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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荃孙:晚清藏碑第一人

2018-05-14张春岭

东方收藏 2018年1期
关键词:碑帖金石学者

张春岭

清代金石学的繁盛,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境界,以金石碑帖为主的收藏活动,成为自皇亲国戚、封疆大吏到知名学者、乡村寒儒都热衷参与的行为。首先,碑帖收藏有广泛的基础。有条件读书的孩童,在摇头晃脑地诵读《三字经》《百家姓》的同时,就要描红写仿,碑帖成为最为基本的临习课本。其次,自清代立国之后,学者们对前代只讲明心见性的空谈已经感到厌倦,讲求实用的风气开始抬头,到了乾嘉时期,由于文字狱的兴起,文人学士为了避免因议论时政而遭到迫害,都一头钻进了故纸堆中,搜求青铜彝器、赏玩碑版拓片,更有利于远离灾祸。时代风气的变迁,助推了金石学的发展。

清陈康祺《燕下乡脞录》卷十四记载:“ 乾嘉钜卿魁士,相率为形声训诂之学,几乎人肆篆籀,家耽《苍》《雅》矣。诹经榷史而外,或考尊彝,或访碑碣,又渐而搜及古专,谓可以印证朴学也。”并且涌现了一批卓有成就的大家,声名显赫者如顾炎武、黄宗羲、朱彝尊、钱大昕、孙星衍、翁方纲、阮元、吴式芬、王昶等等。

乾嘉之后的金石学者刘喜海,“独酷嗜金石碑刻款识,纵横满几”。刘喜海一生共收罗了金石拓本5000余通,并据此撰成《长安获古编》《金石苑》《三巴香古志》《海东金石苑》等金石著作多种。在这样的背景下,要想成为藏碑第一人,实非易事。然而,晚清学者缪荃孙却以收藏12000余通石碑而稳座碑帖收藏的第一把交椅,远远超过了刘喜海的收藏数量。

缪荃孙,字炎之,号筱珊,晚号艺风老人,清道光二十四年(1844)农历八月初九生于江阴申港镇缪家村一个官宦之家。他的曾祖父、祖父曾为知县、知州,父亲是举人出身的幕僚,以后当了贵州候补道。缪荃孙自幼接受书香门第的严格教育,十一岁已经读完五经。17岁时太平军进江阴,侍继母避兵淮安,丽正书院肄业,习文字学、训诂学和音韵学。21岁举家迁居成都,习文史,考订文字。24岁应四川乡试中举。1876年33岁时会试中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清史馆总纂,并历主南菁、泺源、龙城、钟山等书院讲席,创办过江南图书馆和京师图书馆。缪荃孙最终成为中国近代藏书家、校勘家、教育家、目录学家、史学家、方志学家、金石家,中国近代图书馆事业的奠基人,中国近代教育事业的先驱者之一。

缪荃孙留意治金石之学,和他早年阅读欧阳修的《集古录》与赵明诚的《金石录》分不开。同治九年冬,缪荃孙第二次入京会试之时,“始为金石之学”。第二年落第后返蜀途中,开始了金石收藏。同治十一年他入川东道姚觐元幕府,曾助姚访求金石碑拓,随后又精心研读了毕秋帆、阮文达、王德甫、孙渊如等人的著作,凡遇冷摊故家碑帖,见到就买,“所积益多,所嗜益笃”。

缪荃孙所藏碑帖,一大部分来自他亲自或托人椎拓。在荒郊野外、古墓坟园从事拓碑,是一项很辛苦的工作,说不定还会遇上危险,这对于出身官宦世家的缪荃孙,硬实是一项挑战。《艺风堂收藏金石目序》中曾记载:他在由川入京会试途中,“每逢阴崖古洞,破庙古城,怀笔舔墨,详悉记录,或手自椎拓,虽及危险之境,甘之如饴。”有一次,他去褒城石门山访拓古碑,一直忙乎很晚,因为山深月黑,只能蜷宿山崖下面,和乞丐为伍。他还充分利用到各地任职或讲学的机会访碑拓碑。供职京师时,一方面尽力收购,另一方面又派人到顺天、易州、宣化、定州等处拓碑,光绪十七年,他在山东济南的泺源书院讲学半年,他利用这个机会尽拓泰安、肥城、汶山、蒙阴等十多个县的古碑;光绪二十二年,他主讲南京钟山书院并遥领常州龙城书院,他又请人去拓了江宁、句容、溧水以及“上江之太平、当涂、潜山、桐城、贵池,下江之常熟、松江、太仓等处”的碑刻。数十年间,几乎拓遍了大半个中国。由于他长期参加实地的拓碑过程,在碑刻鉴定上已经有很高造诣,他曾经自言:“远望造像碑形,可断为何代物,十能得其八九。”

