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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的谄媚之道

2018-05-01郭中波

新西部·中旬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米兰危害特征

【摘 要】 本文在阐述西方学者“媚俗”理论的源流、观点与缺陷的基础上,从八个方面揭示了中国历史上谄媚与媚俗之道产生、发展、演变过程与主要特征;批判了中华传统之中的媚俗糟粕,论述了其对于中国历史文化的影响与对当今社会的危害。

【关键词】 米兰·昆德;媚俗理论;中国历史;谄媚之道;特征;危害

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认为,人类境况的恶化和人类道德的堕落与沦丧已经使正常人万分忧虑和绝望,甚至于丧失了再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卡夫卡也曾放言说,生活在真实之中只是一种类似于天堂一样的奢望,生活在虚假的世界里才是真实的。他们的共同谬见就是人就像空气一样悬浮在大气里,真实是不存在的——而这个使人类永远处于漂浮状态的东西就是昆德拉总结发展的所谓媚俗。中国历史上的“媚”、“谄媚”与“媚俗”之道,虽然与西方的“媚俗”理论相去甚远,但也源远流长,“道”术深厚。

一、西方的“媚俗”理论

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以其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曾经风靡了世界,被认为是“二十世纪最为伟大的小说之一”,[1]——这个世界也真是少见多怪,动不动就被莫名其妙的风靡了。该书散布一种奇怪的言论说:人类境况的恶化和人类道德的堕落与沦丧已经使正常人万分忧虑和绝望,甚至于丧失了再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此种谬论好像是在重复康德之所谓人类的“忧伤”与“道德的沦丧”,[2](“有思想的人都感到一種忧伤,这种忧伤很有可能变成为道德的沦丧,而它又是不肯思想的人所全然不理解的:那就是对统治着世界行程的整体的天意心怀不满……”),好像也不是什么原创啊!又有一蕞尔小邦、不知天高地厚之奥地利人叫做卡夫卡的,竟放言说:生活在真实之中只是一种类似于天堂一样的奢望,生活在虚假的世界里才是真实的。生活在虚假的世界里却千方百计地去追寻人类生活的真实与意义、追求人性的纯洁与高贵,岂非荒谬?此种谬论也好像是在重复苏格拉底、马基雅维利、海德格尔等人关于“表象的真理性之毋庸置疑”的老调,[3]也同样不是什么原创啊!还有一既不知天之高而又不知地之厚之美利坚人叫阿瑟.斯密斯的,竟然在一百多年以前就嘲笑我们天朝“古已有之”的生活形同演戏与说谎,[4]竟而至于虚伪、堕落、沦丧……等等、等等,真是不一而足,却也都是一派胡言!他们的共同谬见就是:人就像空气一样悬浮在大气里,真实是不存在的——而这个使人类永远处于漂浮状态的东西就是昆德拉总结发展的所谓媚俗。

昆德拉之所谓的媚俗源于德语“kitsch”(“媚俗一词指一种人的态度,他想付出一切代价向大多数人讨好。为了使人高兴,就要确认所有人想听到的,并服务于既成思想”)。原意是指那种有意迎合、巴结庸众或以作态取悦大众的低级趣味的艺术行为,也即巴结、迎合于世俗,也可以称之为“矫情”、“作态”,即随时意识着自己的情绪,并保持着这种情绪的“正当合法”。哭不是为了悲痛,而是因为应该悲痛,因此才会有例行的哭、礼节性的哭、有节律的哭——这不是我们“古已有之”的“哭丧”吗?笑也不是为了幸福,而是为了应该感到幸福,即“该笑时笑”——这个难道不是我们儒家的“礼”(新渡户稻造:伊达政宗“礼之过则谄”)吗?希腊史家色诺芬说苏格拉底的朋友阿尔克比阿底斯即因其美貌而受到美女及贵妇们的追逐,也受到那些善于谄媚的人的勾引与败坏,而最终深陷俗世而不能自拔,是以其美貌而迎合取悦于人,也自媚于人,同时也享受着他人对自己的“谄媚”。[5]这个“随时意识着公众与他人的存在”以及“随时意识着自己的情绪”的行为经过天长日久的推演,渐渐侵蚀和泯灭了人类本性之中真正的情感,并最终使人类迷失和丧失了真正的自我——那种真诚、纯情、坦然、信实——媚俗或矫情取代了人类正常的和真正的感情,人类生存在了自己所构筑的谎言里——不仅毫无知觉而且乐在其中、甚而至于乐此不疲。正如海德格尔所论:人类“在其最大的历史变动中都与在者(存在、真实)息息相关,却早已从在处脱落,而且并不知道这种脱落。这些情况似乎就是人类沦落的最内在的和最有力的根由”。[6]基于媚俗的原因,人们为了体现出所谓的个人价值,往往以社会意志取代个人意志,以社会价值判断取代个人价值判断。到最后,则完全牺牲了或消灭了个人意志和个人价值判断而从属于整个社会和习俗,个体被完全消解掉了。

