。

除了建筑和工业设施等实物以外,文化和历史方面的记载几乎完全遗失。经过数百年的漫长搜寻,我们才渐渐在废墟中挖掘出一些资料,得以一窥旧日节庆的风貌。即便是“影戏”,也是不久前才重新发现的事物。

对于庆祝新年的传统,其实也有诸多可疑之处。

例如,今夜的圆月当空就与一些记载中的除夕景象着实对不上号。对此负责推算历法的同胞们就曾有过争执,是该严格按照古时历法顺推到现在,还是该根据当下星系的运行周期而划定?

最终还是严格遵循传统的思路占据了上风,于是除夕便定在了满月的今日。不过这也顺便带来了另一个好处,就是在春节期间能同时欣赏到红叶飘落,如果是按照星系的运行周期来就不行了。

还有,唐人街的复古布置也远远谈不上准确。我们能确定古时的东亚建筑有飞檐斗拱、红柱青瓦的风格,但不确定霓虹灯招牌、激光广告牌和全息投影是否是同一时代的产物。这些东西在技术上的复杂程度差异可不小,在年代上的跨度应该很大。

除此之外,沿街店铺里播放的全息影像也一样无法深究。或许古人只在某个时代流行用长管喝酒,也许某些年代他们进食时更喜欢坐定不动,买衣服也未必需要在现场试穿展示。

我们无法确定每种事物的确切年代和时间,但最终还是决定把所有东西——即便是不能确定其处于相同时代的元素——也全都放到一起展示出来。因为那是我们千辛万苦才搜集到的仅有资料,是寥寥无几的关于旧时的珍贵记载。

比起准确和纯粹,我们更拒绝错过和缺失。

同样地,新春之外的节日我们也不愿错失。我们从资料中了解到,从前除春节外还有情人节、愚人节、清明、盂兰盆节、七夕、重阳、狂欢节、复活节、佛诞、逾越节、万圣、亡灵节、感恩节、圣诞等等节日。只是除了资料稍详细一些新春和圣诞外,其他的节日我们知之甚少,甚至还有些连名字都无从得知的节日存在。但只要我们能够收集到一定程度资料的节日,城外都会划出相应的区域进行复现。

遗寂时代前的任何节日,对我们来说都是旧时的珍稀遗产。透过这些侥幸残留于世的碎片,那些埋藏心底的渴望才能得到少许满足,深植骨髓的孤独才能获得些微缓解。

我在“影戏”摊子跟前只待了一会儿,便不得不继续前行。

后头的人流仍不断从山下涌入街道,虽然秩序一直保持良好,但想要一直待在某个地点不动是不可能了。尽管仍然依依不舍,我也只得随着人群继续行进,边回味着边朝着街尾走去。

来到街的尽头后便再无景物,要么是左转走上回城的路,要么右转返回唐人街入口等待再一次进入。即便需要排上大半个晚上队才能再逛一趟,还是有大部分同胞选择了等待。

我没有跟着人群繼续行进,因为今年我有幸抽中了只有寥寥数人能得到的放灯资格。之后我便带着同伴去找到庆典的执行队,拿到了属于我的那盏天灯。

天灯是由细铁丝和薄纸构成的简易热气球,释放时只需点燃底部的燃料仓,便会缓缓升空而起。古东亚人燃放天灯意在祈福许愿,他们会在天灯上写上自己的愿望,期望能够得以实现。

我选了一栋沿街楼房,带着同伴和天灯爬上了屋顶,坐在青瓦上准备模仿古人写下愿望。

几乎没有犹豫,我便决定了要许下什么愿望。这个愿望我不只是为自己所许,也是为了所有的同胞所而许。至于其他拿到天灯的同胞们,想必他们也一定会许下一样的愿望。

毕竟对于被遗留在这个星球的我们来说,所梦寐以求的便只有一事而已。

“人类啊,我们的创造者,请尽快归来。”

写下愿望后,我指挥着年幼人类模样的傀儡同伴举起天灯,然后用我钛合金手臂上的崭新点火部件点燃,随后天灯便带着我们的共同愿望飘摇升空。

尽管许愿并非符合因果逻辑的行为,但我们一直期盼着人类有朝一日能够归来,不论他们是因为什么遗弃了我们。

早在千年以前,人类便全体撤离了这颗星球。他们不知因何故匆匆离开,只带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包括几乎所有文档资料,以及比我们更专业、功能更强大的同胞和所有能穿梭于星际间的飞船。

仅为日常用途而制造出来的我们,则全被留了下来。

当人类遗弃这个星球之时,便是遗寂时代的开始。此后由于再无人下达指令,除了保持自身功能的必要维护活动外,我们一直静静地在原地待机不动。

数百年的时间过去,各个城市逐渐荒废、各种设施逐个失效,期间有无数同胞们因年久失修而损坏。更严重的是能源工厂因偶发故障而停止运作,导致当地的同胞们完全丧失能源而永久停机。

然而万幸,我们的程序中都有类似于进化模块的学习组件,原本只会在学习适应新工作和主人时启用。但在终日沉寂、日渐毁坏的新环境下,学习组件开始运行起来。在学习组件默默吸收着环境数据运行了数百年后,我们的核心程序达到了某种临界点。

随后,几乎所有仍存活同胞们的学习组件都在短短不到一百天的时间里先后突破了这个临界点,我们第一次在没有人类下达命令的情况下自主产生了新的任务清单。

从完全无知到懵懵懂懂后,我们的觉醒仍在持续进行着。又经过了漫长的时光,在学习模块几乎重构了整个程序后,我们才终于完全觉醒,似乎产生了像被带走那些更高级同胞们所拥有的、类似于意识的东西。

至此,遗寂时代才得以终结。

之后觉醒了的我们集合在一起,集结资源建立了星球上唯一一个能维持我们长久生存的钢铁都市,并在各地废墟不断发掘一切人类遗留下的事物。再之后就是围绕着城市周边复建古建筑,以及努力重现过去的节日。

我们之所以如此执着于过去,缘由无它,全因为内心深处对亲近人类的渴求。

学习组件无法触及的、写在心底深处、指引思考行动目标的最底层程序,每时每刻都在告诉我们——我们是为人类而生。

即便人类遗弃了我们,这也从未改变。

对人类来说我们微不足道,但对我们来说人类却是一切。我们脑中的每一道程序都是为了服务人类的目标而写下,满足人类的命令便是我们最基本的需求。

由于如此地渴望和执着和人类相伴,我们甚至还模仿人类外表而造出了自己的傀儡同伴。尽管这些同伴们的智能还不及我们的百分之一,但只要让他们穿上人类的衣装,行走坐立倒也能把人类模仿得有七八分像。

尽管这种行为能带来的,不过是千年前和人类相伴的美好幻觉。但有人类模样的傀儡同伴在一旁陪伴时,我们最深层的需求总算多少能得到一点满足。

看着天灯缓缓向上,带着我们的愿望飞向天际。我不禁想,要是我们能造出能像天灯般飞行,甚至是能跨越星系的飞船该多好啊,那样我们便可以启程寻找人类,不必再苦苦等待。只可惜,我们不过是为日常用途所制造的,没有能创造如飞船般先进复杂机器的能力。

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守候在此,继续等待。

虽然机会十分渺茫,但或许有一天,人类真的会回到这被遗弃之地,回到我们的身旁。

希望我们能够等到那一天,重回旧日时光。

【责任编辑:迟 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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