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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锁花迷千年传音

2018-05-14赵雪吟

歌海 2018年4期

赵雪吟

[摘 要]《花山壁画》是广西艺术学院钟峻程教授创作的一部西方式的民族性五重奏作品,钟教授以崇左花山壁画为创作载体,用鲜明的点描性手法描绘出千百年间古老骆越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蕴,试图将听众拉回“前艺术”文明的古朴与原始之中。

[关键词]钟峻程;五重奏《花山壁画》;文化解读

“百里左江百里画,千古花山千古迷”。2016年7月,位处于广西明江之滨的花山壁画因其“世界文化遗产”的称号为全世界所熟知,刺激性的色彩冲击,绵延200多公里的壮观场面和蓬勃原始生命下迸发出的极强的艺术感染力使这似乎凝固了时空的绘画一经世人发现,便备受瞩目。不单单局限于美术创作,许多以花山壁画为载体的姊妹艺术作品也层出不穷,其中不乏杂技、舞蹈、音乐的一些优秀作品。在此不得不提到广西艺术学院作曲系教授钟峻程所创作的《花山壁画》。

早在2014年,钟教授就在一次去崇左采风观壁画的过程当中偶然得此灵感,创作出了以《花山壁画》为题的管弦乐五重奏作品,并于同年首演于第四届中国—东盟(南宁)音乐周。这部作品仍以钟峻程教授的拿手好戏——民族音调为主题,却又不完全局限于此,它既是一次对中国民族民间音乐的现代化发展进行的全新探索,又是民族器乐与西洋乐器中外音乐元素融为一体的大胆向前迈进。钟教授在传统固定形式的室内乐基础上加以中国的民族打击乐器木鱼、排鼓等为烘托,在传承传统神秘骆越文化的同时也彰显出作曲家对广西本土音乐谙熟于心的民族情怀。

钟峻程教授一直秉持着“民族的即是世界的”这一创作理念,坚持以围绕广西民族音乐并运用十二音这一现代派的音乐作曲技法来进行创作。《花山壁画》作为钟教授把民族音乐推向世界的名片,不仅连续两年在中国—东盟(南宁)音乐周上演出,近年来在国内外也不断展演,获得了一致好评。作品带有浓郁的中华传统文化韵味,又不失民族性的独特音响效果,音乐张弛有度,结构简洁明晰,带来的绝非是单一的感官感受,听音入画,大片的赤赭画出的稚拙的人物、动物形象,符号式的文字,没有任何传统和规则的镣铐,也没有稳定的人性、心灵的静默。更多的是情绪的骚动,生命的勃勃生机,为长期倒伏在古典音乐中的现代人提供一次回归自然,回归原始观念和心理的旅程。

一、对视:从壁画象征意义看《花山》创作理念

音乐与绘画两种艺术形式,前者作用于人类的听觉感受,后者通过色彩的具体造型作用于人类的视觉享受,音乐的审美是无形的,它没有特定的造型和形状,完全是依托乐音的运动来表达内容与情感。二者之间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内在关联。但实际上,音乐不是纯粹的听觉感受,它还产生一定程度的联觉反应,如情感体验与视觉印象等。相反,作曲家也能通过视觉性的刺激得到音乐的启发,形成作曲家所谓的“内心视像”,主观意识支配促使音乐旋律的诞生。2014年左江花山壁画的采风刺激了钟教授强烈的创作欲望,在这部作品中不难发现对壁画图景的“模仿”,以表现远古人民生活和文化的历史痕迹。

作品对壁画上古文明的各个要素进行了撷取,如祭祀舞蹈、狩猎的场面以及铜鼓、铜铃等音效进行了加工复原,作曲家将它们合理地进行融合,还原在作品之中。还原的同时放弃了原始乐器的使用,而采用了在音域上更具表现力的西式乐器与中式传统的锣、木鱼、排鼓等节奏乐器进行组合的形式。打击乐器简单的发音体作为诠释远古文明音乐的载体带给听众最初的艺术享受,而这些通过精心设计的敲击声搭配以长笛、小提琴为主题十二音类型的传统民歌旋律则更契合于现代人的审美趣味。

在乐曲的开头部分,作品由连续两个长达15拍的“鼓哨声”(长笛演奏)作为起始,钢琴的连续颤音则象征着明江上波光粼粼的湖面,复调的手法建构出泛舟而来的画面,山林中飘逸且神秘的哨声让旋律更加丰富。随即的两声短促的“铜铃声”(弦乐加钢琴),原始的狂野性马上呼之欲出,在引子的结束段加以“铜鼓”(木鱼)的敲击声(在实际演出中以钢琴代替),开始单一的旋律线随着乐器的逐一加入由弱至强,由简入繁,模仿的虽是非固定音高的节奏乐器,却依旧奏出了富有表现力和立体感极强的音响效果,给听众展现了变化丰富却又音响独特的远古旋律(见下表):

