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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离骚》称经看《辨骚》

2018-04-22郑永辉

北方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离骚

郑永辉

摘要:《辨骚》篇的位置问题一直是龙学研究的重点,争议也比较多。本文试图以刘勰的视角来诠释《辨骚》置于“文之枢纽”的原因。

关键词:离骚;辨骚;宗经思想

本文所研究的是《辨骚》篇属总论或文体论的问题。刘勰将《辨骚》置于《宗经》篇之后,必有其用心。于此做一个臆测,由于《离骚》与五经的特殊关系,遂置其于《宗经》之后。本文试图分析这种特殊关系,为《辨骚》篇位于“文之枢纽”作出解释。

一、《离骚》称经的源流

《离骚》称经最早见于王逸的《楚辞章句》:“《离骚经》者,屈原之所作也。......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由依道径,以讽谏君也。”然而这里的“经”解释为“径”,似与六经之“经”不同。据《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四十八所言:“然洪兴祖考异于离骚经注曰释文第一,无经字。”[1]洪兴祖认为是王逸自己在《离骚》后加上经字的,南宋周必大却说:“扬雄有言:‘事辞称则经,此为屈原发也。自《国风》、《雅》、《颂》之后,能庶几于此者,其《离骚》乎?或推为经,虽曰太过,未为无据也。”[2]认为经字是屈原自题的。章学诚也认为在王逸作注之前《离骚》已经称经:“乃王逸作《注》,《离骚》之篇,已有经名。”[3]然而史料甚少,也很少人对此问题做更多的研究。

“圣人制作曰经,贤者著述曰传。”[4]自古经书皆有传,据班固《汉书》记载,《离骚》也有传:“初,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使为离骚传,旦受诏,日食时上。”颜师古注离骚传曰:传谓解说之,若毛诗传。[5]又班固《离骚序》曰:“昔在孝武,博览古文,淮南王安《叙离骚传》,以‘《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浊秽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泥而不滓,推此志,与日月争光可也。”刘勰所言“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盖本于此。关于《离骚传》,《钦定四库全书》卷一百四十八《离骚经注》提要有言:“国朝李光地撰。......案史记但称屈原著离骚经,至王逸注本,始于离骚加经字,而九歌加传字。此称离骚经,从逸本也。所注旨推寻文意,以疏通旨,亦颇简要。然楚辞实诗赋之流,未可说以诂经之法。”[6]此处所说的《离骚》加经字和《九歌》加传字,可见于《楚辞章句》离骚章句的叙里:“至於孝武帝恢廓道训,使淮南王安作离骚经章句,则大义粲然。后世雄俊,莫不瞻慕,舒肆妙虑,缵述其辞。逮至刘向典校经书,分为十六卷。孝章即位,深弘道艺,而班固贾逵复以所见改易前疑,各作离骚经章句。其余十五卷,阙而不说。又以壮为状,义多乖异,事不要括。今臣复以所识所知,稽之旧章,合之经传,作十六卷章句。”[7]

又《昭明文选》卷三十二骚上曰:“离骚经序曰:离骚经者,屈原之所作也。屈与楚同姓,仕於怀王,为三闾大夫。同列大夫上官、靳尚妒害其能,共谮毁之。王乃流屈原。原乃作离骚经,不忍以清白久居浊世,遂赴汨渊自投而死也。”以上两则材料都是在汉代经学兴盛之时提出来的。汉以后称《离骚》为经的甚少。

二、《离骚》与《辨骚》篇位置辨析

《离骚》的地位,甚至是在经学的极盛时代也能与五经相媲美。众家言《离骚》不离《诗》,言《诗》不离《离骚》,常拿二者作比较。能与《诗经》作比较,说明二者有共通之处。

《诗经》的最大特点便是“温柔敦厚,长于讽喻”。皮锡瑞《经学通论》:

“惟言“小子何莫学夫诗”一章,兴观群怨,事君事父,多识鸟兽草木之名。本末皆该。钜细毕举,得诗教之全,而人亦易解。其大者尤在温柔敦厚,长于讽喻。”[8]

“讽喻”这一功能是儒家所重视的诗的功用之一,孔子说诗可以兴观群怨,《离骚》就具有这一功能。《骚》《风》对举,所谓“变风”既《国风》之所变,言《离骚》得《国风》之旨而稍变之。《离骚》与《诗经》都具有“温柔敦厚,长于讽喻”的特征,王逸云:“《离骚》之文,依《诗》取兴,引类譬喻,故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侫;灵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虬龙鸾凤,以托君子;飄风云霓,以为小人。其词温而雅,其义皎而朗。凡百君子,莫不慕其清高,嘉其文采,哀其不遇,而愍其志焉。”

