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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屋脊上的诺亚方舟

2018-05-12赵翔

户外探险 2018年5期
关键词:金钱豹水獭雪豹

作者赵翔

山水自然保护中心三江源项目总监,自2011年开始驻点三江源,推动以雪豹为旗舰物种的社区保护工作,关注传统文化、市场经济、政策等影响因素下,人与野生动物的共存关系。

三江源,即使在全球的生态保护者眼里,也是一个无法被忽视的区域。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和北京大学自然保护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合作,自2012年开始在三江源推动社区生物多样性监测项目,有关雪豹的研究和保护工作也是起源于三江源,从2008年开始,已经走过了将近10年。仿佛是留给当下这个时代一份特殊的礼物,在青藏高原的腹地,大江大河的源头,神山圣湖的光影里,无数的动物和牧人依然在同一片土地上生存,成为我们了解并体会人与自然关系的一个窗口。

三江源猛兽

大型食肉动物,即我们通常所说的猛兽,这些动物通常体型较大(超过15公斤),是顶级食肉动物,个体或者一个种群掌管着一片土地,是动物世界里的一方诸侯。在全世界,目前共有31种体重超过15公斤的大型食肉动物,包含了猫科、犬科、鼬科、熊科以及鬣狗科5个大类。在中国,共分布有12种大型食肉动物,分别是老虎、豹、雪豹、云豹、猞猁5种大猫,大熊猫、棕熊、黑熊、马来熊4种熊,狼、豺两种“汪星人”以及一种鼬科—貂熊。

大型食肉类好比自然界最昂贵的珍宝,只有最健康最富饶的生态系统才能够供养一个健康的大型食肉动物种群。因此,一个区域大型食肉动物的生存状况,可以作为这个区域生态系统健康程度的指标。虽然大型食肉动物曾经广泛分布在中国的土地,豺狼虎豹的传说仍在民间广泛流传,但现在大多数地方已难觅其踪。

根据目前已有的调查和研究来看,中国至少有两个区域依然保存有较好的顶级食肉动物种群,一个在东北。北师大的虎豹研究团队,在东北林区发现分布有至少27只东北虎以及42只远东豹,除此之外,还拥有猞猁、黑熊和棕熊共5种大型食肉动物。

而另外一个,则是在很多人眼中气候条件恶劣、生产力低下的三江源。根据多年的调查,我们正逐步揭开这个由猛兽守护的失落世界的神秘面纱,发现在三江源至少分布有雪豹、金钱豹、棕熊、狼、豺、猞猁6种大型食肉动物,并且这6种动物看起来显然都还生活得不错,拥有相当不错的种群。

雪豹

在这些充满野性的存在之中,雪豹无论如何都是最惊艳的那一抹。大型食肉动物的威武雄壮,猫科动物的神秘莫测,和岩石以及雪山一样的保护色,都让雪豹成为无数人心中向往和期待的物种。雪豹在三江源区域广泛分布,目前三江源区域的种群数量估计在1000只以上,数量可能超过中国东部三大猫(虎、金钱豹、云豹)的总和。

2008年,第十届国际雪豹大会在北京召开,这成为中国雪豹保护的一个重要节点。2009年,乔治夏勒博士、吕植教授和李娟博士,开始他们在三江源的第一次雪豹调查,在对整个三江源进行雪豹分布和威胁调查的同时,治多县的索加乡成为第一个雪豹种群研究的地点。刘炎林博士在羌塘做完藏野驴的博士课题研究之后也加入了这个团队,他后来负责保护中心的雪豹项目5年,为三江源雪豹研究和保护打下了重要的基础……

金钱豹

分布在三江源区域长江、黄河以及澜沧江的河谷森林区域,预计适宜的栖息地面积超过2000平方公里,在澜沧江河谷的昂赛乡境内目前已发现至少7只金钱豹个体。曾有牧民检测员在三江源国家公园昂赛大峡谷看到了金钱豹。昂赛大峡谷位于澜沧江源头,作为三江源林线海拔最高的区域,大果圆柏可以长到海拔4200米的地方,而在林线之上,则是高寒草甸以及高山裸岩。这么一个多样的生态系统,可以提供更多动物共生的可能。

我们从2015年开始在这块区域开展研究和保护工作,目前已经按照5×5公里,实现了1400平方公里范围内的监测网格全覆盖,是迄今为止,我们连续监测面积最大的一块。于是,我们也有了诸如雪豹、金钱豹、棕熊、狼等至少6种大型食肉动物的活动记录。当然,这些记录也告诉我们更多雪豹和金钱豹之间共存的故事。

