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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载风雪不凋梅

2018-05-16邓宾善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2018年5期
关键词:梅兰芳北平剧团

邓宾善

在上海喧闹、繁华的淮海路边上,有一条名叫思南路(新中国成立前为马斯南路)的幽静小路,马路两旁梧桐成荫,矗立着一栋栋典雅的小洋楼。上世纪40年代,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曾一度在此居住。

1932年,梅兰芳一家自北平南迁上海,在别处暂住一段时间后,即搬来此处居住,一直住到1938年。1942年从香港回来后继续在此居住,直到抗战胜利后回到北平。

作为初露头角的“京角儿”,早在1913年秋天,梅兰芳就到上海演出,且一炮打响,从此名声大振,以后上海便成了梅兰芳常去演出的地方。“九·一八”事变后,日寇的侵华气焰甚嚣尘上,北平更是危在旦夕。人们开始四处逃难,剧院停演,市面混乱,京戏还能像以前那样舒舒展展地唱下去吗?

梅兰芳走到了人生道路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在何去何从这一问题上,同是“梅党”重要成员的齐如山和冯耿光产生了重大分歧。在梅兰芳创业的前半期,齐、冯大抵还能各自独当一面,相安无事。到了抗战爆发后,两人对梅兰芳日后的去向却各执己见,难以调和。齐如山从梅兰芳艺术上尚需进一步发展考虑,认为还是留在北平为宜;冯耿光则从经济、政治考虑,极力鼓动梅兰芳南迁上海。加上日伪对梅兰芳的纠缠,也是日甚一日,“黑云压城城欲摧”,梅兰芳由是渐生南下之意。

来到上海后,梅兰芳全家在法租界的沧州饭店暂住了一年之后,决定租房居住。梅兰芳提出了“地段不要太热闹,房子不要太讲究”的觅房要求。几经选择,由冯耿光给他在僻静的马斯南路上租了房子。

那是湖南籍政要程潜的一幢中档花园洋房,四层砖红色小楼掩映在高高的梧桐树下,环境宜人。屋顶采用孟沙式,即屋面的顶部较平坦,两边则呈斜坡状,所以房间可以开足窗户,室内采光很好。楼房前有个面积颇大的花园,栽有不少花卉草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透着悠闲与舒适。这房子最令梅兰芳满意的,距冯耿光的住所很近,来往十分方便。梅兰芳很快搬了过去,作长久居住之计。

梅兰芳定居上海后,梅剧团仍留在北平,每年只有一次在上海或到外埠演出,他把其余时间用来绘画、拍曲和补习英文。

梅兰芳虽身居租界,但也只能在马斯南路花园洋房之外很小的一块天地中活动,还不时会受到日伪分子和地痞流氓的骚扰。梅兰芳深感上海已非久留之地,因此当香港方面向他发出邀请后,他便毅然率领梅剧团,于1938年春赴港演出。演出结束,梅兰芳在香港住了下来。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爆发,香港陷落。次年夏,梅兰芳被迫返沪,回到马斯南路的房子。从此,他蓄须明志,不再登台演戏,仅以書画自遣。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日伪要“梅大王”(梅兰芳时有“伶界大王”之称)重新登台演出的阴谋,从未止息。1942年秋的一天,当时梅兰芳刚返回上海不久,汪伪政府的大头目、“外交部长”褚民谊突然来访,说是有要事相商,非要会见不可,仆人拦阻不住,梅兰芳只得下楼来见。寒暄几句后,便道出来意。原来他是奉命来邀梅兰芳在当年12月率领剧团赴南京、长春和日本东京等轮回演出,“庆祝”所谓的“大东亚战争”胜利一周年。梅兰芳用手指着自己的唇髭,沉着地说:“我已经上了年纪,没有嗓子,早已退出舞台了。”褚阴险地笑道:“小胡子可以剃掉嘛,嗓子吊吊也会恢复的……”梅兰芳不紧不慢地回敬他:“我听说您一向喜欢玩票,唱大花脸唱得很不错。我看您作为团长率领剧团去慰问,不是比我更强得多吗?何必非我不可!”褚民谊顿时敛住笑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好,狼狈地走了。

