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天宇

(作者单位：兰州东方加拿大高中)

人生百味无非酸甜苦辣

——题记

酸

Ms.Hughes，她是我十一年级时的英语老师兼社会学老师，也是每天见面次数最多的老师。其实在此之前对她早有耳闻，大多来自学长们的吐槽，说她古怪又刻板，还常常留一大堆的作业，简直与传统的外教有着天壤之别。所以我一早就对她种下了抵触的种子，暗自腹诽着学校的安排。只是这颗种子还没等它发芽，就被Ms.Hughes的真诚和负责连根拔除了。第一节社会课还没开始，她就抱着厚厚一摞资料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坐在讲桌前整理起来。预示着开始上课的指针与分针交会的那一刹那，她站了起来，疾步走向教室中央，我们也随之正襟危坐，齐刷刷地看向她，只见她面带微笑环顾四周后，逼近第一排最中间的座位，然后拉开椅子，抬起脚，顺势一踩，理所当然地坐在了桌子上。打趣道，既然这个位置没人坐，以后就是我的专座了。嗬，好一个有个性的老太太！然而她接下来的自我介绍，让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全班彻底炸开了锅。

“你们今年多大？”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大多是十五六岁。”我们答道。

“我像你们这么大时已经是母亲了。”

我们面面相觑，“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她看穿了我们的疑惑，笑了笑，接着说：“到我大学毕业时，我已经有四个孩子了。”

“你们现在为大学所要付出的努力，还远远不及我那时的十分之一，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不但要教你们学术知识，还要教你们高效地管理和利用时间，这对大学生活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那节课之后她还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在那一刻，我为自己仅凭一面之词就妄下结论的行为赧然。在那之后的无数节课里Ms.Hughes用她风趣诙谐的上课方式和媲美奥斯卡影后般的演技彻底征服了我们。她投入了百分之百的精力在那三尺讲堂，同时也在用她经历过风浪后的泰然处之、享受生活的态度影响着我。

她是我生命中不可多得的人生导师。

高二下半学期，我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作业堆积，以及与同学关系僵化等一系列烦心事，情绪跌入谷底，整天哭丧着脸，拒绝与人交流。如此持续了几天后，英语课下，Ms.Hughes找到了我，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最近上课总是一言不发，还经常走神。我终于在坚持独自面对负面情绪好几天后，敞开心扉，把心事一股脑儿倾诉给她。她认真地听我说完后，并没有像一个长者般滔滔不绝地讲大道理，而是狡黠一笑后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那是她自己的故事。

她在高中时代并没有享受过青春期该有的恣意飞扬，肩上已经承担起母亲的责任，那时的她坚强而又敏感，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责任，她遭到了同学的排挤与嘲讽。有一次体育课，老师要求全班同学分组练习，所有人都欣然接受，除了她。那一天，大家占用了所有的器材，而她被所有人遗忘，站在角落哭着看他们上完了一整节课。从那节课以后，小组合作完成的任务都是她独自完成。就这样她渐渐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独自承受。当说到她曾被最好的朋友抛弃时，原本平静的语气变得哽咽，泪水逐渐充盈了双眼，我看得出她眼底的无助，那是我不曾想到的。那个一向雷厉风行、乐观豁达的老师，原来也有脆弱的一面。那一瞬间我轻轻揽住她，如旧友般安慰着她，看着她啜泣，我才理解了她的云淡风轻是无数个夜晚独自流泪后默默藏起的辛酸。原本想要倾诉的我，变成了倾听对象，听完她的经历后我释然了。生活不会像想象中那么完美，有时候我们总觉得一路走来很累，很艰辛。每当走累了，其实可以停下来，歇歇脚，回头看看人生路上那一串串自己留下的脚印，与他人一比，或许曲折得令人心颤，或许浅得让人心酸，但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甜