作为少数保留着原始人类早期文化形态特点的民族,其文化中透露出的原始的古朴性当然不能只依靠于对古乐器音响效果和音色的模仿来体现。在此,钟峻程教授别具匠气地利用了节奏和力度强弱的变化来进行一场由现代至远古的时空对接,以更好地领略骆越人古老的民族文化。在左江壁画中,多的是赭色的魅影,呈现出两千年前勤劳的骆越先民质朴的氏族阶级生活,对上苍无尽的崇拜与感恩。這一点在《花山》作品中也有多处体现,尤其是在乐曲的高潮部分中,乐曲节奏不停地在变换,由慢渐快,继而速度又一步步慢慢回落。不止在节奏,复合节拍在乐曲中频繁转换,甚至每一小节都会出现节拍的更迭,并且在其中还改变了节拍内部的重音规律。不仅如此,现代技法的运用钟教授在此也显得得心应手,以分数音组为内在联系的跨小节在作品中出现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钢琴声部在4/4节拍背景下的音符做密集的细分,分为右手和左手的12连音和10连音(见谱例1),形成听觉上无节拍的延绵不断的流动效果,绘成狂野奔放的舞蹈场面:

在《花山》中,钟教授观左江壁画的感触在音乐中竭力做到了模仿复原,不管是局部段落中的音响设计,还是整体音乐的节奏布控,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带有强烈的民族色彩。在他的音乐中,各种“图像”“符号”甚至“传说”都传递着该民族的历史信息,建构出骆越人民特有的音乐文化。

二、穿越:对“前艺术”风格的音乐溯源

早在1986年,邓福星于《艺术前的艺术》一书中就已提到“前艺术”这一观点,他把当前的艺术按历史轨迹划分为以下三种形态,分别是“萌芽期的艺术”“史前艺术”和“文明人的艺术”?譹?訛。而前两种并称为“形成中的艺术”,这与他提出的“前艺术”观念相对应,都指向于一种“非艺术向艺术过渡的阶段”。现代人通常又会把这一时期称之为原始艺术时期,他们把这一时期的艺术作品看作一种神秘甚至带些许魔幻化色彩的半艺术品。为什么在这里把它称之为“半艺术品”?原因是它在现代人的观点看来,实在毫无艺术审美可言,它没有经过刻意的雕琢,在极低下的技术发展状态下随着人们的功利的需求而产生,显得粗糙和稚嫩。曲调也只是简单的单一旋律,乐器的制作上也主要以打击乐器为主。而钟峻程就是抓住了原始音乐中这一点特性,宗教仪式的威严在功利色彩的冲击下迸射出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长期以来,远离中原文明的骆越民族,多元的地域特点和发展的不平衡造就了这里的“古朴”,它律动着的是不同于中原音乐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心跳,《花山壁画》带听众感受到的是一个不一样的远古世界:穿越山林的号角、祭奠神明的舞步、跳跃的火焰、粗而有力的呼哨,在那个注重音乐实用性的时代中回溯原始艺术的魅力所在。

《花山》依据节奏的转变共分为11个段落,以速度的变化为发展动力进行音乐的推动,乐曲是完整的三段体结构,采用西方带再现的三部曲式,这似乎与传统中国乐曲中无再现、无回归的模式大不相同,作品设计的绝妙之处就在于此:在再现段中,作曲家偷偷做了减法,不同于开头的撼天动地、暗流涌动,长笛加小提琴演奏的主题动机依旧清丽婉转,不断下行的音符把旋律矛盾推至顶峰,纷杂的复调织体却在由浓转淡,这与中国传统美学思想的“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思想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花山》最后的结尾处打破了营造好的宁静,在降E音上做了三个F的强收尾,反转了结局的同时在整体结构的布局上真正做到了次序井然,无论是意蕴的营造还是传统民族音乐艺术元素的挖掘都合理运用进作品之中,中国古韵和民族文化完美融合却不显突兀,凸显了钟峻程教授严谨、大胆的创作风格。