更进一步,当人类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一切法律的与道德的约束都显得苍白无力了,矫情与真诚、低级趣味与高贵典雅之间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甚至不分彼此了。当纳粹的屠刀与死亡的威胁降临的时候,人类何尝只是媚俗?此时此刻,媚与不媚已经失去了诉诸于道德与人性进行判断的价值,人类自古自今的文明所赋予它的全部意义似乎已经完全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轻也者,此之谓也——而这个结局又何尝不是人类媚俗的最终结果?

二、中国历史上的“谄媚”之道

昆德拉之所谓的“媚俗”是否等同于我们“古已有之”的“媚”或“谄媚”似乎有待于进一步研究(昆德拉:“媚俗……有态度上的媚俗,有行为上的媚俗。媚俗者对媚俗的需要,即在一面撒谎的美化人的镜子面前看着自己,并带着激动的满足认识镜子里的自己”)。但“媚俗”却绝非昆德拉的原创。看一看我们天朝式的“媚”与“谄媚”之道是如何的深远广大且源远流长!就知道蕞尔小邦之昆德拉何等渺小,竟然还敢风靡世界?实乃一井底之蛙,何足以语海啊!

考校中国自古以来的“媚”、“谄媚”与“媚俗”之道,将会使那个被昆氏风靡了的世界无地自容,真正领略“古已有之”的博大精深、入木三分、囊括无遗而又源远流长。

且看“媚”(谄媚、媚俗)之由来与意义:

其一,说(yue)也,同悦字。“女为容悦也”(许慎),喜悦,或因容而媚,所谓千娇百媚者。孟子说:“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即为使其喜悦高兴。洪迈谓之为“迷痴”——“柔词谄笑,专取容悦,世俗谓之迷痴,亦曰迷嬉”。[7]即专以取悦于人为是。

其二,爱也。《诗经》上说:“媚兹一人”,即爱或迷恋此一人者。“公之媚子,从公于狩”即那些爱着王公的男膑女膑们前呼后拥的随公狩猎。又“百辟卿士,媚于天子”,媚者,爱也。可见,媚的起因是用于爱的。媚也者,爱之极者也。又“维君子使,媚于天子”;“维君子命,媚于庶人”;又“思媚周姜”;“思媚其妇”等等,皆为美词,言爱之情、张爱之意也。

其三,要(yao)宠也。《尚书》上说:“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奸佞而巧言善媚)?”即巧言善媚以邀功邀宠。《晏子春秋》上说:“明言行之以饰身,伪言无欲以说人;观上之所欲,而微为之偶;求君之逼迩,而阴为之与。”所谓“饰身”“说人”、所谓“为之偶”“为之与”皆为媚世邀宠也。