但日伪并未就此罢休,没隔多久,又由日寇华北驻屯军报道部部长山家少佐出面胁迫。山家掌管文化宣传事务,权势很大,每天在家里摆设十余桌宴席,聚集大小汉奸吃吃喝喝。座上客中有个北平《三六九》画报社社长,名叫朱复昌,他夸下海口,说自己能请出“梅大王”去东京“慰劳皇军”。山家少佐当即全权委托他去沪办理。不久,朱复昌打听到梅剧团经理姚玉芙刚从上海回北平,就来到安福胡同姚宅,请姚玉芙马上飞回上海向梅兰芳说明一切,他本人随后就坐火车赴沪亲自邀请。

姚玉芙听后焦急万分,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梅兰芳的表弟秦叔忍闻讯赶来。他建议姚玉芙一到上海就让医生给梅兰芳接连注射三次伤寒预防针。因为他知道梅兰芳不管打什么针都会立刻发高烧,必须卧病在床。姚玉芙回到上海后,梅兰芳依计而行,马上请来他的私人医生吴大夫给他打针,同时电告朱复昌不需再来沪。山家少佐自然不会轻信,立即打电报给驻沪日本海军部派一名军医去梅府核实情况。日本军医去后只见梅兰芳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一量体温果然高达40℃,山家少佐只好作罢。

由于梅兰芳始终拒绝演出,不为敌伪粉饰太平,收入来源一时断绝。梅兰芳不但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要维持梅剧团30多人的生计,经济情况渐露窘状。戏园老板知道他手头窘迫,常上门来献殷勤。他们对梅兰芳说:“您只要松松口说声唱,‘条子马上就来啦,何苦干耗着挨饿。”梅兰芳淡淡一笑,回答说:“谢谢您的好意,我的嗓子真不成了,唱砸了,彼此都不好收场。”

此时,梅兰芳在北平无量大人胡同的住宅已经卖掉,仅依靠银行透支和变卖古玩来维持开销。但古玩、家当亦近卖完,老向银行透支又不好意思,怎么办?冯耿光等一批老友给梅兰芳出主意:何不卖画为生?梅兰芳采纳了他们的建议。

他努力在仕女和花卉方面下功夫,绘画成为他生活的主要内容。他作画的时间,大都在午夜以后。那时,上海几乎每天都有空袭警报,晚上10点起即停止供电,梅兰芳为此专门买了盏汽油灯。晚上,梅兰芳把呢质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点上汽油灯,沏一壶香片茶,研墨调色,抻纸落笔,聚精会神,全无倦容,直至东方发白。梅兰芳很早就从吴昌硕、陈师曾和齐白石等绘画大师学画,南迁至沪后,他的画又有了新的长进。1944、1945两年,他画得最多,可以说是他一生绘画的高潮。

1945年春,梅兰芳借上海成都路中国银行的一所洋房举行了画展。画展中包括了佛像、仕女、花卉、松树、梅花等画作,其中有和叶公绰(誉虎)合作的《岁寒三友图》。画展上,人们重其高节,纷纷选购,展出的一百七十几件画作,售出十之七八,这是梅兰芳所始料不及的。

梅兰芳的胸膛里,一直有着一颗爱国之心在跳动。1944年冬,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夜,梅兰芳在卧室里收听短波无线电,突然走到外间来,面带笑容地对亲友说:“刚才无线电里报告,日本又吃了一个败仗!”说着他拿出一瓶薄荷酒,请大家喝,自己也喝了一杯。然后,就提了汽油灯下楼画了一幅梅花,题作“春消息”。

1945年,梅兰芳从收音机中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立即从楼上走下来,把大人和孩子们聚集在一起,他用一柄打开的折扇挡着脸的下部,高兴地对大家说,今天我要给你们表演个小节目,说罢便把那只拿着扇子的手一抖,忽地撤掉折扇,大家惊讶地发现,几年来梅兰芳唇上所蓄之须已全部刮掉,一瞬间就恢复了他本来的相貌。几个月后,梅兰芳在上海美琪大戏院重新登台,恢复演出。

抗战胜利后,梅兰芳对作家柯灵谦逊地说:“至于爱国心,我想每一个人都是有的吧?我自然也不能例外。假如我在戏剧艺术上还有多少成就,那么这成就应该属于国家的。平时我有权利靠这点技术来维持生活,来发展我的事业;可是在战时,我没有权利随便丧失民族的尊严,这是我们一个简单的信念,也可以说是一个国民最低限度应有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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