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慧

摘要：创作于八十年代初的知青小说《南方的岸》，叙写了一群知青因响应“上山下乡”的时代号召而从城市奔赴海南农场工作，再回归到城市里的故事。全文以主人公易杰的视角进行回忆性叙述，采用大量的意识流描写，使读者跟随着作者的思维在现实与回忆之间不断穿插、跳跃给文本带来非连续性；而作者在符号的使用、重复叙述的运用、声音的描写上，则给文本带来一种破碎感。

关键词：《南方的岸》；符号；重复；声音；破碎感

一、符號呈现的破碎

首先，省略号给《南方的岸》造成的破碎感呈现在文本前小序的内容的省略，以及整个文本中部分内容的省略。

舒婷的诗在八十年代曾引起了广泛回响，她的诗反映了一代人的心声，《南方的岸》以舒婷写于八十年代初的一首诗歌《也许》为序。当时中国刚刚经历了十年浩劫，这首诗反映了文革中青年人普遍的心境，本身就具有反思意义。孔捷生以舒婷的《也许》为序，但并没有将其全部引用，而是只引用了其中几句：“也许我们的心事/总是没有读者/也许路开始已错/结果还是错/……也许/由于不可抗拒的召唤/我们没有其它选择。”孔捷生在这首序言中省略掉了舒婷在诗歌中使用的目的性极为明确的词语与意象，如对土地会更加肥沃的希望、对不惧灼烧而义无反顾的歌颂太阳的勇气、对巍峨的信念的坚定。这种省略是作者对于不确定性语气的肯定，同时放弃了舒婷诗歌中歌颂个体伟大情感的那部分内容，奠定了文中易杰对曾经的知青岁月所持不确定性情感的基调。

在文本内容中，作者也使用了极多的省略号。一段话经常以省略号开头，又以省略号结尾。这些省略号的使用使得作者在文本时间的掌控上非常灵活，作者想要扩写回忆生活的时候，对那些无法细数的知青生活就可以通过省略号来使之一笔带过，对于现实生活陷入沉思时就用省略号来使文本进入一种思考的气氛，使文本的连续性被切断、故事的完整性也被断开，在省略号的使用中产生欲言又止、言而无尽的效果。通过对文本符号的统计分析，发现孔捷生在描写易杰的现实生活时使用的省略号比回忆时更多，这种省略使易杰、暮珍他们的现实生活反而更加具有模糊不确定性，从而扩写了回忆中的过去生活，省略了对易杰他们在海南橡胶农场的生活细节描写，只勾勒出大致的故事与框架。作者在大幅度的省略中使读者在阅读时意犹未尽，拉大了易杰回忆的长度与宽度，让过去的生活具有朦胧感，更多笔触描写现实。

在讲述易杰、四眼、阿威、木生四人锯断子京树的过程时，作者运用了大幅度的省略，以“……我们在一棵高大而扭曲的子京树下站定”这句话开始，到“……锯条又紧了”促进故事情节的发展，再到“人们丢下斧锯四处奔来……”木生真的出了意外，实现了故事情节的高潮。为了有意突出易杰等人再次拉动锯条这部分，作者连续运用了七个省略号，不断从对树木断裂状态的描写，跳跃到对易杰个人的行为动作与心态的描写，使这部分场景呈现不断的变换、人物情绪呈现高度的紧张惶恐并以易杰的惊恐结束，拓宽了读者的阅读视野，带动读者的想象与作者的个人情感。

其次，对于文本中场景的转换以及不同事件的补充说明，作者以破折号使文本内容进行贯穿融汇，同时也使文本中的故事内容呈现片段的分布。以文本第一节为例，作者从易杰的沉思到写粥粉铺出现客人的场景，再从这种场景过渡到对易杰回忆的记叙之中，都是通过破折号的过渡。在现实与回忆或者现实与内心活动变化的交替中，作者以破折号插说、举例了自己对时间飞速的感慨、对无聊的现实生活的抱怨、对历历在目的过去生活的难忘等。同时，破折号的使用可以起到解释说明的作用，促进故事跟随易杰意识流的思维的过程发展，同时拉长了语音，对描写人物的形象与内心起到重要作用。孔捷生在第一章第三段写阿威吆喝生滚鱼片粥与杂烩炒粉时，通过拉长阿威的声音，而使画面更加鲜活，阿威洪亮的声音影响了沉迷看报的暮珍，从阿威的镜头跳跃向暮珍看报的镜头。在解释老知青粥粉铺的“老知青”三个字时，作者刻意用破折号来强调这是“整整一辈人的青春。”而在作者想表达某种意思的转换时，通常也采用破折号来使故事进行跳跃性转折。

此外，整部作品中存在非常多的问号，时时出现易杰自我内心的拷问。这种拷问多出现在易杰对现实生活中面对不同场景与意象而产生的反问，对比突出了易杰回忆的漫长与现实时间的短暂，使文本呈现非连贯性。易杰对生活的迷茫、自我内心的矛盾，使文本经常出现成段的疑问，对简单的习以为常的生活场景或者某一意象，易杰都能产生很多的疑问。作者将易杰对个体存在意义的反思、对个人价值找不到依托、精神信仰缺失的无望以易杰的疑问表达出来。在描写阿威与易杰喝酒的场景时，易杰单就这瓶酒的价值就发问了五次，并且这种发问还以省略号结尾，表示易杰内心的疑问比他所表达出来的更多。

由于极多问号、省略号以及破折号的使用，易杰才能陷入这种时时都能保持思考状态的意识流之中，从而使故事、场景、情节在现实与回忆直接不断穿梭，但也给文本带来极大的非连续性、不确定性、及碎片感。