其四,谄,谗谀之意,谄媚之人。以其美色、美言、美词甚至美体而取媚于人、取悦于人,或以各种手段而谄媚于其主者。

《孟子》上说:“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媚)之人至矣。”即正直之士被拒于千里之外,则那些阿谀奉迎拍马溜须之徒就会蜂拥而至。阿谀奉迎拍马溜须皆语言行为,巧舌如簧而已。汉人王符说:“息夫、董贤,主以为忠,天以为盗。……是故媚子以贼其躯者,非一门也;骄臣用灭其家者,非一世也。”[8]正以董贤为“媚子”,——虽为男身,若一入媚道,自可会比女人更加千娇百媚。是以司马光有言说:“董贤得幸于上,出则参乘,入御左右…常与上卧起,偿昼寝,偏籍上袖,上欲起而贤未觉,不欲动贤,乃断袖而起。”。[9]由语言而进入精神,甚而至于连同其肉体一并奉献,其与主上媚到“同生死,轻去就”的程度,真是钻研透彻发展超越,也真可谓媚之极致矣!

《韩非子》上说:“一曰在同床:贵夫人,爱孺子,便僻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10]上“好色”则下便以色媚上,不独女子,男子亦同。所以,司马迁言“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籍孺以佞幸,孝惠时有闳孺。此两人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贵幸,与上卧起”。孝文时中宠臣,“士人则邓通,无伎能,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后又有韩嫣者,“与上学书相爱”“嫣善骑射,善佞”“常与上卧起”“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以奸闻皇太后”后终为太后所杀。[11]班固曰“柔曼之倾意,非独女德,盖亦有男色焉”,“观籍、闳、邓、韩之徒非一,而董贤之宠尤盛。”[12]正此之谓也。此皆言以其美貌、美体而媚于人者。房玄龄:至晋之“自咸宁、太康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13]可见媚已成为仕宦晋身的必须和台阶,也几已成为谋生的手段。类于邓通、韩嫣者,正此之意也。

其五,媚世——世人、世风、世俗;媚时,即求悦于世人、世风、世俗及其时也。即媚时、媚世、媚俗。晏子说:“夸礼貌以华世”,华世,哗众取宠,即媚世,媚世邀宠也。孔子在与其弟子谈论人的善恶美丑时说:“乡愿,德之贼也。”(即好好先生)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在此,孔子讲究和谐谦让,但绝不和稀泥当老好人,对于虚伪矫饰、言行不一、笑里藏刀的老好人斥之为“德之贼也”。而孟子则更进一步,斥乡愿曰:“言不顾行,行不顾言,……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愿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也。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孟子这个“阉然媚于世也者”是对于古之媚者的非常准确的定义和极为高度的概括,“媚于世”,即求悦于世人、世风、世俗,巴结讨好于世人、世风、世俗。古圣先贤概括“媚世”、“媚时”、“媚俗”之意何其广大深远,那些蕞尔小邦之人井底之蛙,何曾见识过?我们且再看实例:汉灵帝时太傅胡广“周流四公(太傅、太尉、司徒、司空,皆宰相之职)三十余年,历事六帝(侍奉了六个皇帝),礼任极优。练达故事,明解朝章,故谚云:万事不理问伯始(胡广字),天下中庸有胡公。然温柔谨慤,常逊言恭色,以取媚于时,无忠直之风,天下以此薄之。”[14]胡广之媚时、媚世、媚俗而于俗世数世之富贵功名囊括无遗,真是亘古未有。此乃孔子、孟子之所谓“乡愿”也,欺世盗名如此,夫复何言!汉平帝时,太后因王莽功而封其为安汉公,莽固辞不受,曰“愿须百姓家给(家家自足),然后加赏……天下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参分故禄,以一与之,终其身,下及庶民鳏寡,恩泽之政,无所不施。莽既媚说(同悦)吏民,又欲专断……。”[15]王莽欲收买天下而取媚之并以为其盗国之用,用媚如此,可谓极矣!