“引类譬喻”既是《诗经》的“长于讽喻”,“其词温而雅,其义皎而朗”既是《诗经》“温柔敦厚”的诗风。一是创作手法,一是文词风格,二者共通。王逸为说明《离骚》为经书之流,摘其字句,证于五经(见王逸《楚辞章句》)。虽有附会之疑,但还是有些可取之处。不管前代还是后代对此都作出了相似的评价,宋苏轼《答谢民师推官书》言“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民国袁嘉谷则言“淮南作《离骚经章句》尊之曰“经”,洵无愧色”等,都认为《离骚》称“经”而无愧于经。历代大家都如此,刘勰其卓绝的文学识见怎么可能会看不见《离骚》所散发出的光辉。“去圣之未远”便是刘勰对《离骚》至高的评价。“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则是刘勰创作《文心雕龙》的原因所在,圣为其所征,经为其所宗。《增订文心雕龙校注》上册辨骚第五:“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其注曰:“《论说篇》:圣哲彝训曰经。《总术篇》:常道曰经。《博物志》四:圣人制作曰经。”所注释者三,皆不离“圣”字,而刘勰说《离骚》“去圣未远”,也就是说《离骚》与“经”非常的接近了。再有就是杨雄在《法言·吾子》中说:“或问君子尚辞乎?曰:君子事之为尚。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事辞称则经。”[9]《离骚》确实也达到了“辞事相胜”,才能“好色而不淫,怨诽而不乱”。按杨雄的标准,《离骚》已经达到经的标准。《离骚》近经,刘勰自己也称“骚经”[10],对刘勰来说《离骚》在某种程度上能视为“经”而有所宗,但《辨骚》既没有列如《宗经》篇也没有放入“文体论”的部分,而是另起一篇置于“文之枢纽”部分。我们一再说《文心》是一部“体大虑周”的巨著,那么各篇在全局的位置应该都是经过刘勰缜密考虑过的。《离骚》毕竟只是“近圣”之作,还不能真正地称“经”,顶多也只能称为“次经”,若放入《宗经》篇那就等于说《离骚》是儒家所承认经典与五经平起平坐。这明显是不可能的。《离骚》既不是出自圣人之手,又没有经过圣人删述,也不是政典,而且《离骚》在历史上既没有被列为官学,也没有被德高望重的大儒所承认,直接放入《辨骚》中实在不妥。“骚”实为赋流,若放到“文体论”里又和《诠赋》篇有冲突,黄侃先先生也说了“屈子之作,意等《风》《雅》,沿自讴谣。自承宣尼删订之绪余,而下作宋贾马扬之矩矱。论其大名,则并之于诗,察其分流,则别称为赋。”[11]如果把《辨骚》篇放到“文体论”部分,就只需要“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文心雕龙·序志》),这样就不需要另立《辨骚》篇了,直接放入《诠赋》篇即可,《辨骚》就没有“辨”的必要的了。这些问题刘勰肯定是都考虑到了,黄侃先生说“屈子之作,意等《风》《雅》”,刘勰也说“离骚之文,依经立义”,“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宗经”“征圣”本是《文心雕龙》的核心思想,而《离骚》并不违背二者,甚至与二者契合,但是如前文所说的,置于《宗经》里实在不妥,放入“文体论”部分也不合适。那么另立一篇《辨骚》是最为妥当的了,既不违背“宗经”的宗旨,无愧于“文之枢纽”的位置,又避免了和《诠赋》篇的冲突。

《辨骚》篇置于“文之枢纽”部分的原因,除了其取熔经义的原因外,另一个原因是刘勰以五经为文之所宗,《离骚》又与五经有微妙的关系,既然要“宗经”就要说清宗的是什么经,宗经的什么,所以才需要“辨”。若不辨明,混淆宗旨,岂不违背了刘勰创作《文心雕龙》的本意。石家宜先生称“《辨骚》的宗旨并不是给屈赋之长与后世文家之短作出分界,重点在辨屈赋与经典之异同”[12]。至于前者,确实有不少学者认为《辨骚》是《宗经》篇宗经思想的实际应用。就从此说,《辨骚》确实是有宗经思想的实际应用,但是宗经思想是《文心雕龙》的立文宗旨,不可能仅仅运用在《辨骚》篇。再者,纵然是运用宗经思想对《离骚》进行辨析,大可不必另立篇幅而且偏偏置于文之枢纽。石家宜先生的见解甚是精当,《辨骚》篇的立意重点正是通过辨屈赋与经典之异同进一步明确其宗经思想。刘勰在《辨骚》篇中,把《离骚》与五经对比,作了客观的辨析,得出了四异四同的结论。四同为“宗经”,是刘勰所要发扬的,四异为“乱经”,其在全书的宗旨之外,所以要说清楚,避免错宗,然后达到其“正末归本”的目的。如此,《辨骚》篇置于“文之枢纽”也就說得通了,四异非经所宗,那么称其为“儒经之变”就再恰当不过了。

那么,由于《离骚》的特殊地位及其内容与《文心雕龙》的立书宗旨关联甚大,刘勰不得不考虑《辨骚》立篇的必要性和《辨骚》位置的妥当性。在综合考量了《离骚》与经、《离骚》与赋、《离骚》与立书宗旨的关系后,刘勰作出了立《辨骚》篇并置于“文之枢纽”的判断。

参考文献:

[1]永瑢等撰.四库全书[M].中华书局,1965:1267.

[2]周必大.丛书集成初编〈益公题跋〉[M].中华书局,1985.

[3]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M].中华书局,1985:102.

[4]张华.博物志[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27.

[5]班固.汉书.颜师古注[M].中华书局.1962.第七册.淮南衡山济北王传第十四.卷四十四第215页.

[6]永瑢等撰.四库全书[M].中华书局.1965:1270.

[7]王逸楚辞章句补注楚辞集注[M].《章句》,洪兴祖《补注》,朱熹《集注》,吴广平 校点.岳麓书社.2013.1,47.

[8]皮锡瑞 . 经学通论[M].中华书局 ,1982.

[9]杨雄.法言义疏[M].汪荣宝撰,陈仲夫点校.中华书局.1987:60.

[10]刘勰.增订文心雕龙校注[M].黄叔琳 注,李详 补注,杨明照 校注拾遗.北京:中华书局,2012:51.

[11]黄侃.文心雕龙札记[M].时代文艺出版社.2009:20.

[12]文心雕龙学刊第二辑[M].齐鲁书社.1984:138.

(作者单位: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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