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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父亲的夏日联考

2018-05-05邱建文

文苑·感悟 2018年5期
关键词:中风公交车车站

邱建文

父亲特别怕热,夏天赤膊仍汗如雨下。但在我高中联考这天,他穿着衬衫,不怕路远,搭公交车给我送便当。

我在考场,中午急忙交了卷就往校门口跑,只为寻找中风的父亲。那是个没有手机的年代,但我一下楼就看见他在走廊翘首等待我的出现……父亲等我跑到身边马上说:“我找了一个位置。”那是一处紧挨教室墙脚的水泥地,前方种了几株花树,阳光正好把枝叶的影子拖移到墙边。

他摊开报纸铺好让我坐下,免得裙子沾尘,然后打开便当盒,放好水果,又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再拿起扇子帮我扇凉……他一向话不多,等我吃完了才说:“刚刚进校门,遇见邻居,他说要带儿子去有冷气的餐厅吃饭。”

邻居是看了我父亲手拎便当、汗涔涔赶路,才得意地抛下这句话。我知道父亲对我有说不出口的抱歉,但我脑海里挥不去的是父亲挤在公交车角落仍紧紧握着便当的身影。

高中3年过去,又到了大学联考。这次要赶赴陌生的台北应试,父亲决定全天陪我应考。天微微亮,我们挤进客运巴士,他右侧手脚虽然不便,但会用左手抓住车顶垂下的手环,再用身体护着我,让我稍稍紧倚沙发座椅,得以换脚休息。一路塞塞停停抵达台北,随着鱼贯的人群,父亲让我先行下车。当时忠孝东路挤满上班上学的人,我下车后回身一看,客车司机还没等父亲站稳就开足马力离开。父亲应声倒地,正困难地挣扎爬起,而我像个陌生人,隐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当作不认识他。

父亲中风后,走路颠颠簸簸,我从不觉羞愧。但父亲在众目睽睽下跌倒,使年少的我害怕别人投来的目光,竟未上前搀扶。有些事当下没做,永远也弥补不回来。那个画面是我心中最深的痛与悔恨。

考上大学夜间部,每天夜里11点多回到桃园车站,无论刮风下雨,下车一定会看见父亲在等我。从车站走到家要经过走10多分钟的山路,他不放心。

后来父亲病重,全身瘫痪卧床,我一边忙于工作一边照顾父亲,常常苦于被现实羁绊,无法随侍在侧。有时走在路上,看到有父女相伴而行,会特别想念父亲,好想挽着他的手散步,但这情景终究是个梦。

10年后,父亲离世。之后梦见他在一个狭长的空间,一扇扇大窗从天落地,如天使降临,房间充满了光。里面一张张床依次排列,整洁、白净,只有父亲在最里边的一张床上。床很干净,父亲也穿着洁净的睡衣蜷伏着,像猫一样,很安静。我走到他床边,像往常一样帮他翻身,拍拍背,动动他的脚,按摩他的手。他很安静地睁着眼,神情安详,像初生的婴孩。

后来有朋友来看父亲,我们寒暄。父亲还是很安静,眼睛动也不动地看着一个方向,像在另一个世界。

朋友起身告辞,我也该离开了。我整整父亲的衣角,再拍拍他的背,握握他的手。但真到这一刻怎么也迈不开脚,我抱着父亲的身体,脸贴着脸,終于说出一句话:“我好想你。”

有好多年,我每去喜欢的地方都会小声说:“你的身体自由了吗?你在我旁边吗?你要好好跟着我,别走丢了,我会让出一个位子让你好好坐着,听一场很好的演讲,看一场很棒的电影。”

至今,舍不得父亲的梦还存在着。我一直知道父亲也舍不得我,他始终还有一颗心,一颗很温柔的心,就像高中和大学联考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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