藏棕熊

青藏高原分布的特有亚种,这片区域真正的“巨无霸”,而随着牧民定居等一系列改变,“熊扒房子”成为三江源最严重的人兽冲突。

显然拥有很不错的种群,红外相机多次拍到了成群的狼活动的影像。与猫科伏击壮年猎物的捕猎方式不同,犬科靠长途追击耗尽猎物体能,对老弱病残猎物的淘汰效果更明显,因此狼对三江源生态系统的调控作用远非其他食肉类可及。

中国除老虎外处境最危急的大型食肉类,在澜沧江河谷,显然还有若干个小种群,或许是恢复北方豺的希望之一。

欧亚猞猁

森林、高寒草原和高寒荒漠都有分布,比较喜欢平坦的栖息地类型,这几年越来越多的红外相机和照相机都捕捉到了这种神秘动物的踪影。

当然,除了大型食肉动物,三江源還拥有金猫、赤狐、藏狐、狗獾和猪獾等中型食肉动物,以及兔狲、荒漠猫、豹猫、石貂、艾鼬、黄鼬、香鼬等小型食肉动物。这是一个强大的食肉家族,恰证明了一个良好的生态系统的存在。

从落基山脉、安第斯山到阿尔卑斯

即使放在全球来看,自然条件并不优越的三江源保留了这些猛兽都是一个“奇迹”。我们对比了与青藏高原类似的北美落基山脉、南美的安第斯山脉以及欧洲的阿尔卑斯山脉。

见下方表格,其中每一大类中颜色相同的行,代表的是各个生态系统中生态位类似的物种。比如雪豹和美洲狮都是生态系统中伏击壮年大型猎物的生态位;体型稍逊的欧亚猞猁占据伏击中型猎物的生态位;北美洲体型远小于欧亚猞猁的加拿大猞猁和短尾猫,只能和亚洲金猫一样占据主打小型猎物、偶尔捕猎中型猎物的生态位。

再往下一级,三江源的兔狲和荒漠猫、外号“小雪豹”的安第斯猫(别名:山原猫)和阿尔卑斯山的欧林猫,都是伏击啮齿类和鼠兔的小型猫科。狼和豺不惧各生态系统中哪怕最强的食草动物;而狐属中最大的成员赤狐,以及和它毫无亲缘关系的南美犬支系中趋同进化出来的山狐,都是主食小型猎物,偶尔搞定小型有蹄类;更小的藏狐只能欺负鼠兔。

从大中小型食肉动物的数量来看,三江源都要优于这几个区域。纵然气候条件恶劣,相比较平原区域,缺乏足够的生产力,能够供养生态系统的能力本来有限,但三江源依然在这个时代帮我们保留了这些猛兽,恰如一个停泊在世界屋脊上的“诺亚方舟”。

由森林重新认识三江源

作为世界屋脊青藏高原的腹地,三江源大多数区域都是雪山峻岭、高寒草甸与高寒荒漠,绿色和黄色分别代表了一年的生长与衰落,在颜色的变换里迎来和送往短暂的植物生长季。

在如此特殊的地理区系下,也生活着相应的动物:与雪线为伍的雪豹,在岩石上飞花摘叶的岩羊,生活在大草原上的羊群和牦牛……

高原带来的稀薄空气以及严寒酷冷,似乎是三江源的标签,总是让人在望而却步和挑战荒野的两个极端之间徘徊。但其实,除了这些,三江源还分布有不应该被忽视的—森林。

三江源,是大江大河的发源之地。从澜沧江到通天河,这些大江大河在高原上切割出了蜿蜒曲折的河谷与沟壑,而在河流的沿岸,就是森林的分布区域。

作为中国林线海拔最高的区域,大果圆柏、青海云杉等在玉树可以生长到海拔4200米的区域。而高山桦、坚桦等乔木,在秋天变换的颜色,可以给三江源带来别样的色彩。从栖息地模拟来看,玉树州的森林面积超过1000平方公里,这其中包含了东仲、白扎以及江西若干个非常重要的林场。

这些区域由于江河流过,略带有点干热河谷的小气候,能够提高局部区域的温度,因而气候温润,郁郁葱葱。而由于交通不便,这些区域参天的大树受到森工企业当年砍伐的影响有限,数百年的大树随处可见。正因为这些森林,在草原和山地动物之外,让我们在三江源看到了更多的可能:水鹿、中华鬣羚、斑尾榛鸡,还有前面说到的金钱豹……