Mr.Painchaud，我的体育老师，一个典型的加拿大人。与他的第一次交集恐怕要追溯到初中时代，那是他来中国任教的第一年，那年我初三。由于中考体育必考800米，学校决定初三年级课间操时集体练习长跑，这仍是我许多年后的梦魇，你能想象一千多号人围着操场不停绕圈的场景吗，边跑边喊口号，要多壮观，就有多惨烈。于是那天没吃早饭的我，跑完只觉得两眼发黑，四肢无力，呼吸困难，我强撑着走到墙角蹲了下来，乘着间隙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这时一个陌生的身影朝我走来，他走到我面前，同样蹲了下来，眼里满是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作者与Mr.Painchaud 在操场上谈话

我无力地摇摇头：“我很晕，不太好。”

他问我是不是早上没吃东西，面如菜色的我已说明了一切。他便低头在背包里翻了起来，拿出两颗糖，递给我，说：“吃了这个你可能会好点，你大概是低血糖了。”因为语言隔阂，他的话当时我并没有听太懂，只是看到他善意的面孔，就毫不犹豫相信了他，剥开糖放进嘴里。一丝丝甜意在嘴里蔓延开来。我坐在墙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说了句那时唯一能想到的“很高兴认识你”。现在回忆起来，那大概是我第一次与外教交流，原来他们比我想象的还要友善。

上高中之后，我们曾一起聊天，顺便吐槽中国体育教育体制的不合理处，我对他的直言不讳印象深刻，我笑着冲他说：“其实这些我早就想吐槽了，一直憋着，都快憋坏了，现在可算被理解了，真不容易！”接着伸出手道，“你可是我在这个学校的第一个熟人啊。”而后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句当时没来得及说的“很高兴认识你”！他却摸了摸我的头，一本正经地回道：“以后记得吃早饭啊！”

作为体育老师，他的声音仿佛有魔力，在我跑步疲惫或松懈下来时，他短促而有力的声音——“冲，冲，坚持！加油！”就会传入我耳中，仿佛那颗糖在嘴里慢慢融化时所带给我的力量，再一次让我感受到那绵绵不绝的甜。

苦

Ms.Jamieson，她是我十二年级的英语老师，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给我零分的老师。她教给我的远远比文学赏析、写作技巧更深刻。原本，在这学期伊始，她的角色是化学老师，可这并非是她的强项，结果可想而知，我们在化学课都上得昏昏欲睡，于是我对她的上课方式有所排斥，顺带着看她时也就戴上了有色眼镜。大约两个月后，学校调整了课表，于是她做回老本行，变成了我们的英语老师。坦白讲，我并没有对她的英语课抱太大希望，满脸惆怅地担忧着以后的上课质量。可是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虽然教不好化学，但仍可以成为一个称职的英语老师。在读《了不起的盖茨比》时，我们有一项作业，是读完每一章后完成阅读理解。作为非英语国家的学生，这对我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于是上网查找资料成了不少人的选择，当然也包括我。在一道要对本书主题讨论分析的题中，我断章取义用了别人的见解，没有加入自己的想法，于是结果可想而知。到了发作业那天，Ms.Jamieson神色凝重地说：“这次作业有同学抄袭，我打了零分！”

那时我脑中嗡的一声，心脏不安地狂跳起来，可仍抱有一丝侥幸心理，暗暗祈祷不会是我。可到了下课时她走过来说让我留一下。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可当我看到作业上那个大大的“0”时，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我试着辩解道：“我承认那道题我是用了别人的想法，可你不能因为这一道题就否定了我这两周的所有努力，这太武断了！”

她神情严肃地说：“在国外的大学里，只要运用了别人的东西超过一句话，并且没有注明出处的话，就算是抄袭，而一旦被发现抄袭，后果是很严重的，轻则零分处理，重则勒令退学。”

看着我凝重的表情，她柔声道：“与其让你们出国后在异国他乡痛饮苦果，不如现在就让你们记住，这真的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我相信这次教训以后，你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另外，我期待着你最后的论文会给我惊喜，加油！”