其六,不媚世、不媚时、不媚俗,圣人之言犹在。然观其行为,则使人大失所望。

儒学以孔子发其端,而孔子又斥“乡愿”为“德之贼”,似乎孔子的儒学非常真诚、纯洁、坦然、坚挺,绝不媚俗、媚世,绝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实则非矣——圣人有时候也难免被迫“媚”一下,是乃“权变”,原不必大惊小怪。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即有名的大盗跖,孔子欲劝盗跖改邪归正,以彰显其能,怎奈盗跖拒不接见,并将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孔子说出柳下季才得以见其面,孔子对盗跖大加赞赏,说了一大堆媚气十足的话:“……今将军身兼三德(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而王天下)。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钟,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而后乃力劝盗跖改邪归正、“罢兵休卒、共祭祖先,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豈知那盗跖却原来是一个博古通今、文韬武略之人,对孔子一番谄媚加规劝之词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引经据典对孔子一通臭骂:“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诈巧虚伪是也,奚足论哉。”,“孔子哑口,无言以对”,“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马缰绳)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據轼(车辕木或为扶手)低头,不能出气。”[16]看孔子振振有辞而去,自当义正词严、声色俱厉,严加训斥而匡正之。怎奈自无正气,媚骨丛生,反倒显得盗跖威风凛凛、义正词严了。原来圣人如此言行不一啊!怪不得上自帝王将相,下至流氓无赖都会讲究“权变”、“好汉不吃眼前亏”,都会讲“大行不顾细谨”的话,原来都是圣人的真传啊!

其实圣人也只不过不小心“媚”了一下,结果却被那些“史笔如铁”的狗屁史官抓住不放,更被那个整日疯疯癫癫、连自己是鱼还是蝴蝶都搞不清的庄周大加嘲讽,原本不该。谁还能一辈子不出错呢?可是圣人的徒子徒孙却很不争气,他们往往“好读书不求甚解”,把圣人不小心的“一媚”当成了圣人“心学真传”,无端地将其发扬光大了。此后儒学脱离了圣人的原意,几成谄媚欺世之学,媚俗之徒前赴后继,层出不穷,滚滚如潮,确非圣人本意啊!

其七,至大汉平定海内,刘邦(那个“大行不顾细谨”的榜样)一统天下,怎奈“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帝益厌之。”,[17]都是一帮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哥们弟兄,“厌之”又有什么办法?此一时也,鲁儒生叔孙通(此即那个将圣人的瑕疵无端端发扬光大的家伙)揣摩到了“圣意”,于是大献殷勤(大行谄媚之道),趁机为刘邦制定皇室礼节朝仪——以壮天子之威严、以欺百官万民之渺小。也是这个叔孙通,尝被正直儒生讥之为“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可谓媚之极矣。待其使君臣之礼成,而臣下媚于上始,此后千秋万代,有过之而无不及,奴颜媚骨,祸及后世子孙,皆以汉儒始。司马光:“惜夫叔孙生之器小也,徒窃礼之糠粃,以依世谐俗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以迄于今,岂不痛甚矣哉。”[18]所谓“礼之糠秕”实乃圣人瑕疵与糟粕、谄媚之道也,所谓“依世谐俗取宠”即媚世、媚俗以邀宠,真可谓一针见血,得儒士媚道之精髓矣。

其八,也有以权媚上者,间或媚上而欺下者。汉武帝臣张汤者“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上由是悦之。”[19]揣摩上意,投其所好,可谓以权媚上之极矣。汲黯评张汤说:“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辨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主意所欲,因而誉之,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所谓“阿主意”即揣摩上意而谄媚之,即阿谀奉迎,专以媚上,媚上而欺下,从而“拒谏”、“饰非”、挟天下“以为威重”,真可谓登峰造极。秦桧以“莫须有”残害忠良,手段虽然毒辣,但其用心何尝不是因“揣摩圣意”而以此“取媚”呢?文征明“笑区区,一桧亦何能,逢其欲”(文征明《满江红》)说的再明白不过了!明之严嵩“无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20]清之和珅、曹振镛又何尝不是?观历代名相、尤其奸相,哪一个不是谄谀媚上的高手?那个“笑里藏刀”的李义府总结说“诚不悦人,其神媚焉”(诚实不能讨人欢心,因为人们的心神喜欢谄媚),[21]真金石之论。常人尚且如此,则人君人主大权在握生杀予夺,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所谓“皇上出一言而盈庭称圣,发一令而四海讴歌”,谄媚之道何能不大兴?

