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农经》特约记者 汪蕙

由美国单方挑起的中美贸易摩擦，在全球引发了关于逆全球化和贸易保护主义的更多思考和担忧。

3月下旬以来，美国总统特朗普主动挑起和推动的中美贸易摩擦一度呈现出愈演愈烈的势头，负面效果逐渐显现，但也一度出现缓和趋势。

4月10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博鳌亚洲论坛2018年年会上发表主旨演讲，以扩大全方位对外开放为主题，宣布中国将在大幅放宽市场准入、创造更有吸引力的投资环境、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主动扩大进口等四大领域采取重大举措。

美国总统特朗普随即对此积极回应，在推特上写道，“非常感谢习主席对关税和汽车（贸易）壁垒的友善讲话，他对知识产权和技术转让也有启发性的言论。我们将共同取得巨大进步。”数小时后，美国国务院发言人诺尔特（Heater Nauert）也表示，关税尚未生效，美国和中国政府的接触一直在进行中，双方有足够的时间达成协议。

市场据此认为中美贸易紧张局势有所缓解，当日美股三大股指收盘涨幅均超过1.5%。

然而时间行至4月16日，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当日美国商务部发布公告，禁止美国企业向中兴公司出售零部件产品，期限为7年。这一针对中兴通讯的制裁措施不是在WTO框架下作出的裁决，而是认为其违反了美国政府的制裁禁令，向特定国家出售了禁止性的电子产品和零部件。这已经不是一起简单的经济贸易纠纷。

随后，商务部在4月17日宣布对原产于美国的进口高粱反倾销调查初步裁定结果：调查机关初步认定，原产于美国的进口高粱存在倾销，中国国内高粱产业受到实质损害，而且倾销与实质损害之间存在因果关系。

中美贸易摩擦再次出现加剧趋势。与此同时，中美贸易摩擦也引发了人们对于当今全球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全球化面临严重挑战的担忧。

如何理解中美贸易摩擦

3月下旬以来，美国总统特朗普主动挑起和推动的中美贸易摩擦一度呈现出愈演愈烈的势头，负面效果逐渐显现。4月12日，WTO在发布《全球贸易数据与展望》时指出，有迹象显示不断升级的贸易摩擦可能正在影响商业信心和投资决策。

就如何理解此次中美贸易摩擦，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张宇燕和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国际政治经济研究室主任冯维江撰文分析认为，特朗普政府2017年底至2018年初的一系列文件宣称，美国放弃了使中国最终走上西方道路的幻想，并将中国视为国家安全和国际地位等方面强有力的挑战者和修正国际秩序的战略竞争对手。特朗普对中美关系的基本判断是：第一，美中的竞争是结构性的、不可调和的；第二，如果现在开展美中对抗，美国不会吃亏；第三，在竞争中击垮中国，是未来和中国“化敌为友”的前提；第四，美国如果现在不和中国竞争，任由中国继续坐大，未来再对抗，鹿死谁手则未可知。由此，规锁（Confinement）政策开始取代延续多年的接触（Engagement）政策，将成为美国对华长期政策新范式，中美关系开始步入质变期。

文章指出，特朗普政府对华贸易政策的核心诉求是规锁中国的技术进步进程。4月16日，美国商务部声明将对中兴执行为期7年的出口禁令。在高端核心技术领域让美国永久性保持对华优势，是特朗普政府经贸和安全政策的共同诉求。“贸易牌”“台湾牌”“南海牌”以及下一步可能发生的人才限制和金融摩擦，都是为了实现前述目标的组合拳。美国方面对《中国制造2025》等中方发展战略有非常细致的研究和清楚的把握，将其中列为优先发展领域的行业作为贸易制裁的对象，实质上是通过预先界定打击目标，降低中国以及其他国家对这些领域的潜在投资水平和合作可能。

2017年8月1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行政备忘录，授权美国贸易代表决定是否展开对所谓“中国贸易行为”的调查。接受委派仅四天后，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就决定对中国展开“301条款”调查。

那么这场中美贸易摩擦有没有无限升级的可能性呢?