几次大规模的购买活动,充实了他的收藏。光绪三年,在京师首次大规模购置书籍和金石碑拓:“汤文端家藏书全出以千金购之,又购韩小亭家碑版拓本四大箱。”特别是一些从故去的硕儒家中流散出来的碑帖,拓片精绝,年代久远,十分珍罕,对于这样的藏品,缪荃孙总是不遗余力地购买。如曾任四库全书纂修官的翁方纲,不但是当时著名的学者,也是藏书大家,藏书处有石墨书楼、三万卷斋、赐书楼、宝苏斋等等。翁方纲去世的时候,他的儿子已经先去世了,只有一个五岁的孙子翁颖达。家事由家人刘安代理。而刘安与琉璃厂的商贩勾结,将翁方纲的藏书、金石书画、著作手稿及其他遗物偷卖不少。翁方纲的学生孙烺,以五千金买到翁氏所藏宋拓碑帖及手稿四十巨册,后手稿归魏稼孙,稼孙去世后,又归缪荃孙。

光緒二十二年(1896),江南藏碑大家沈树镛旧藏散出,总数约有3600余通。缪荃孙得知这一消息后,却陷入了矛盾之中,一方面,如果拥有这批藏品,他的碑帖收藏数量就可以达到当时巅峰,另一方面,作为一名虽称不上清贫,但也不是富足的官员和学者,他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钱。同时,他还有一位潜在的竞争对手,那就是同样以收藏金石著名的叶昌炽,只是叶昌炽当时正深陷在丧子绝嗣之痛中,暂无暇问津;缪荃孙终于下定决心,卖掉家中的田产买碑。从此,碑帖收藏第一的桂冠,就戴在了缪荃孙头上。事后叶昌炽十分懊丧,觉得自己失去了一次绝好的机会。

作为一名学者,缪荃孙收藏碑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争得个天下第一的虚名,也不是像一般人那样,只是鉴赏碑帖上的书法艺术,更不是像现代人屯积居奇,谋求暴利。他所重视的是金石的文献史料价值。他曾经根据金石收藏的目的和使用的情况,把清代的金石学者分为鉴赏和考据二家。认为考据家高者可以订经史之异同,次者亦可广学者之闻见,比只会鉴赏、专主书法者更有意义,他本人就以考据派自居。

关起门来做学问虽然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但是,广交同好,转益多师,会取得更好的效果。缪荃孙与当年的金石学家多有交往,如叶昌炽、吴大澂、王懿荣、潘祖荫等,他们的来往信札中,有不少人都谈到碑学与金石拓片及书法等方面的内容。如吴大澂在给缪荃孙的信札中写道:“十八访碑后,翌日即宿古寺中,看山读书,万籁俱寂,碑目钞毕奉缴,内《夹江碧云亭记》下注拓本二字,是否原石已毁,仅见拓本,或尚未访得耶……”

除了学者,缪荃孙一生中还结识过两位特别擅长捶拓技法的打碑工人,一个是北京的李云从,一个是南京的聂明山,当时号称北李南聂。李云从除了椎拓技术精湛,还有很高的文史知识修养,当年曾有潘祖荫考问李云从,李云从对答如流的趣事,连总督端方对他也青睐有加。缪荃孙与李聂有很深的交往,曾多次雇请他们代拓碑刻文献。

缪荃孙藏品之富,在同时代人中已经有不少记载,如晚清篆刻家黄牧甫写道:“在澄江艺风堂处览尽宋、元、明众多彝鼎、权量、镜铭、砖瓦、古陶及周魏诸刻石拓片,及其意趣,实乃受益,助吾印学……”缪荃孙利用自己的藏品,精研金石之学,编撰了几部金石学方面的著作,计有:《顺天金石志》3卷、《畿辅金石志》24卷、《待访目》2卷、《湖北金石志》(已佚)、《金石分地编》24卷、《金石录札记》1卷、《今存碑目》1卷、《苍崖先生金石例札记》1卷,以及收在《云自在龛随笔》中的“金石随笔”1卷。同时,在碑刻文献研究、碑帖真赝鉴别方面,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缪荃孙去世后,其子缪禄保把大部分藏书卖给了上海古书流通处,碑帖和珍本,随缪禄保移北京,后多为北大图书馆所得。著名历史学家罗尔纲在一篇回忆性文章中说,他早年在北大考古室做的工作,就是编缪荃孙收藏的金石拓本目录。

田洪都序《艺风堂藏书再续记》评论缪荃孙说:“……孤稿秘籍,多赖流布,广人见闻,裨益文化之功,可谓至巨。”缪荃孙对金石文字、名迹碑拓的遍访与探求,那种勤奋、执著、顽强、持之以恒的学习态度,对当今的人们,仍具有教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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