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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环:拆坝建桥背后的地海之变

2018-05-18高晓东

瞭望东方周刊 2018年18期
关键词:乐清玉环海湾

高晓东

经过几十年,人们对于海洋的认识,正在发生剧变

浙江省玉环市,大体分为南北两半,北边的一半与大陆相接,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半月形海峡,像半个括号包裹着南边的另一半——那是个孤悬海中的岛屿,玉环主城区就在岛上。

1977年10月1日,在这条海峡最东侧,也是整个海峡最窄的位置,一座大坝竣工通车。至此,玉环市的南北两半连为一体。

郑坚是玉环市当地人,在玉环市海洋与渔业局工作。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跨越海峡的漩门大坝建成前,玉环岛与陆上的交通依靠渡船。窄窄的海峡,东边与漩门湾相接,西边与乐清湾相接。每当潮水涨落时,漩门湾海峡内退潮的水流速度慢,乐清湾涌入海峡的水流速度快,两股不同流速的激流在漩门渡口相遇,相互冲击下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涡。这时,渡船或者停运,或者涉险过海峡,经常有人翻船落水,渡口附近也因此常有成群鲨鱼游弋。

从1977年开始,当地人不再担心过海峡会翻船落水——当年5月,14米宽的大坝建成通车,堵住了漩涡翻滚的海峡。

然而,时隔40年,2017年10月玉环市在海峡上开工建设漩门湾大桥,待大桥通车后,原有的大坝将被拆除。

建坝与拆坝背后,是玉環这座城市对海洋认识的变化。

建桥拆坝

怎样用金钱衡量海洋领域的生态损害,是中国海洋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李京梅研究了一二十年的课题。“准确地说,我们的研究就是把海洋工程项目的生态账算清楚。”李京梅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不过,这项工作并非如设想的那样容易。困难之一就是,很多时候,生态破坏造成的影响难以量化,比如人们的环境福利——心理感受。另有些生态破坏的后果。几十年后方才明朗起来。

连接玉环和大陆的大坝,对海洋生态的影响,便是建坝后的几十年间方才慢慢显现。

在多年前的研究中,浙江省环境保护科学设计研究院教授级高级工程师金永平发现,乐清湾富营养化程度提高迅速。无机氮的浓度从1985年至2000年的15年间增长了21倍,无机磷的浓度从1981年至2000年的19年间增长了6.7倍。事实上,早在20余年前的1997年,乐清湾水质的富营养化程度已经比较严重,达到了四类水标准。最近几年,乐清湾大部分海域水质为劣四类海水。被堵住的湾顶,水质要劣于向海洋开口的湾底。

2005年,金永平就分析过漩门湾大坝对乐清湾水质的影响。“乐清湾就像一只装满水的碗,原先有两个水壶同时向碗里倒水,堵坝相当于拿走了一只水壶,这只碗里的水全部换成新水的速度必然减慢。”金永平向《瞭望东方周刊》解释道,堵坝前,每次涨潮,从漩门口进入乐清湾的海水超过进入整个乐清湾海水量的7%,而堵坝让这7%减为零。根据测算,消失的这7%,让乐清湾海水的交换周期延长为原来的二至三倍。

7%和水体更新速度降低,导致海湾内污染物滞留,海产养殖和渔业捕捞受到影响,这让地处海湾另一侧的乐清市非常不满。

金永平发布研究结果的第二年。漩门三期围垦工程开工建设——此前的漩门大坝属于漩门一期围垦工程。随着后期围垦工程的推进,乐清湾海水更新的周期越来越长。

正如金永平的研究结果显示的那样,虽然造成海湾污染的原因很多,比如,生活污水和工业污水的排放,过密养殖水产造成的饵料污染等。但人工堤坝、围垦等作为持久性工程,一旦完成不易改变,会导致航道淤积、水流不畅。“在一定程度上”使湾内水体水质变差。

从要地到复水

耍保持水流畅通,又保持车流畅通,在当年并不容易。

40年前,为建这座大坝,当地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当时。人们曾经有过建桥的想法。不过,受限于建桥技术,除了技术含量更低的“建坝”,这个1955年方才有了第一条公路的“革命老根据地”,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建坝的位置是整个海峡最窄的地方,海水流到这里被收束起来,因而水流比别处更湍急,石块扔下去马上被冲走,不断地冲,不断地扔,最终下游的海底被石料堆高,水流慢下来后,终于在最窄的峡口建起了大坝。”金永平说,“前后有半个山头大小的石料被扔了下去。”

当地一位老交通人说,一定程度上讲,当年建坝,是“人定胜天”思想的一个缩影。

此后几十年间,玉环市围绕“向海要地”和“围垦海湾、滩涂,蓄淡水”等谋求发展空间。

玉环缺地又缺淡水。海域面积是陆地面积的5倍,几十年来建设和发展城市的过程中,一直在调整着陆地与海湾之间的关系。

1977年建造的漩门湾大坝走出的仅是第一步——大坝属于漩门一期围垦工程。漩门二期围垦工程于1999年开始,2006年结束;此后的三期工程于2006年开始,2010年结束。根据预期,经过第二期和第三期围垦,全市陆域面积会增加12.4万亩,相当于多出来一个玉环。

