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瀚水

1

大竹出邻山，邻山出邻水，东西各自流。

大邻水。小邻水。各自与岸边的物体碰撞出编钟的声音。

仿佛一念春秋，仿佛一念生花。树叶在水面搅动出光阴的漩涡。

我想写下水流，却只写出一道闪电在胸口成长，万物寂静的样子。邻水，邻水，似有余音，似有繁茂的书信寄来鸿雁。

我想写下邻水的颜色，却只是写：东溪直，西溪弯，绕过邻山的植物，颜色隽永，犹如徜徉的画卷，鸟鸣啼野，芬芳之意进入心怀。

我想写下广阔的邻水，中国，山与山的重影。心底的另一个我却向外萌发，像是一棵小树，逐渐抽离出时间，抽离出命运。似乎每一件事物低语，都在喊出祖辈的姓氏。源远流长。阳光覆盖它们，疏影斜。善意的诗涌动起来，呼唤祖国的重岭。

我想站在邻水，写一写它的来去，候鸟或是寄托。却有一只大手握住了笔，画出写意般乡愁。宁静的邻水，在一只小狐狸的洁白中。

我想写下邻水，爱国者无畏无惧的情怀。有时候他们是陌生的，如同苍劲的古字，难以辨别，有时候他们又是崭新的，生存在阳光照耀的河畔。邻水城仅仅是侧过身子，就让我流泪了。

2

邻字如。山石重写山石，山川叠加山川。一方水映出另一方水。

石头的音节高一拍，隐藏着邻水的舒缓。信中的雨低调，隐藏着另一种舒缓，思想的律动。

有渝在侧，有川在晨。比邻星雨。

邻水云烟在县志中展现出无垠的辽远。

南朝梁大同三年，邻水立。那时它只是川东小镇，交通东西。那时它只是涓涓细雨流，汇入巴国，江州。那时它只是一块星空下的璞玉，尚未经过打磨，但闪烁着谜一般的光泽。

邻水人，邻水情，缓慢但坚毅地刻录时间的秘密。时间的对面仍旧是时间，是我不能说出的古意。巴渝文化的一部分。

邻水离成都太远。古诗里的巫山并未令它承受蜀地之重，却给它平坦的灵魂，容纳宇宙的心境。

与时俱进，夺天地造化，灵杰。

崇文或尚武，都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光明在手。水波明。

与山交流。与野包容。与万物争夺生存的勇气，与兄弟坦诚，分担活着的重量：点燃冬天的火，义字在前；点燃身体的火，沧桑铺面。

4

逝去的生命低一拍。

低至不能用词语描述，只能证明活着，飘摇，无弦。血泪的山河摇动血泪的心跳。

琴音无人知。柳絮随风摇。

经历蒙古侵入体内的痛，经历炙烤山野的刀兵，元至正二十三年时，邻水人口减少到只有几百户。县制已经不完整。

至元末，随州义军出兵巴蜀，建大夏，乡民迁蜀，第一次湖广填川。

第一次抹去川人的脸，磨平他们的面孔，磨碎骨头，磨断太阳。

第一次，诗行无法抚慰人间：诗不是药，也不是流年的词缀。

6

老与新，皆是战火纷飞，皆逝去祖辈的记忆，故乡。

老与新，皆没有忘记姓氏。

以此，邻水的姓氏也是中国的姓氏。邻水的血，也是中国的血。

邻水的植物也是中国的植物。河流的一半是血海深仇，另一半是中国，不曾干涸的大泽。

以此，《山海经》浓缩于四川，凝聚于邻水。水。邻水的山，邻山的水。

旧事的音节高一拍。

高出野草里的尸骨，高出野草，高过山河。

再高一拍就是新的中国了。或者还可以再高一拍，奏响古代的钟鼎，贯穿九州，史书，帝王，世家。

贯穿河岸的芦苇：一只麻雀飞起来，飞得高一些，更高一些，成为失重的民族，成为你和我，成为我们。成为他们。

8

与民族相关的事物，也是世界的，理应高一拍。

在一间普通的寓所里，在围拢我的静物中间，写一首邻水的诗。在诗行中寻找它的归去和未来。在术语和术语的波动中面对真实的邻水，沉默的邻水，倔强的邻水，高阔的邻水。

我思考它。它也思考我。

病中的身体仿佛经历过洗礼，焕发出新的生机。病中的房间有我无法说清的洁白。

比静物更静的，是心灵。

静谧的光抚摸陶土。琴弦拨动，邻水的歌谣，曲直交错的古意。

邻水是我的，也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

漫步天意谷，明天意，将弄人的尘世，打磨成繁华的人间，将不可违的东林，扭转成中国梦的另一部分。

一朵梨花开。万朵梨花开。

我把它们的白写成邻水，写成寄语历史的书信。

曲调再高一拍，飞鸟相与还。

9

曲调再高一拍，锦绣未央。心无旁骛。所有的讲述都须回到初心。

回到一棵坦诚的树。探索落叶的规律，来时的颜色，去时的风景。探索星光落进诗里，文字的变化。

有时它们是红色的，书写代代相承的心愿。为民为国，谋福利，筑长城。有时它们风餐露宿，承载着老艺人的生活。

手掌木偶牵动民间的欢颜。矿物牵动民生和民意。那些可以说出的名词，稻米，石头，水果，区别为不同的颜色和命运。

石灰石，白云石，硫铁矿，区别为不同的年代，与之对应，是另一个振动世界的名字，邓小平。

我将要完成的诗稿，数次重写，數次打磨，寻觅真诚以待的物质：架子、扁担、叉、棒、大锣、小锣、铛锣、钹锣。一场喜闻乐见的戏剧，对应一首动人心弦的歌。对应人间的烟火和房子。

曲调再高一拍，抚平灵魂的创伤，抚慰亡者的目光。

我坐在窗口，静观河流，写一首诗。

文本的内核要求我描述邻水，首先是它的纯净和温暖，然后是善良，然后把每一次波纹都置换成有形的流动。高低起伏，节拍温婉，拨动水里的太阳。

拨动悬念，街道里的人们走过曾经为我遮风挡雨的树。明亮的日光在它的叶脉间滑动，荡漾出鱼鳞状的美学，思维，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