苦，曾经是可怕的味道，长大后才慢慢领会到，还有可以吃的苦，还有不得不吃的苦。生命中不只有快乐，幸福与痛苦总是相辅相成，我们在痛苦中成长，积蓄着生命历练所带来的勇气，来完成华丽的蜕变。而Ms.Jamieson让我吃的苦，终将会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受益无穷。

辣

Mr.Hampton，我现在的班主任，唯一一个陪伴了我整个高中三年的老师。十年级第一次见他时，我脑中就浮现了功夫熊猫的身影。而他本人也如阿宝般，憨厚的外表下是一颗童真的心。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他，实际上脾气还不小。他第一节课上的自我介绍就让我十分头疼，因为他奇快无比的语速和一些看似任性的规矩。我伸着脖子，瞪着眼睛努力听了个一知半解。而后便举手示意他能不能照顾下我们这些非英语国家的学生，降低语速。他听后笑道：“你们会习惯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如果有什么没听明白的地方就尽管举手提问，我会尽我所能解释清楚的，但我无法改变说话的节奏和速度。”果然经过三年的历练，我们的英语听力都突飞猛进，偶尔还能调侃他两句。比如他一直自诩中学时代是“Spelling Bee”（英文拼写大赛）的冠军，却在我们发现他出的试卷上不止一处的拼写错误时，假装委屈叹气道：“别对你们的科学老师这么严苛嘛，我又不教英语！”好吧，每次他都能恰到好处地化解尴尬，为自己找到一个看似强词夺理的借口，即使如此，我们还是选择记住他的“小失误”，等到合适的机会再去调侃他一番。谁让他总是心血来潮给我们起外号，还乐此不疲。话说去年漫威出了一部关于超级英雄的剧叫《杰西卡·琼斯》，很不幸我的英文名就叫杰西卡，于是乎他“封”我为全校最强大的女生，常常以我为例来出题，比如“拥有500牛顿力的我，能把一位男同学打出20米远，求那位同学的抛物线”等等一类无厘头的题目。在他别具一格的想象中，我们一个个都变成了超人，拥有着奇奇怪怪的超能力，他却总能把这些和物理题联系到一起，寓教于乐，大概就是如此吧。奇怪的是，一边惊叹他丰富的想象力，一边愉快地做题，学习效率还真是不低。

然而这样一个如孩童般天真的老师，脑洞大开的不只是物理题，还有一个个针对我们的惩罚措施。比如，如果你把自己的东西落在桌仓里，任何坐在你位置上的人都可以使用；再比如，如果被他发现你在教室私藏零食，那么任何想要的人做完20个俯卧撑后就会得到零食的所有权，除了你自己。我印象最深的是十年级的时候，学校为了让我们更快地提高英语水平，规定课堂上一律用英语交流。可那时我们的英语口语还不是很溜，有时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就会不由自主地说中文。Mr.Hampton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拿着两顶极其古怪又媚俗的帽子对我们说：“以后如果听到有人在我的课上说中文，就罚他一整节课都戴着这个帽子。”帽子上是他小学生一般的字迹“Chinese Queen”（中文王后）和“Chinese King”（中文国王）。他在看似好笑的惩罚措施背后，寄予了对我们学会自律、学会尊重的殷切希望。

辣，是刺激味蕾所带来的痛觉，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味道，而与Mr.Hampton相处的这三年用一句话总结就是“痛，并快乐着”！他的存在，调剂了我原本乏味的高中生活，而他爽朗的笑声也将会印刻在我的记忆里，就如同我们品味辣在舌尖舞动时所带来的酣畅淋漓。

我一直认为老师这个职业拥有着让旁人艳羡的自由，正是因为这份自由，他们才能把人性的尊严、坚守、勇气、谦卑、从容、洒脱，以及生命中与生俱来的悲苦、艰难、辛酸、无奈、失意，揉碎在与我们相处的一点一滴中，以真实自我状态呈现在学生面前，做一个最恰当的示范。而这些超越了课本以外的一言一行，在日后的人生道路上，会时常在我们耳畔响起。而我们也许会在某个午夜时分不经意地想起，和他们一起品味过的酸甜苦辣，以及那背后所蕴含的人生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