三江源森林生态系统的价值,或许不仅仅是“丰富了我们对于三江源的认识”这么简单。如果我们来仔细看地图,会发现三江源的这些森林,和四川西部以及西藏的昌都是完整地连续在一起的。当我们在考虑气候变化会让更多的低海拔动物进入高海拔的时候,这些在三江源高海拔森林里生长的动物,或许有一天也可以沿着河谷廊道,进入到低海拔的区域。这些生活在森林里的动物,在保住了良好的种群之后,由于其扩散性,在大型食肉动物普遍缺失的今天,很有可能成为西部大型食肉动物的源种群。

让我们畅想一下,金钱豹、狼以及猞猁,这些大型食肉动物,或许有一天真的可以散步到江对面的四川和下游的西藏昌都,随即连续到滇西北。

水獭,长江源头的城市邻居

玉树,海拔3700米,是一座由水环绕的城市。

扎曲河和禅古河汇聚后,一路波涛荡漾流入到20公里外的通天河,随后穿山越岭,跌宕起伏后于东部入海。河流与水是如此神奇,把数千公里范围内本无关系的地方和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同饮一江之水。

不同于我们对于三江源高寒荒漠、雪域崇山的印象,位于峡谷之中的结古其实是建在河流湿地之上,气候温润,两条河流成为了这座城市的风景线与基石,橙黄橘绿,色彩的变化都倒影在水里。

水獭,是河流生态系统健康程度的指示物种。为什么是指示物种呢?因为水獭是一个傲娇且挑剔的家伙。作为淡水食物链的顶端物种,水獭需要大量的鱼群作为食物,需要河边有足够多的隐蔽所(大倒木或洞穴),需要干净的水质,甚至还需要有足够的深水区。

干净的水域、充足的食物和可以控制的人为干扰,水獭的生存状况,某种程度上可以直接作为河流健康程度的评判标准。

在中国,总共有三种水獭:江獭、小爪水獭以及在三江源有分布的欧亚水獭。其中欧亚水獭主要吃鱼类,但也会吃鸟类、昆虫、青蛙、甲壳类及细小的哺乳动物。它们栖息在淡水的环境,包括湖泊、河流、溪涧等。它们也会栖息在沿海地区,但需要定时回到淡水区清洁(洗个澡)。在中国,水獭整体的生存状况都不理想,从珠海到东北,从四川到云南,虽然经常有水獺的信息,但都片段零星。

在全球,自18世纪起,由于认为水獭祸害鱼群以及对水獭皮毛的需求,人类开始大量猎杀水獭导致其种群数量开始减少。到20世纪中叶以后,水獭又受到环境污染(杀虫剂)、栖息地破坏以及鱼类枯竭的影响,种群继续大幅下降。在青藏高原,自2000年以后,由于保护政策的进一步推动,对水獭的皮毛需求几乎停止,但在气候变化以及人为活动干扰下日益脆弱的栖息地环境,依然是影响种群恢复的限制因素。

在这些限制之下,我们依然在结古,在熙熙攘攘的数十万人群的旁边,看到了在河流里蹿上蹿下、好不快活的水獭。

在扎曲河与禅古河,自2017年开始,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在玉树州和玉树市两级林业局的支持下,调查了20多公里的河道,记录了近百处的水獭活动痕迹。在河道边,我们共设置了7个红外相机点位,很幸运,其中5个相机位点都拍摄到了水獭活动的影像,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共记录到了超过40次的水獭活动,并且呈现出稳定的活动节律。可以看出,这些区域是水獭固定的活动地点。

这些调查信息告诉我们,在结古,在20多万人生活的城市,在每年吞吐量在25万人次的巴塘机场旁边,有一个健康的水獭种群正在和人类比邻而居。

人与野生动物的共生共存,不过如此。

想来,我们是幸运的,在三江源,我们山上有雪豹,林子里有金钱豹,而河流里还有水獭。这三种旗舰物种在一起,帮我们建立一个立体的生态系统,让我们看到这个区域保护的希望和方向。这也给我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个物种的保护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保护,从来都不是解决当下的问题,而是要看到趋势,着眼于未来。愿这些猛兽们,能够和我们人类一直携手并存,继续在荒野中发出令我们祖先心惊胆战的怒吼,守护着失落世界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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