张宇燕和冯维江在文中对此表示，贸易冲突“负和博弈”性质意味着中美贸易摩擦无限升级的可能性不大。中国对美贸易顺差的根源在于美国储蓄不足或消费过度，同时也和全球产业链的布局密切相关。中国成为输美货物的中间产品生产地和最终消费品组装地，美国公司从中获益巨大。如果贸易摩擦无限升级，不仅中国企业受损，美国企业亦将承受巨大损失，对此美国政策制定者应该心知肚明。值得警惕的是，特朗普政府出台的贸易保护措施更聚焦中国。2017年，特朗普政府出台的贸易保护措施中针对中国的占到了59.4%。2018年第1季度，特朗普政府采取了37项贸易保护举措，其中针对中国的达到25项，占比为67.6%。

文章指出，美中贸易冲突在地域上扩展蔓延的可能性不可完全排除。欧盟、日本等与美国在贸易、技术转移等方面联手针对中国事出有因。2017年12月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举行的世界贸易组织会议间隙，欧盟、日本就与美国发表联合声明，表示要加强欧日美三方合作来消除第三国政府资助下的关键部门产能过剩、大规模市场扭曲行为和补贴国企造成的不公平竞争、强制技术转让等做法。

同时，美国通过关税豁免又打又拉，营造共同对华贸易施压氛围。3月初，特朗普宣布将对进口钢铝征收高额关税，全球一片哗然。但到关税公告签署时，美国表示可以豁免“真正的朋友”。先提升关税，然后做出选择性的豁免，成为美国低成本敲打各国、协调对华共同立场的“精确制导武器”。

而周边国家与地区因为中美贸易风险升高而被动“去中国化”倾向也值得关注，围绕中美两国形成的产业链对我周边国家和地区的影响非常大。出于规避风险的考虑，这些国家可能会考虑加大与中国之外的贸易伙伴的经贸联系，从而客观上造成一种“去中国化”的局面，韩国进一步加大与越南的经贸合作便是一个例证。

全球化危机？

世界贸易组织是为建立世界贸易统一市场而成立的多边贸易组织，是当代最重要的国际经济组织之一，被称为“经济联合国”。在很长一段时间，WTO被视为多边主义的胜利。其坚持九大基本原则，包括无歧视待遇原则，最惠国待遇原则，国民待遇原则，透明度原则，贸易自由化原则，市场准入原则，互惠原则，对发展中国家和最不发达国家优惠待遇原则以及公正、平等处理贸易争端原则。这些原则都是谈判成果，包括中美在内的成员都贡献了智慧，同时要求全体成员共同遵守，推动自由贸易，促进世界经济发展。

但WTO所倡导的自由贸易如今正面临威胁。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上台使其前景增加了更多不确定性，而此次由美方挑起的中美贸易摩擦更加剧了这种不确定性。尽管WTO依然被视为解决贸易纷争的平台，中方已经向WTO分别起诉美国的232措施和301征税建议措施。但WTO总干事罗伯托•阿泽维多坦言，现在是该组织最艰难的时期之一。就当前的全球贸易局势，人们不禁要问：WTO能够阻止保护主义浪潮吗？

“WTO就像是一家针对保护主义的保险公司。确保这家公司保持稳定、不破产与每个人都利益攸关。为什么中国在2001年加入WTO，因为它需要这种保险政策，保证中国的出口能够被公平地对待。”这是世界贸易组织前总干事帕斯卡尔•拉米给出的回答。

就当前的全球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拉米说：“全球化是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但全球化的总体影响是积极的，这种影响有优点也有缺点，在我看来优点大于缺点。但优点不发声，而缺点却喊破了天。这是政治，你要考虑到这点。”

