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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读《复仇(其二)》

2018-04-22王静

北方文学 2018年8期

王静

摘要:鲁迅借助耶稣“自愿”被钉十字架事件作为象征意象,从通过耶稣与以色列人对立、耶稣精神与肉体的对立,向我们表现出耶稣丰富的精神世界。在“人之子”被钉杀的过程中,虚无的耶稣形象在悲悯与诅咒中树立起来,来源于人民但又超脱现实。

关键词:悲悯;诅咒;人之子

《复仇(其二)》写于1924年12月20日,最初发表于1924年12月29日《语丝》周刊第7期。1924年12月20日深夜之时,鲁迅怀着“愤激”的情绪,写完了散文诗《复仇》,但是他的心情还是不能平静。一个先觉者不被理解的痛苦,使他将创作的凝聚力,仍然瞩目于对于不觉悟的麻木的庸众以“复仇”的形式进行批判的思绪,于是,他接着执笔,又写下了《复仇(其二)》。与《故事新编》中的小说相类,第二篇《复仇》是一篇改写的片断。《新约全书》的《马太福音》和《马可福音》是《复仇(其二)》中耶稣受难故事的主要来源。鲁迅的《复仇(二)》改造,被赋予了新的灵魂、新的生命,表现了的是耶稣的复仇心理和作为人之子的现实意义。鲁迅所改写的《复仇二》中,增加了大量的《新约》中原来没有的耶稣的心理活动。

两篇关于《复仇》的散文诗,一口气写下来,让我们感受到了鲁迅的内心存在的“复仇”的“倔强性”。当社会的岑寂以及人民的无知与麻木进入鲁迅的视野中时,鲁迅作为一个“先觉者”所形成的浓烈的孤寂痛苦的心境,在两篇《复仇》中可以了解到。这两篇散文诗中浸润着鲁迅作为先驱者关于社会上麻木的民众实行精神上“复仇”的生命哲学。相同的题目和相同的心境的两篇散文诗,有着不同的体现方法。前一篇所体现的人生哲学是在逸想的超现实的故事中;后一篇是借着《圣经》中记载的耶稣受难的故事,暗示自己的生命哲学的。前者只是对于路人们本身“无戏可看”时的麻木“无聊”与“干枯”的复仇;后者是耶稣与群众互为对立,在其描写中将对无知麻木的庸众的复仇的情感予以揭示。

耶稣对以色列人充满着爱意,所以他以先驱者的身份去挽救民众,但却以凄惨的结果回应他:被钉十字架。这首诗一开始便透出一种悲剧性的气氛。这里语言虽然简单,叙述也很平淡,但是我们不难看出这里已经包含了作者对于无觉悟的无是非观的庸众的“愤激”之情。

关于《复仇(其二)》这篇散文诗作者重点描写的是耶稣被钉十字架时的心理活动。耶稣的情感很复杂,悲怜于群众的蒙昧与前程的茫然同时又愤怒于群众的粗暴与暴虐,而且由悲怜的情感走向了复仇意志。

兵丁们、文士和祭司长耍弄耶稣、路人谩骂耶稣和他同钉的两个强盗也讥讽他,其中兵丁们落井下石的侮辱最为严重。他们不仅以看客的姿态去“欣赏”而且残忍的玩弄,辱骂,钉杀,嘲讽,……他们“只愿暴政暴在他人头上”,无论“他人”是谁,包括为了他们的幸福而做出牺牲的先觉者。鲁迅以他和他的痛苦经历所得到的切身体验,敏锐地感觉到并深刻地揭示出这样一个残酷的矛盾:为群众而牺牲者终于成为娱乐群众的“牺牲”。他们的牺牲只是满足了“暴君治下的臣民渴血的欲望”。鲁迅深切地认识到“四面的敌意”,这种敌意使鲁迅陷入孤立无助的境地。具有启蒙意识的先驱者落入了一个难以摆脱的生存悖论:职责与命运两种境地,救赎是职责,受难是命运,这种生存悖论是因为先驱者不仅要感受与群众隔阂带来的孤寂与无趣,还要成为救赎对象的牺牲品。