二期围垦结束的那年,玉环召开了第十二次党代会第四次会议。县委关于玉环“十一五”规划的建议得以通过。也是在这次会议上。玉环提出了“区域发展战略重心从‘本岛时代跨入‘环漩门湾时代”。

此后,这种说法被反复提及。玉环规划建设的新城区北移,地处新围垦出来的漩门二期、三期土地上。玉环海洋经济转型示范区,也建在围垦的土地上。很多玉环当地工业企业表示,这个对接浙江省和台州市海洋发展战略的示范区,解决了厂房用地难题。

与此相伴的是,玉环市离“革命老根据地”的模样越来越远:1996年,玉环在浙江省获得“小康县”的称号。2017年,玉环人均GDP达到122410元,位居台州第2,而台州在浙江省11个地级市中,经济总量位列第5。

日益繁忙的海峡也见证了玉环的发展。1998年,当地一家滚装轮渡有限公司,每天运载400多辆汽车渡水。16年后,这家公司的轮渡从2艘增至5艘,承运车辆是当年的5倍。与之类似,2011年,玉环有条不足5公里的重要隧道通车,当时预期每天通行车流仅数百辆次,但3年后,每天通行车流达5万辆次。

这种情况下,修建于40年前,宽14米,双向两车道的漩门大坝,显然已经不能满足玉环岛上的市区与大陆之间的交通需求。

2017年,玉环市投资8.7亿元的建桥撤坝工程开始启动,大桥主桥长660米,双向六车道。

如今,站在最早的围垦工程——漩门湾大坝一侧,望着大坝外侧漩门湾里浊黄色而又平静的海面,郑坚说:“拆掉截断海水的大坝后,这里有望恢复漩涡。”说起堵坝之前的景观,郑坚带着些许自豪。漩门湾曾经帆桅连天,而漩门口激流相击,形成漩涡,声震如雷,两侧山上就是观海听涛的绝佳地点。

经过几十年,人们对于海洋的认识,正在发生剧变。

2017年5月,经过国务院批准,玉环撤县设市。浙江省公布的信息明确了玉环市建设海湾城市的定位,同时明确要“恢复和保持水系的自然连通和流动性”。

“一张图”的逻辑

发生改变的并非只有这座大坝。玉环新城地处漩门二期和漩门三期围垦产生的土地上。紧邻这片新城的居住区,有块31平方公里的土地,不再适合工业开发,最终成为国家级湿地公园,进行生态保护。如今,打开玉环市的旅游规划图,就会发现,整个玉环市都被纳入到旅游景区中,这在当地被称为“全岛景观化”。

拆掉大坝、恢复漩涡,建设国家级湿地公园等,成为顺应当地城市规划发展思路的新做法。

然而,仅有认识之变还不够。

“岸上排污治理是环保部门的职责,大坝、围垦等的管辖权则在当地政府和海洋部门。”金永平说。涉及多部门协作的领域,在城市规划中有个更专业的名称,叫做“多规合一”。

“湾长制”共5个试点,包括河北省秦皇岛市、山东省胶州湾(地处青岛市)、江苏省连云港市、海南省海口市和浙江全省。这5个试点。区域面积各不相同,海湾生态也各有优劣。不过,“多规合一”却是多个试点采取的共同做法。

青島是全国范围内最早推行“湾长制”试点的城市,青岛市海洋与渔业局相关负责人表示,“湾长制”的推行,需要从整个城市层面实现“多规合一”。城市规划、海洋功能区划、土地利用规划、环保规划、开发利用规划等要相互协调,优化海空资源配置。

与之类似,海南省海口市同样把“多规合一”列为推行“湾长制”的首要途径,要明确开发边界和保护边界、转变经济发展方式。

浙江台州玉环市相关负责人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也表示,在推行海洋具体工作时,尤其要注重“多规合一”。海湾区域内的产业发展规划、土地利用规划、城镇总体规划等要相互衔接,形成“一张图”,推动港口、产业和城市融合联动发展。

这种规划上的统一,还涉及整个海湾区域的多个城市。

2010年5月,围绕乐清湾的玉环、温岭、乐清、洞头四个县市主要领导第一次坐在一起,商量协同保护利用乐清湾。玉环是这次聚首的牵头方。当时玉环的领导形容这次聚首是“历史的使命”。

接受采访的玉环市相关部门负责人告诉本刊记者,针对跨县市衔接的问题,他们已经着手构建行政协调机制,实现决策、协调、执行三级对接。制定统一的乐清湾海域和岸线利用、基础设施共建、生态环境保护、休闲旅游设施建设等规划,促进区域资源的有效统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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