拉米表示，西方可能还没有对全球化的速度和力量进行很好的衡量。在过去30年，技术变革带来了这种变化。西方社会如何减少社会不安全与全球化的速度、力量之间是不匹配的。鉴于中国是主角，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中国。指责中国很容易，但如果把中国作为西方低效福利体系的替罪羔羊没有道理。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研究员张茉楠曾在2017年撰文指出，近年来出现的各种形式的保护主义、分离主义在内的“逆全球化”，甚至是“去全球化”现象，不仅影响了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与合作，也导致全球贸易增长遇阻。张茉楠认为，在经过长期由全球化和全球贸易推动的经济增长之后，各国政府在经济困难时期越来越多地寻求保护本土产业，全球贸易投资保护主义趋势增强。根据Global Trade Alert 统计数据显示，2010年以来，发达国家实施贸易保护措施（包括反倾销条例，原产地规则，进口配额制，出口配额制，进口许可证制，进口押金制，外汇管制，最低限价制和更严格的技术、卫生、检验标准等多种形式）数量激增。特别需要指出的是，采取贸易保护主义最多的前十位国家均为G20成员国。2015年由G20国家发起的贸易保护措施数量为599项，占到总量的81%。其中，2015年美国采取了90项贸易歧视措施，位居各国之首，成为限制贸易自由化的头号国家。

美对削减贸易逆差存认知错误

此次中美贸易摩擦中，奉行“美国优先”的特朗普将削减贸易赤字作为他的优先事项。按照美方公布的数字，去年美国对华贸易逆差为3760亿美元。特朗普提出要求，要将美国对华贸易逆差减少1000亿美元，如此涉及具体数字的削减赤字要求在贸易谈判中并不多见。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首席经济学家莫里斯•奥布斯特费尔德4月23日在英国《金融时报》上发表署名文章批评美国政府对削减双边贸易逆差的错误认知，指出贸易逆差减少并不等同于贸易福利增加，同时减少对某些国家的贸易逆差不会改变美国总体贸易收支状况。

奥布斯特费尔德说，那种相信“除非总出口超过总进口，否则一国将从贸易中失利”的观点是“由来已久的谬论”。将一国总体贸易顺差等同于贸易福利是错误的，将双边贸易逆差视为从贸易中失利更是错上加错。

文章指出，双边贸易结构反映基于各国比较优势的国际劳动分工，一国从贸易中获得的收益并非只来源于顺差。例如，美国进口铝产品导致了贸易逆差，但更便宜的进口铝材料会促进美国飞机出口。因此，限制铝产品进口不仅会伤害美国飞机出口，也会降低国际劳动分工的效率。

文章表示，虽然美国决策者试图通过谈判减少对墨西哥、韩国、中国等贸易伙伴的贸易逆差，但这并不能改善美国总体贸易收支状况。同时，随着美国推行减税和增加政府支出，美国要减少对其他国家的贸易逆差将变得更困难。

奥布斯特费尔德在文章中警告，过于关注双边贸易收支将会扭曲国际劳动分工和减少所有国家从贸易中获得的益处。他建议美国采取夯实以规则为基础的争端解决机制的多边策略，促进共同获益并避免贸易战。

此前，作为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谈判的首席代表龙永图表示，削减贸易逆差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必须以市场化的方式来解决，采取行政化的方法或者强硬的贸易政策措施将欲速则不达。龙永图表示，实际上，就国际贸易理论而言，国际贸易最大的受益者是进口方，而不是出口方。进口方占据了国际贸易的主动权。它想买哪个国家的产品，想以什么样的价格买入，基本上都掌握在进口方的手上。那些具有强大贸易赤字的国家常常是在国际贸易舞台上最有发言权、最有影响力的国家。美国有这样大的贸易赤字，主要是美国长期在全球经济发展中处于领先地位的结果。再加上美国在国际金融方面的主导地位，使得美国贸易处在更有利的地位。

英国牛津大学教授傅晓岚日前接受新华社采访时说，美国政府近期针对中国的贸易保护举措，很大程度上是为美国制造业就业机会减少等国内问题寻找“替罪羊”。对此，应当让美国民众明白其中的真相，让美国政府再做这种文章变得没有意义。中美贸易摩擦会增加全球市场的不确定性，造成市场波动，这对任何一方都不利。

受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海关总署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我国3月进口美国大豆数量同比锐减27%，巴西大豆进口量则增加1/3。