笔者简要按乐曲情绪把乐曲主要分为三个部分:1. 祭祀前的乐器演奏;2. 狩猎场面和祭祀舞蹈;3. 舞罢,回归宁静。回看历史,整个骆越民族的兴衰,无外乎地契合了乐曲发展中叙述的“成——兴——败——周而复始”的事物发展规律,首尾完满呼应,从戏谑的欢愉到肃穆的哀婉,不加矫式的情感喷涌而出。这也许就是钟峻程教授想在作品中展现的更深层次的生活化哲理,他把对生命、对自然的感悟写进乐曲中,传达给听众的不仅仅是感官上的新鲜与刺激,更多的是对世间万物精神层面上更高层次的感悟。

由此可见,《花山壁画》通过文化和精神双重载体完美再现了远古骆越人民生活的图景和文化内涵,让人们透过新奇的音响,回望社会尚未发展成熟时人类存留下的早期历史足迹。

三、对话:中外文化交融下的民族音乐发展

近年来,经济全球化的浪潮驱动着世界逐渐变为一个整体,文化和谐作为社会和谐的必要条件,“走出去”“沟通和交流”成为了持续发展的唯一可能性,当自体的交流方式和传播媒介可能已无法适应不同语言、习惯的异文化时,要如何把自己的意识观点变成对方看得懂的文字发散出去呢?音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接受程度较容易,表现内容最明确。《花山壁画》就是这样一部名片式的作品,它将广西民间音乐素材加以现代创作技法巧妙地结合,没有广西传统民间音乐土酒般辣口的淳冽,同样也没有现代音乐作品云来雾去最后还是生涩的疑惑,它保持的是与骆越的子孙后代相同节奏的心跳。

全曲中不仅一次的出现了经过加工后的广西民歌主题旋律,不同于全曲高潮和华彩段落中的浓郁的野性风格抒发,热情奔放的生活画卷到这里戛然而止,取代的是小提琴带了些许愁绪的音调,见谱例2:

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对答似乎表达出了一种“清净悠远”的效果。这是一首以降A商调五声调式展开的广西民歌,歌曲的构成多以商(降A)、角(降B)、徵(降D)和羽(降E)音为主,也就是“2-3-5-6”的四音列构成,这并不属于广西民歌中典型的四音列排列方式(没有宫音作为乐段核心)?譹?訛。但作为一部现代音乐作品,也似乎不难理解钟峻程这种反常规的做法,把原汁原味的广西民歌加以变形,重组,现代与传统两个命题在音乐中被调和,带有极强个人音乐风格色彩。当然,作品中还存在一部分“隐伏”的民歌旋律,它们被十二音的创作手法精密安排在整部作品中,听上去复杂无序的音型实际上按照一定的序列进行排列,并在原音型的基础上进行不断的调性移位展开,而原始序列也正是来源于广西民族的音乐元素——四音列。见谱例3:

这一技法的应用不仅彰顯了广西少数民族的音乐形态,进一步加速了民族音乐发展的现代化进程,同时有力地迎合了现代人的审美理念。

不仅如此,《花山壁画》的民族性表达还表现在乐器的组合形式上,作为传统西方室内乐,却在音响中加入了三面排鼓、三只木鱼、小锣、大鼓、镲,中国乐器的加入让乐器组合形式有机地融合了中西乐器音响效果,既有着中国野性表意的民族气息,又饱含了西方雄浑、舒展的乐队交响理念。“不放弃对民族音乐无论是在音响、(乐器)组合形式、旋律上的新型实验,这是每个身处广西的作曲家们应该做的,因为这是他们骨子里的东西”,钟峻程教授在一次采访中这样说到。但如何真正做到融中外音乐元素之一炉,是每个当代中国作曲家在创作中所需应对的一大难题。在众多现代作品中,钟峻程的作品以鲜明的文化风格取向和独特的创作技术手法显得格外突出。而在民族音乐前进的道路上正需要这种忠于民族、敢于想象、勇于创作的作曲家的身影,才能使民族音乐的发展道路越走越远,越走越开阔。

四、结语

作为一部音与画的交响,《花山壁画》采用中西合璧的全新创作手法,带听众追古溯源,回归自然,恰似船过明江清风共,一座花岩一史留,它的美,不是施特劳斯音乐中的田园式的甜美,“那种美美的似乎有些圆滑”。《花山壁画》截然相反,它美得粗犷,不修边幅,甚至带有太多的“刺和棱角”?譹?訛,用音乐带人回归至最初的审美观念和心理,当然它更是一个载体,承载着太多民族文化意义的东西。欣赏《花山壁画》,不仅仅用耳朵去倾听,还可以用“眼睛去看”,用灵魂去感知,它在诠释音乐的同时也解释着对原始社会自然、世界、自我更广阔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