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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弦歌

2018-05-08金然

东方艺术·国画 2018年2期
关键词:悲苦自画像画家

金然

小同貌似胡僧,像是从贯休画里走出来的。群众的眼睛雪亮,他就得名“鸠摩智”,《天龙八部》里的一位高僧。据说这部经典的精义在“悲天悯人”四字,这四字真言应该也能总括他的作品。他自视是个苦孩子,这悲苦就被评论家大书特书。其典型如2002年素描自画像,和好些功成名就的大师照片神似,是无论如何也装不来的,一副苦到海枯石烂状。这苦老成,因为平静。当下无论老少,画家们能如此悲苦着平静,不多见。对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是:“孤独感和悲剧意识来自永恒信念的丧失,尽管上帝死了,绝对一下子塌陷,可对绝对的探索追寻仍是人生精神的唯一去路,假如永恒成为实在,那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探究的呢?正因为此,现代人的精神探索比历史上任何时期更悲壮,作为精神存在也更显示为孤独。回到正常的人生上来,就自然敏感于人的永恒境遇与当下遭遇。”他画的人物山水花乌,放在石窟里最合适。在我的感觉中,适合放在石窟里的畫不多。

他的画俱从悲字得力,只是朝向画家极难之事,意之大者:简淡高古。好像是位宋代山水画家转世,今世来三远人物,身体着雪景寒林。再抄些老词来说就是雄浑,圆足混成,更无增减。他早期的一些习作小画中这种感觉已很清晰,如2000年的《人体写生》,2003年的《回头写生的女孩》《永恒》等。2001年的《雨》系列后则是成系列的出现。他的本色是泥土,泥土雄浑博厚。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从学生时代起至今,一直只用自己的语调随变着,无意国画、笔墨、后不后、新不新等等东西。这般举重若轻的功夫,是他的看家本领,所以他当然可以举轻若重。当代画家中,明白“不想采取大喊大叫的方法加强画面的力量,那样恰恰适得其反”这道理者不少,能有此轻重转换、收放自如造诣者,少之又少。所以他能将自画像的悲苦,变为浴者的闲适,从枯木到浓血,从横卧苍穹的壮烈孤独,变为柔情似水的我和你(这组作品也可理解为更深的孤独)。他就这样一贯着简简单单、平平常常、轻轻松松。在他这里,我没见到当代中国特有的,只有作品,没有艺术家的现象。沧桑或天荒地老是他永远的主题,所谓“天荒地老小同悲”,所谓“天地悠悠—小同”。这感觉开始于1997年,甘南写生归来,他画了入校后第一张创作,这画可名为《那边》。画到现在如他所说:不变。类似感觉地球上的艺术家好像都在玩,只是他玩出了真正的自己,坚实明净。无论他的题材语言怎么变,唯一不变的是天真。这天真罕见,有如狮吼棒喝,有如话头机锋。他是真正的诗人,能让我们以全新的方式吟咏“在水一方”“白云千载”“山穷水尽”“成阳古道”这些熟悉的名句,使我们的血液更加血液,使我们的身体回到身体,以俑和鼎的姿势。

远境:他自述,“我从没画现实生活。”朱良志先生总结的迷远——迷离恍惚之境,幽远——荒迥寂寞之境;平远——平和冲融之境;清远——清新雅静之境等等(《中国艺术的生命精神》),这些古代高士追求的东西,愈发汹涌地浮现在他的笔下。其实正是当下现实的力量,和他的本色相互生发,交集悲欣。这悲欣的焦点是其人物的圆眼,磁力超强。有时像灵魂的黑洞,将你无比慢或超级快着吸入、旋转、浮荡、凝固、虚化、沉静,或许等待无涯,或许爆炸辉煌。如此痴眼,让人无法面对或逃避。这悲欣是苦香的,清新而浓郁,冷冷的血与火,铺天盖地。从2009年的《向前》系列开始,到2010年的《船》《浮》,2011年的《春》《初》《轻舟》《宝塔》、《记忆之桥》《月明故乡》等,这些作品延续为他近年创作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大系列。这个尺度巨大而形象极简的系列,呈现的是他前所未有的雄心和自信。尽管不少画家也在大尺度并极简着,我没看到有几人能如此大胆,并轻灵浩瀚着。他在泳者、船、桥等画面主体形象(基本上也是唯一形象)之外,大面积的灰色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所获得的整体效果,苍茫而空寂,更趋向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古意。在此系列之外,他近年来的其他作品也精彩,只是好像没置自己于那样的险地。

他的画沉默,不知有人是否从这里读出“出笔如哀弦急管,声情并集”?(《南田画跋》)

他的画极简,我也不必再哕嗦了,其实他的画只是让我发呆。在这个后悲剧的地球,他也有大困惑,画到如今,却只是愈加清明。我相信每当拿起画笔,他就会如Enzo Cucchi所言:心里一片空白,画出相当简单,相当真实的东西。大概这就是他所追求的完整不变和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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