“他不肯喝那用没药调和的酒,要分明地玩味以色列人怎样对付他们的神之子,而且较永久地悲悯他们的前途,然而仇恨他们的现在。”这句话在文中出现过两次,第二次和第一次只有两字之差,“不肯喝”变成了“没有喝”。不肯喝代表拒绝,代表着人之子坚强的意志力。“没有喝”对“不肯喝”给予笃定,认同“不肯喝”这种方式的复仇,进而叙述者的声音也多有回荡。“不肯喝”和“没有喝”是神之子对看客们的复仇。看客们希望戏剧可以顺利上演并圆满落幕,希望剧情符合他们的意志,希望耶稣“喝那用没药调和的酒”。不过“神之子要分明的玩味”。“玩味”有他人的悲哀,还有自己的痛苦以及看客们对这种痛苦表现出的欢愉,所以神之子玩味的是被钉杀的痛楚,也是对庸众们的悲怜与诅咒。复仇里面蕴含了更深广意义上的救赎,在忍耐和经受中审视人类的可哀与可恕,它在被动的整体中建构部分的主动,但是显得更加稳重更加宽广,就好像是神普世众生一样。耶稣的受难有两层意思,一是在精神上“神之子”得到了超脱,二是作为“人之子”忍耐身体上的痛楚增强了他的现实性。

引发大欢愉和大悲怜的源头是耶稣被钉杀时的心理活动。耶稣对自己正义的地位的坚信以及自身思想和人格的强健是其精神上胜利感的源起,无知的群众迫害先觉者无疑是对他们自己前程的毁灭,耶稣对肉体所承受的痛楚的玩味是对以色列人迫害他的复仇,心理的复仇使他对自己的地位有不同的定位,即审判者和悲剧欣赏者。耶稣身体上痛苦的感觉是他神之子人性的体现,这也是他与群众相同之处。先觉者对群众怀有悲悯之情,启蒙思想对耶稣进行了呼唤,这时的人之子散发着神性的光芒,被钉杀和救赎的神圣职责是关联的,所以受刑的行为使他变得崇高了,精神的离场依靠身体的痛楚证明了自己的存在。耶稣的复仇来源于他对群众的怜悯,庸众的不觉醒是耶稣永久怜悯他们之处,耶稣虽然被钉在十字架上,但其精神是不在场的,处于觉醒状态,从而体现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姿态。鲁迅的复仇源起与怜悯的情感,坚决的“复仇”中隐藏着“怜悯”。

“遍地都黑暗了”,耶稣高呼“以罗伊,以罗伊,拉马撒巴各大尼?耶稣反问上帝对自己的抛弃,最后加了“!”这体现了耶稣的复杂情感,不仅对上帝抱有疑问,也证实了上帝对耶稣的抛弃,鲁迅天悬地隔了一位神,并转换为虚空。在此神性的光芒散去意味着启蒙具有现实性,也体现了鲁迅对现实给予关注以及对未来黄金世界的否定。

“人”之子最终被上帝抛弃了,所以鲁迅不断地说明十字架上被钉杀的是“人之子”。“人之子”被钉杀比“神之子”被钉杀更残忍。那么“人之子”和“神之子”究竟有什么区别呢?我认为“神之子”是神的儿子,神是其强大的依靠,而“人之子”是人民群眾中的先觉者,一个人孤军奋战,没有任何依靠。“人之子”是人的儿子,也可能与看客们血脉相连,这其中也许有自己的父亲或是同胞兄弟。因此钉杀人之子是父母兄弟间的残忍杀害。鲁迅的上帝是虚空的,假如说被上帝抛弃是孤寂的,那被人抛弃显得更加孤寂,被群众抛弃就代表着被世界抛弃。耶稣在十字架上最终的呐喊的意义显而易见,“神之子”并不是群众的先知,没有哪一位神可以普渡我们。鲁迅一直坚持的是“人之子”的立场,这是他的伟大之处,先知是被人们抛弃的人之子,耶稣之死就是先知之死是通过将神之子的牺牲转变为人之子的牺牲显现出来的。

遍地黑暗,世界堕入虚无的境地,被抛弃的神之子显露出了人性,以色列人虽然对其肉体进行了杀害导致毁灭,但是长长久久的人性在无尽的虚无中永远存在,抛开一切羁绊,启蒙就恒久的具备了坚韧的战斗精神,一无所有也就无所畏惧,走向虚无便是走向永生。

《复仇(其二)》借助象征性意象—耶稣—鲁迅—先觉者,其自身来源于群众这一根本,引起了启蒙者悲悯之心。先觉者体察到了人类的困难,对此投入高度的关注,意识到如果想要自我救赎只有人类全部得救后才可实现,不然只能受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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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青岛大学)