二、重复带来的破碎感

在《南方的岸》中，作者非常注重重复的写作技巧，其中主要包括动作的重复、色彩的重复、意象的重复，这种重复也给文本带来破碎感。

在文本第一章写“老知青”肠粉铺来客时，对暮珍看报纸这个动作有意重复了六次。从描写阿威的吆喝声惊吓了沉迷看报的暮珍开始，到对这张报纸由来的介绍，再到阿威讨论着居委会的安排与其他琐碎的生活事件，暮珍的目光始终离不开那份报纸。报纸这一意象不断重复出现在文本中，与后文写知青岁月里暮珍因割胶能力强而上报纸的事件相照应。但作者在描写暮珍看报的事件与她登上报纸这件事之间，却以更多的生活场景与回忆来拉开了一个连贯性的动作，且这些场景与回忆的组合，多呈现跳跃性。

在色彩描写中，作者在文本中有意的多次对浅色调进行重复描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蓝色和绿色，如蓝色的火苗、蓝色的灯光、以及绵延不绝的绿色的草地。蓝色与浅绿都使人易进入忧郁与沉思的状态，读者在阅读文本，感受到这些色彩所带来的气氛时，心情也会随之变化。作者在现实事件中不断穿插“绵延不绝的绿色”与路灯的“蓝”，运用景色的催眠使读者进入到叙述者叙述的故事之中，直接跳入回忆里。

在意象的描写时，作者选取了大海、航船、岸、码头、水汽等，使文本始终萦绕一种潮湿、阴冷、灰暗的气氛。作者通过对岸边人物场景不断变化的刻画，来抒发易杰的不同时间的心情，借以暗示易杰的内心时时萦绕过去的伤痛，同时也使这些意象在读者脑海里不断重复，与前文所述场景形成对比。贯穿文本始末的“作文”这一意象，别具深意的切断了文中易杰的思绪。从易杰爱好写作并受到麦老师的鼓励，到重见麦老师并把自己的文章送给麦老师修改，到最后回归海南安心创作。作者通过“作文”本身来回顾参加知青运动之前自己对麦老师的尊重与感激，跳入回忆之中，也通过请麦老师修改作文回到现实。

三、声音营造的破碎

长期压抑的生存环境造成了易杰性格上的沉默与深思，以及他对声音的高度敏感。所以文中对景物的声音描写有很多，如江声、钟声、笛声、淌水声、风雨声等。在易杰沉迷过去的橡胶园生活时，作者写到他的思绪“在江声中起伏……”①。江声给人的浩瀚与无限，就让读者跟随易杰的思绪产生深远的联想，凸显易杰思绪的沉重。为了使回忆的描写不显得极为琐碎，作者就用了其它的声音来使文本从回忆过渡到现实，如对钟声的描写。当易杰沉迷于回忆里“密不透风的热带丛林，雨季、旱季、橡胶园……”作者紧接着写到：“钟声。又一班渡轮从对岸驶来。”钟声所带来的警醒感，很容易让读者在易杰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但这种快速的顿悟，就使文本迅速从一个模糊且感性的状态进入到另一个清醒理智的状态。

在文章的时间安排上，易杰在短短几天时间内回忆完了过去知青生涯的九年，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沉思，而这种使易杰不断从回忆、现实、反思之中来回穿梭的意识流动状态，作者则通过对声音的描写而将读者拉回現实，或者拉入某一回忆性场景。这种声音的断裂带来了易杰回忆的断裂、现实的断裂、故事情节的断裂等。

此外，作者很注重对人物声音的描写。在麦老师家深思于过去的生活场景，通过小汀的声音打断“嗳，你在转什么念头？”当易杰陷入与四眼、暮珍、阿威陷入火灾的回忆之中，回忆的边界用省略号来解决，作者对于现实的回归则又运用到对人物声音的描写：“恭喜四眼发财——干杯！”②同时作者多次写到易杰在现实生活中遇见的调笑声、阿威的吆喝声、早市的嘈杂声等，这些人物的声音直接起到打断易杰沉思与回忆的效果。

四、《南方的岸》文本破碎的目的与意义

《南方的岸》所呈现的文本破碎感来自于文本采用易杰的视角来进行叙述，并主要通过易杰的个人回忆来构成整个故事的情节与来龙去脉。这种限制性视角使读者在阅读文本时跟随着作者的意图行走，易杰思维的断裂使故事在现实与回忆之间来回穿梭，对比现实的无奈与过去的难忘，贯穿文本的都是易杰的迷茫与矛盾，这种以体现个人情感为中心的叙述并没有刻意分割现实生活与回忆事件，从而使文本内容与形式的破碎感。孔捷生借易杰这个人物形象所表达的是对知青岁月的迷惘，对那段时光是否持肯定态度的无法抉择。易杰之所以选择回归海南，其实也是一种情感的病态，他的作家梦并没有在现实中实现，过去知青岁月里的朋友在现实中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对其而言，抛弃班长的身份与曾经的英雄主义后只剩下无法直视的平庸。易杰并没有明确的歌颂过去，在现实生活中也无法获得内心的安定，所以文本总是一种不断跳跃在现实、回忆、反思之中，并以这种破碎感促进易杰的迷茫、表达作者内心对个体存在价值的自我拷问。

注释：

①孔捷生.南方的岸[M].北京出版社.1983.02：2.

②孔捷生.南方的岸[M].北京出版社.1983.02：55.

参考文献：

[1]孔捷生.南方的岸[M].北京出版社，1983，02.

[2]祖国颂.叙事的诗学[M].安徽大学出版社，2003，11.

（作者单位：闽南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