其九,延至后世,皆以迎合于世俗以喻之媚,所谓媚俗也。王安石:“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同俗自媚于众”,真个是约定俗成、习惯成自然、自然而成民风民俗了。明高启:“不诘曲以媚俗,不偃蹇而凌尊。”(《妫蜼子歌》)是说有节之士,千古以来,万里挑一…….。近人谭嗣同于中国历史文化有一总批判云:“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惟大盗利用乡愿,惟乡愿工媚大盗。”[22]乡愿者,圣人之所言,逢迎谄媚之学也。斯言虽犹过之,实确当之论!俗人何能有此见解?辜鸿铭偿总结中国人之媚世之态说:“管异之(管同)尝谓中国风俗之敝,可一言蔽之曰:‘好谀而嗜利。嗜利固不必论,而好谀之风,亦较昔日为盛。今日凡有大众聚会及宴乐事,必有颂词,竭力谄谀。与者受者,均恬不知怪。古人有谀墓之文,若今日之颂词,可谓生祭文也。”[23]管异之、辜鸿铭于千百年来中国风俗之概括可谓一语中的。然“好谀而嗜利”一如既往!是所谓传统、是所谓国粹、是所谓发展,是所谓一脉传承。

三、“谄媚”之道的社会危害

综上所述,这个媚于人、媚于事、媚于时、媚于世而又媚于俗也者,是中国古已有之的事情,逮之后世诸儒,发扬光大,淋漓尽致:一成晋身之阶梯;再成谋生之手段;侵淫日久而成习惯成自然成身体生理机能之不可分割;最终导引世风日下,欺世盗名,媚俗作态,泯灭人之本性良知而致人成傀儡木偶,无以复加。于孟子之所谓“凛然正气”——不媚世、不屈俗之“天下無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几以销蚀殆尽!而对所谓“好谀”之普遍、媚俗之包罗万象、谄媚之道之深入国人之骨髓,又岂以蕞尔昆氏一个“媚俗”能够概括得了?

不过,蕞尔昆氏倒也给了我们很大的启发:让我们在先圣先贤“古已有之”的博大精神里再加以现当代的思索与考究、学习与吸收、继承与发展,似乎更能理解我们“古已有之”的伟大传统之中何者为精华何者为糟粕,从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便更好地继承发扬广大,并使其永远地屹立不倒!

我们衡量人类历史文化的发展与进步、前进与倒退,常常以其是否推进了人类社会的进步、建立健全了当时当世的社会保障制度以及是否优化了、丰富了人类本性为其标准。我们说某种文化优秀、优越,当以此为准绳,这是毫无疑义的,所谓先进文化,正此之意。但与人类历史文化同步发展或并驾齐驱的往往也有某种落后的、倒退的甚而至于反动的文化或因素。这个反动的、落后的或腐朽的东西常常附着于人类文明或人类本性之上,像一个毒瘤一样,时刻威胁、危害着人类社会肌体,甚至与人类社会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个毒瘤之一就是媚世、媚时、媚俗。

资本主义所倡导的商业化或竟而至于全球化,乃是一个极容易产生媚俗的社会形态,是一个让人无法不去媚俗的生活环境,不媚不足以生存,不媚不合乎商业的规律和精神。在商业化全球化时代,媚已经撕去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变成了公开的手段,媚变成了人们生存所必须的。这种媚,虽然不能等同于蒙昧(古代、中古)时代人们的以身献(而非谄)媚或以身而媚,不能等同于东方耻辱感文化、道德性文化或他律性文化(孔子:“行已有耻”、“礼义廉耻”、“知耻”。本尼迪克特《菊花与刀》),即一种由“外在”而达至“内在”的文化。它常常以外在的、他人的评判标准来评判自己,这种标准更易导致俗气、世俗以及媚俗。因为它的外在性、他律性而使其远离了事物的根本,则其表面化、虚浮化以及世俗化往往取代了它的内在性与本质。长此以往,则这种文化本质上就成了媚俗、媚世的文化。则我们世世代代被这种文化所影响、所裹胁、所造就且浸润其间而毫无知觉。是以纪伯伦说“东方人喜欢蜜,以为除了它就没有更好吃的东西了。他们吃蜜吃的太多,以至他们自己也变成了蜜,在火的炙烤下流淌着,……”[24]大诗人以蜜喻媚,是对我们“古已有之”媚入骨髓的最为伟大的概括。

