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濂

冬夜夜长，雨雪霏霏，友人刘君，冒雪来访，品茗闲坐，见我手捧《汉书》，很感兴趣，便与我聊起了王昭君来。

刘君说，汉高祖刘邦时代，匈奴南侵。高祖连年征战，实在无力抵御匈奴铁骑，秦始皇修的长城再长，也挡不住胡马度阴山。什么招都没了，也只有劳驾美女了。刘邦用美女换和平，还找了个体面的说法叫“和亲”。当然，美女还不能是民女，必须是公主。好在刘邦有的是“女儿”，为了保自己一家江山，刘邦什么不能送！到了汉元帝时代，元帝只好把宫中被称为中国古代四大关人之一的王昭君送去和亲息事。历史上的和亲本是件耻辱的事，就像慈禧太后的“和约”一样，都是对外来侵略压力的屈服，不过前者是进贡关人，后者是割地赔款之别而已。但到了文人笔下，不同时代对和亲的褒贬大不相同。对王昭君出塞和亲的评价就是因时因人而宜，随意评价编造。

我说，班固的《汉书》还是可信的，书中是这样记载的：汉元帝年间，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请求和亲，昭君自愿出塞，以增强汉匈民族团结。那时，双方都不愿打仗了，和亲已成为双方妥协修好的标志，这次匈奴表示只要漢女，无论地位高低都可以，所以就送了宫女。

刘君说，说到王昭君，她的出塞还有一段阴错阳差的故事呢。《西京杂记》中说，元帝后宫美女很多，皇帝看不过来，于是找画工一一画像。当时，许多宫女送钱给画工，让画工把自己画得漂亮一些，说不定有好运。只是有一名叫王婧的宫女，她就是王昭君，不愿送钱给画工，于是画工故意丑化了她。等到匈奴来了和亲的人，汉元帝翻看画册，挑了个最丑的送出去。画上的是丑人，真人一站出来，不但美极，且有涵养、有文化，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元帝气不打一处来，把宫廷画工都拉出来杀了。王昭君哭哭啼啼地走了，人们记住她的只是为民族团结做出的贡献，昭君的不幸，却被班固以大义为由，一笔抹去。

到了元代马致远的笔下，昭君出塞完全写成了个人悲剧，友人继续说。在《汉宫秋》中，画师毛延寿索贿被汉元帝发觉，于是他叛国投敌，引来匈奴大举入侵。满朝文武大臣束手无策，昭君挺身而出，以和亲退敌。元帝此时虽已深深爱上了昭君，但为了自己的王位，爱美女更爱江山。昭君出塞后，行至汉匈交界的黑水河，投河自尽。马致远认为昭君的绝望是双重的：对国家、对爱情。堂堂汉朝竟然保护不了一个弱女子，皇上三千宠爱集于昭君一身，关键时刻竟然拱手相送。马致远笔下的昭君显然表现出对强大现实的反抗精神。

刘君滔滔不绝，我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刘君说，历史到了“五四”时期，在郭沫若的笔下，昭君就一反历史上悲悲切切的形象，具有个性解放意识，不甘心在后宫做“长阳白发人”。当汉元帝传令后宫：愿和亲匈奴者，将被封为公主。宫中却无一人响应，只有昭君表示愿为国和亲。她认为与其在宫中守望终生，不如把握机会前去匈奴做一番事业。因此，当汉元帝发现其美貌后，执意挽留，她断然拒绝。

谈到当代，刘君呷了一口荼，说道：曹禺笔下的《王昭君》是顾全大局，牺牲小我，致力于民族团结事业，这时的昭君是政治的化身，已没有悲剧色彩了。我真佩服刘君，引经据典，一口气历数了王昭君这么多的故事。

这回该我说了：历史上的王昭君，她行至杀虎口东面的卧羊山时，意识到一过杀虎口，今生今世就再也见不到汉家的大好河山了，再也听不见亲人的呼唤了，不禁思绪万千，悲从中来，信手操起琵琶，在马上低低吟奏道：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我独伊何，改往变常。

翩翩之燕，远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里悠长。呜呼哀哉，忧心恻伤。

这首琴曲就是千古传诵的《昭君怨》。迄今卧羊山山麓青石上还留有王昭君坐骑数处蹄痕，后人遂称“蹄窟岭”或“啼哭岭”。历史上的昭君，虽然出塞后的几十年，汉匈之间无战事，她为匈奴人民做了许多好事。但她也付出了巨大代价，一生没回过长安没见过亲人，老单于死后，按当时匈奴习俗，她又嫁给其子，痛苦异常。据说昭君死后，坟墓上生的草格外青，与周围的截然不同，象征死不瞑目，后人称昭君墓为“青冢”。

王昭君，是红颜薄命，还是巾帼英雄？是作为一种牺牲，一种耻辱，还是一种幸福和荣耀？我和刘君都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夜深人静，刘君突然吟诵出杜甫的两句诗：“一去紫台连翔谟，独留青冢向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