在华国际粮商或临考验

反对自由贸易的特朗普挥舞着关税大棒，可能正将自由贸易最大受益团体——跨国粮商们推坐上火山口。

外界的一些舆论认为，关税将使中国大豆压榨厂及饲料生产商的成本上升，企业利润减少，豆油和饲料价格上升。但外界可能并不清楚，中国大豆压榨产业具有高度集中化和集团化的特点，排名前列的压榨集团约占总产能的70%，既包括以中粮、九三为代表的国企阵营，也包括嘉吉（Cargill）、邦吉（Bunge）、路易达孚（Louis Dreyfus）等国际粮商，它们掌握着国内豆类产品的定价权，也成为国家进行价格调控的压舱石。

对国际四大粮商ABCD（美国ADM、美国邦吉、美国嘉吉、法国路易达孚）来说, 将面临复杂局面的考验：中国大豆产业多年来一直存在产能过剩的问题，贸易战将提升在华国际粮商的运营成本和政治风险，其苦心经营的中国市场份额或将面临蚕食。

嘉吉：贸易战中没有赢家

具有150多年历史的农产品贸易巨头嘉吉是美国最大的私营公司，其对于眼下中美之间的贸易关系深表担忧。嘉吉向媒体表示，贸易战带来的成本太高，对经济增长和创造就业产生严重后果，贸易战中没有赢家。

嘉吉1970年已经进入中国市场，1988年在山东成立第一家合资油籽压榨工厂，1997年在浙江嘉兴建立首家饲料工厂，40年来已在中国建立了50多家工厂和公司，扩张的步伐一直没有停息。

去年，嘉吉联手中国最大饲料集团新希望在河北省黄骅港新开了一家油籽压榨厂，每天能够压榨高达5000吨的大豆。此前嘉吉已经在广东、江苏投资设立了三个大豆油籽压榨工厂。

此外，嘉吉在安徽省的鸡肉加工厂、电商平台及食品添加剂、动物营养领域等都进步惊人，计划下个七年在华投资将会继续翻番。

路易达孚：扩张仍在继续

近期，国际粮商路易达孚刚刚完成对中国一家油厂的正式收购：位于天津临港滨海新区的金天源食品科技公司日压榨能力4000吨，日精炼能力1200吨。

路易达孚CEO表示：“最新收购是对中国政府鼓励更多外商直接投资农产品加工行业的积极回应，中国是全球农产品贸易的重要市场，对路易达孚未来业绩增长至关重要。”

路易达孚在中国的业务领域包括棉花、饲料、果汁、糖、谷物油籽等，参与了中国大豆进口的约1/5。目前路易达孚在中国河北霸州、江苏张家港、广东东莞有三家榨油厂，去年在山东青岛和渤海实业等联手成立了一家新的粮油公司，年大豆加工能力400万吨，出品豆粕320万吨，植物油80万吨。

ADM和邦吉: 股价波动，传闻合体

ADM和邦吉均为美国的上市公司，在4月4日中国宣布将对大豆加征关税的当天，作为美国大豆的出口商和加工商，两者股价均受到冲击，出现大幅下跌。

ADM与中国的合作始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其通过收购大连的一家预混合饲料加工厂进入中国市场。在之后的10年中，ADM又与丰益国际以及中粮集团合作，将小包装食用油引入中国。

现在ADM在天津和北京拥有食品配料工厂，在大连、天津、南京等地拥有饲料工厂，并于近年建设了漳州和湘潭饲料加工项目。

邦吉2000年在华成立贸易公司，向中国供应大豆；随后陆续收购山东日照、江苏南京、天津的大豆加工厂，并在江苏、东莞投资油籽压榨厂。目前邦吉在中国的大豆日加工能力已超过2万吨，位居十大压榨集团之列。2017年东莞压榨项目投产，邦吉在中国大豆压榨版图中的势力得到增强。

今年以来，市场传言ADM可能收购邦吉，但至今并未敲定，此前嘉能可（Glencore）公司也曾试图收购邦吉遭拒，有报道说中粮亦有意邦吉的南美资产。

国际粮商们近几年的日子并不好过，科技进步等因素带来的丰收压低了粮食价格及其波动，盈利机会有限；要在这个产能过剩的行业站稳脚跟，没有谁能离开中国市场。

中国对大豆用于动物饲料和肉类生产的需求，推动了ABCD四大粮商在农业供应链中的扩张和投资，而成千上万的美国农民则依赖他们将农作物运往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