但,商业化与全球化时代的媚俗却远远超出了我们这种人生经验与感官感觉所总结归纳的媚俗之意的范围。商业化与全球化是千百年来历史发展的必然,则附着于其上的媚俗也无情的飞速发展。这个时代的媚俗具有了更新的内涵,她是连同了人的精神一起贡献出去了。这个媚俗要比我们“古已有之”的媚俗纯粹得多、彻底得多、完全得多。如果说,“古已有之”的媚是一种肉体的媚,身体的媚,经验的媚,则商业化与全球化时代的媚则是一种精神的媚,灵魂的媚,逻辑的媚,是人类的彻底沦落的媚,是人从天使堕落为魔鬼的媚。斯宾诺莎偿言:“谄媚也可造成协调,但这种协调是借奴性的无耻的罪过或欺骗所造成!”,[25]这个“协调”,岂不是孔子、孟子之所谓“乡愿”?巴尔扎克也说:“谄媚从来不会出自伟大的心灵。”岂非孔子、孟子之所谓“德之贼矣”?

当人类艺术——文学、电影、媒体等等都不再成为我们探究真理、追求真、善、美的手段而成为我们人类媚俗的工具的时候;当艺术作品、文学作品、各种影视娱乐作品都以媚俗作态取悦大众的时候;当人类泯灭了、消灭了、磨灭了其“伟大的心灵”,仅仅依靠其可鄙的“奴性的无耻的罪过或欺骗”而造成虚假的盛世与繁荣、和谐与美好的时候,人类还有生存的意义吗?当媚与不媚、生存与毁灭这个千古不变的命题又重新面对人类或重新考验人类的受力、耐力、毅力以及智力的极限的时候,人类难道只能像千百年以来一样,只能为了生存而毫不犹豫的选择谄媚吗?果如此,则人类几千年来岂不是裹足不前、毫无丝毫的进步?甚至于倒退?因为当艺术的手段越来越先进的时候,其媚俗的水平也自然越来越高,其与真理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远,其在罪恶的泥潭里也就越陷越深,则永劫不复就将变为人类最终的也是惟一的结局。这个结局难道是我们人类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历千年万代所梦寐以求的吗?

【注 释】

[1] 美国《华盛顿时报》评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之书为“二十世纪最为伟大的小说之一”.

[2] 康德.历史的理性批判文集.商务印书馆,1990.

[3] 马基雅维利.君主论.汉娜.阿伦特.论革命.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

[4] 阿瑟.斯密斯.中国人的脸谱.译林出版社,2012.

[5] 色诺芬.回忆苏格拉底.商务印书馆,1984.

[6] 海德格尔.形而上学导论.商务印书馆,1996.

[7] 许慎.说文解字.洪迈.容斋随笔.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09.

[8] 王符.潜夫论.中华书局,2011.

[9][14][15][18][19] 司马光.资治通鉴·汉纪.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0] 韩非.韩非子·八奸.岳麓书社,2006.

[11] 司马迁.史记·佞幸列传.中华书局,1959.

[12] 班固.汉书·佞幸传.中华书局,1962.

[13] 房玄龄.晋书·五行志.中华书局,1974.

[16] 郭象.庄子注疏·盗跖.中华书局,2011.

[17] 司马迁.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中华书局,1959.

[20] 张廷玉.明史·严嵩传.中华书局,1974.

[21] 李义府.度心术.黄山书社,2013.

[22] 谭嗣同.仁学.华夏出版社,2002.

[23] 辜鸿铭.清流传.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08.

[24] 纪伯伦.纪伯伦散文诗全集.浙江文艺出版社,1993.

[25] 斯宾诺莎.伦理学.商务印书馆,1983.

【作者简介】

郭中波(1961-),法学硕士,漢中市委党校法学室主任,历史学副教授,研究方向:国学与中国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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